儿子各个出色,所以才会有沈全十来岁就跟着学习打理家务之事,想着就是幼子举业不成,留守家业。可是随着打小一起长大的沈瑾、沈瑞兄弟两个读书越来越出色,沈全在读书上的劲头也足了起来。沈琦性子阔朗,对于进士及第并无执念,可到底是年轻举人,落第两次就放弃春闺,也是因看着幼弟好强,才会回乡打理家业。
沈全为人通透,就算一时以为二哥是春试落第才离京,过了这些日子,也能琢磨过来,所以听到松江匪乱消息,才会这样愧疚难当,只恨不得时光倒流,是自己回乡守业。
沈瑞皱眉,道:“浑说什么?这是要咒哪个不成?被想东想西的,要是没有什么,自己吓坏自己不是笑话?叔父、婶子还要靠你照料,你就不能担当些?这样慌慌张张,就算是没事,也要吓到二老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有教导训斥的意思,本不该是做弟弟该对族兄说的,不过沈瑞看着沈全长大,口中虽叫着“三哥”,这这些年下来也是当着弟弟的,才不知不觉带了出来。
沈瑾在旁听了,知晓沈瑞是好意,可到底失了礼数,担心沈全着恼。
沈全却是不觉有异,反而点点头,小声道:“对,我是不该如此。之前看你同九哥两个面无忧色,我还腹诽你们两个冷清,实对不住,我要不要去跟九哥陪个不是?”
沈瑞翻了个白眼:“谁与你计较不成?莫要啰里啰嗦,好生宽慰叔父婶娘,就是帮九哥了。”
沈全点头应是,下船舱去看父母安置去了。
看着两人如亲兄弟般言语无间,沈瑾神色复杂。论起来,他与沈全同庚,两人才是打小一起长大,可嫡母过世后,两人渐行渐远,如今不过寻常族兄弟。就是沈瑞这边,他亦是想要亲近的,可总像是跟着千山万水。
沈瑞没有看到沈瑾脸色有异,抬头看看天色,想着要不要人催催沈理,船管事刚才已经问了一遭什么时候开船了。
沈理已经嘱咐完儿子,转身上船。沈林追上两步,脸上带着几分沉重与黯然。
船离开码头,驶向运河,岸边的人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沈理才转过头,望向岸边,面上难掩失望。
沈瑞不免劝道:“林哥儿还小,有什么九哥慢慢教导就是。”
沈理摇头道:“都十五了,哪里还小?想当年我十五岁时,已经往南直隶应乡试去了。”
沈瑞道:“此一时,彼一时,九哥莫要太苛求。与同龄少年比起来,林哥儿已经强出太多。要是林哥儿真跟九哥当年一般,九哥才心疼。”
沈理知晓这个道理,可到底有些失望,只是眼下不是教子的时候,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下了船舱,先去看望沈鸿夫妇,随后各自归舱补眠。今早起得早,两人都有些精神不足。
沈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有些睡不着。虽然对于松江族人,他实没有血脉相连的感觉,可是有相熟的沈琦一家,还有当年族学里的同窗,他自然也是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可既能使得朝廷震动,那匪乱自然不会是小打小闹。沈家是松江大户,钱财动人心,自然是劫掠的重点关注对象,要不然沈鸿夫妇也不会这样牵挂次子一家。松江族人到底如何了?迷迷糊糊中,沈瑞睡了过去。
沈瑞是被热醒的,即便是船行运河之上,可毕竟已经入夏,早晚还好,中午十分闷热难挡。沈瑞要了一盘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才缓些。等到了甲板上,就见沈理摇着扇子,坐在船篷下纳凉,见了沈瑞,招呼沈瑞过去坐了。
闻着沈理身上有淡淡药味,沈瑞有些担心。沈理虽正值壮年,可到底是书生,出仕后一直在翰林院,宅男中的宅男,体质不算好。
沈理也打量着沈瑞,眼见他精神恹恹,关切道:“可还受得住?”
