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府算下来;从松江就开始服侍沈瑞的就只有柳芽与长寿两个。同春燕这些尚书府世仆相比;柳芽想的自然就多了些。
“不担心才怪;听说各种考试中;乡试最难;二哥又是头一回下场。”春燕也忧心忡忡道。
她倒没有想万一沈瑞考不中老爷、太太会不会失望;而是想着自己少爷读书太用功;这几年下来;旁人看的都觉得累得慌。早早考上了;也能缓口气;要不然再学三年;说不得身体都熬坏了。
沈瑞从书房出来;揉了揉手腕;道:“老爷可回来了?”
“申初就回来了。”柳芽随口回道。
沈瑞听闻;却是一愣。
沈沧虽已经官居尚书;可在公事上从来仔细;鲜少有提前归家的时候。
沈瑞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道:“取了蓑衣来;我去正房。”
柳芽应了一声;取了蓑衣与木屐出来;服侍沈瑞换上;又取了一把油纸伞
“嗒嗒”;沈瑞自己撑了伞;去了正院。
上房里;不仅沈沧夫妇在;三老爷也在。
眼见沈沧面如金纸;咳声不断;三老爷险些落下泪来:“大哥;你这咳疾;本就怕凉;如今又是这样天气;何必每日早出晚归?还是暂时告假以作休养吧”
沈沧额头上汗津津的;难掩乏态;望向徐氏。
徐氏犹豫了一下;起身去里屋取了一枚药丸出来。
沈沧就着茶水;吞了那枚药丸;又闭上眼养了会儿神;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过几日就告假;我也想要好生歇一歇。”沈沧道。
三老爷迟疑道:“大哥这样硬挺;可是为了怕耽搁瑞哥儿下场?可这样瞒着;真的好么?瑞哥儿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要是知晓了;当如何自处?”
沈沧摆摆手道:“这是老病根儿;年年犯;有什么瞒不瞒的?你也是年过而立的人;勿要大惊小怪”
徐氏见丈夫说话带喘;便道:“三弟别再劝了;老爷有主意不过这几日;等瑞哥儿考完;就是老爷不想告假;我这里也是不许的”
沈沧对妻子点了点头;三老爷心情分外复杂。
他如今也是为人父;当然也有“望子成龙”之心;不过却不明白长兄、长嫂作甚这般执拗。就算告诉沈瑞又如何?沈瑞不过十六岁;耽搁了着一科;等下一科就是。下一科;三年后三年后也等不得了?
三老爷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抬头望向徐氏:“大嫂;大哥方才吃的什么药丸?”
“润肺丸。”徐氏道。
三老爷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个;看来效用还不错;大哥吃了果然少咳了几声。”
“是啊。”徐氏垂眼;遮住眼中水波。
沈瑞站在正房门外;打了个寒颤。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因外头还下着雨;大家都在房间里;正院这边倒是无人看见。
待折返九如居;柳芽与春燕听到动静到廊下相迎。
“二哥没去上房;恁快就回了?”柳芽随口问道。
“嗯。想起一篇文章还没写完;等晚饭时再过去。”沈瑞随口道。
说罢;他就换下蓑衣、木屐;去了东厢书房。
柳芽与春燕见状;不敢相扰;往书房去了一壶茶就退出来。
沈瑞站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书案后;俯身拉开抽屉;取出一份一寸高的时文集出来。
这些文集的作者;都是一人;就是南京光禄寺少卿杨廉;也是今年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顺天府乡试主考点的最晚;都是七月底才点。
先前京中有不少热门人选;这杨廉可是爆了个大冷门出来。只因这样杨廉虽是北直隶人士;如今却在南京为官。之所以没有在南京任上;而是回到京城;是为了省亲。
不少人措手不及;沈瑞却是在七月初就得了杨廉的时文集;这一个月来的文章就按照方向调整。同这时文集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本中庸。
沈瑞虽不知刘忠是怎么推断出来;却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就将预习的重点放在中庸上。中庸三千余字;能抽出做时文题目的句子;沈瑞差不多都破了一遍题。
要是这些准备都是有用功;何曾不是另外一种作弊?
沈瑞心里透亮;却没有矫情;依旧是有条不紊地预备着。
虽然外头都说乡试最难;可在北直隶应考;录取比例加大;本就已经占了好处;加上这样的“预备”;不出意外的话;一个举人应该是稳稳的。
沈瑞本是这样想的;虽说这个月越发用功;可心里的把握也越来越大;不过现下却恍惚起来。
这几个月他专心备考;在上房的日子有限;与沈沧接触的并不多;可仔细回想;并非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屋子里幽暗下来;春燕进来点灯。
沈瑞抬起头;看了春燕一眼道:“我记得你爹是老爷身边的长随?侍候老爷出门的?”
“是呢。早先是二管家随老爷听用;前几年大管家有了春秋;老爷就留二管家在家里协理;就将婢子的老爹提了上去”春燕脆生生地回道。
“你一会儿就家去一趟;问问你爹;老爷这几月身子如何?告诉他;要是敢编瞎话哄我;自己掂量掂量后果”沈瑞全无平日和气;面如寒冰。
春燕心下一颤;忙屈膝道:“奴婢爹定是不敢的”
“不敢就好你留心些;要是被人瞧见;自己寻个由子。”沈瑞道。
“是。”春燕小声应了。
就听院子里有动静;没一会儿柳芽