夏天本就不宜赶路,水路虽比陆路凉快些,可也比其他季节更容易晕船。如今沈理、沈瑞都有些受不住,更不要说年老体弱的沈鸿夫妇。
沈瑞揉了揉太阳穴:“还好,只是担心叔父那边不过张太医预备了解暑药与晕船药,希望能好些。”
沈理皱眉,有些后悔没有劝住沈鸿夫妇。如今已经船行河上,只能先看两日,要是实在不行,还是得劝沈鸿夫妇下船。否则的话,没等到松江,怕两人就要熬不住。
没一会儿,沈全、沈瑾也上了甲板,都是脸色潮红,走路轻飘飘的。族兄弟几个互相看看,只有苦笑与担忧的。
果不其然,沈鸿的反应没有出乎意外,只坚持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就开始上吐下泻,即便早就吃了解暑汤与晕船药,也是丝毫不顶用。郭氏本就心忧次子一家,眼下又记挂丈夫,熬了一晚眼睛眍?下去。张太医给二老看过,言沈鸿是急火攻心,夙夜难眠,才使得身体更加疲弱,受不住夏日行船之苦,建议回京静养,否则后果难测;就是郭氏,也是知天命的年岁,虽比沈鸿身体好些,可也不建议继续南下。
沈理眼见这样下去不行,眼看将到天津港,就吩咐船找了就近码头靠岸,让沈全送沈鸿夫妇回京。
沈鸿夫妇坚持不肯下船,沈理便吩咐人调转船头,要亲自送二老回京。沈鸿夫妇怕耽搁众人回乡时间,这才同意下船,却是不肯让沈全相送。不管如何,五房总要有主事人回松江,否则只打发管家之流跟着,万一遇到大事也不好定夺。并非是有意诅咒儿孙,只是沈鸿夫妇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是听过倭寇凶残,自然也是做两手准备。
沈瑞是代表京中二房回乡,沈理是沈家年轻一辈职位最高者,就剩下沈瑾一人可以用。四房在松江没有庶房,张老安人前两年被送回松江一次,可在沈瑾高中状元后再次被接到扬州,沈瑾不像其他人那样必须露面。众人商量后,就由沈瑾陪沈鸿夫妇下船,随后也由他送二老回京静养。至于张太医与柳大夫,本就是为了沈鸿夫妇请的,也随着沈瑾下船。
船上只剩下族兄弟三人,虽依旧是闷热难挡,可多少都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沈鸿夫妇继续跟着同行,说不得不用到松江,兄弟几个就要挂白。
等过了几日,几人适应了船上日子,便也没有那么难熬。沿途停驻岸边码头时,沈理吩咐人去打探松江消息,越是往南来,消息越是五花八门。什么屠杀军民过千、劫掠妇女数百,府衙被破,知府被斩首,说的有鼻子有眼,听得沈理、沈瑞面面相觑,沈全满脸骇色。
*
京城,尚书府。
门房听得外头“滴答滴答”的雨声,眯着眼睛。下雨天正是睡觉天,要不是想着三老爷就要从衙门回来,门房都要忍不住眯一觉。
就是这是,就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声,门房估摸着三老爷该从衙门回来,探头出来看,就见长随、小厮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三老爷在门口下了马。
门房忙迎上去,三老爷眉头紧皱,能夹死苍蝇,对着门房点点头,急匆匆地进门去了。后边小厮生怕淋了三老爷,忙举着伞小跑着跟了上去。
门房心中纳罕,想起回乡的二爷,心也跟着玄了起来。虽说是下人的,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可谁都晓得自打两年前老爷病故,这过继来的二爷就是家中顶梁柱。虽如今不过是秀才身份,可有同父的状元兄长、侍郎为师公、左春坊大学士为岳父,这二爷的前途就错不了。不管沈家松江老家那边有什么变故,都影响不到京城沈家吃喝,只盼着二爷平平安安的,早去早归就好。
475。第475章 兄弟齐心(一)()
三老爷一路疾行,气喘吁吁,跟着小跑的小厮虽举着伞,可三老爷的肩膀依旧淋湿大半。 等到正院,三太太带着璐哥儿正在陪徐氏说话,见到丈夫这样,吓了一跳。
徐氏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并不急着问话,吩咐丫鬟送了干毛巾给三老爷擦洗。
三老爷喘的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接了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方长吁了一口气,道:“幸好沈理跟着回松江,松江知府赵显忠的折子到了,除了请罪,还写了倭寇进城的‘详情’,称松江地方士绅沈氏族人勾结倭寇,祸乱地方。”
三太太闻言变了脸色,徐氏皱眉道:“这个赵显忠是什么人?”
“通匪”虽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真要判实了,也是要问斩的。虽不至于连累九组,可这“匪”毕竟不是寻常的匪,而是倭寇。沈氏内外九房族人,多聚居松江,自打大明开国,松江被倭寇作乱数次,地方百姓不能说家家与倭寇有血仇,也有大半了。要是沈家头上顶上“里通倭寇”的罪名,那众族人在松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更不要说,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在沈沧这个实权尚书过世后,沈家就成了一块大肥肉,不说别人,就是贺家也不会放过咬一口的机会。贺家大老爷贺东盛,如今可正在刑部右侍郎位上。这沈家族人“通匪”的案子真的立案,正好交到贺东盛手中。
沈家与贺家,身为松江地方两个最大家族,关系最为玄妙。原本有京城二房在,贺家即便在地方上再活跃也略逊一筹,如今二房失了当家人,贺东盛却背靠李东阳,在刑部熬资历,等到熬完资历,一个尚书妥妥的。
“弘治六年二甲进士,侄子娶的是贺氏女,与贺东盛是姻亲,外放歙县知县,后升徐州同知,去年升任松江知府。”三老爷道。
十二年的时间,从七品知县升任四品知府,要说寻常进士,不可能升的这样快。
“李阁老的人!”徐氏缓缓道。
弘治六年会试,主考官正是李东阳,加上与同为李党的贺东盛是姻亲,这赵显忠是铁定的“李党”。
松江沈氏,如今最高官职虽不过从四品,可有个沈理在,向沈家开刀,不易于挑衅沈理背后的谢迁。
朝中三阁老,谢迁、刘健、李东阳把持朝政多年,不党而党,不争而争,使得朝廷以三大阁老为中心形成三大派系。刘健虽是首辅,可是年岁已高,如今又专心督促新皇理政上,不会主动与谢迁生嫌,相反,随着刘健心生去意,新一代首辅就在谢迁与李东阳两人中产生,李东阳安排人借题发挥也就有了缘由。
谢迁与李东阳都是弘治八年入阁,李东阳封文渊阁大学士、谢迁为东阁大学士。文渊阁排名在东阁前,可谢迁是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李东阳是以礼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所以朝廷站位还是谢迁在前。直到弘治十一年,太子出阁读书,李东阳赐礼部尚书衔,朝堂排位才在谢迁前。可没两年,谢迁又升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排位又在李东阳前,成为次辅。
要是刘阁老退了,那顺位成为首辅的就是谢迁,这个时候攻伐沈家,要是谢迁出面庇护女婿家族,脏水说不得就能泼过去,毕竟谢迁是浙江余姚人氏,离海边不远,这个“通倭”的嫌疑背上,就算是没有证据,名声也会受到牵连;要是谢迁袖手旁观,连女婿都不庇护,那其他门生乡党也难免未免心冷。
在江南士林都有一席之地的松江沈氏,就这样被殃及池鱼。归根结底,还是沈沧病故,沈氏势弱的缘故。
三老爷与徐氏对视,两人都带了无奈。就是对朝局不熟的三太太,听到提及李阁老都多了惴惴。要是只有一个贺家针对沈氏一族并不可怕,贺东盛不过是刑部侍郎,沈家姻亲故旧也能有几分依靠,可要是李阁老站在后边,那亲友的分量就显得不足。
“折子是可提到沈家‘通倭’的是哪位?”徐氏沉思了一下道。
沈理即回乡,有官职在,要是“欲加之罪”,总能查询一二,就怕真出了不肖子弟,真的让赵知府抓到把柄。不知道赵知府是受了指示,构陷沈家;还是为了减轻身上罪责,因沈家子弟不检顺水推舟。要是前者还好,真既是真、假既是假,总有洗清嫌疑的机会;要是后者,沈家想要撕把开就难了。
“长房沈珺、三房沈玲、五房沈琦,如今就拘押在府衙。”三老爷闷闷道:“之前就瞧着沈琦性子虽有些活络,不过既是洪大嫂子教养出来的儿子,不至于这样蠢笨,就怕被人蒙蔽,真走错了一步。长房与三房这两个,却是不知性情如何。”
徐氏闻言,皱眉皱的更紧。沈珺是长房次子,因长兄出仕,沈珺就留在松江,在族长父亲身边镶理族务;沈琦不必说,是五房留在松江守家业的;沈玲虽是庶出,可是在京城历练过,又曾跟在沈渊身边历练,也是三房子弟中能说得上话的。这三人,是松江王字辈中的佼佼者。同时将三人都折进去,这到底是构陷,还是针对沈家设局?
叔嫂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红云进来道:“太太,瑛大爷来了。”
徐氏道:“请进来吧。”
红云出去传话不提,因屋子里气氛压抑,璐哥儿带了几分不安出来,在三太太怀里不肯安生,三太太低声哄着。
少一时,沈瑛随着红云进来,额头都是汗,见了徐氏就拜了下去,又见过三老爷、三太太。眼见长辈们都绷着脸,璐哥儿脸上也带了几分小心。徐氏心疼,低声吩咐三太太抱了璐哥儿下去。
等到三太太离开,沈瑛才颤声道:“大伯娘,别人侄儿不敢保证,可我家二弟绝不是那样的人。说起倭寇,我们沈氏一族哪个房头没有血海深仇?二房的大祖父、二祖父不说,我们五房也折过一位伯祖父,还有七房、八房的那边,我二弟虽没经过,也是听着这些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内通倭寇’?更不要说松江是沈氏一族根基所在,就是傻子也没有引仇人来祸害自己族人的道理!”
徐氏摆手道:“我还没糊涂,琦哥儿在京城好几年,人品都在我眼里。虽不知为什么会牵扯进来,可其中定有其他隐情。你也在朝多年,当晓得这看起来是‘倭乱’,可也不单单是‘倭乱’,如今宫里就此事有什么动静没有?”
沈瑛摇头道:“如今国孝已过,皇上只任性玩耍,旬日不朝。如今几位阁老联名上折子,请皇上临朝,莫要耽于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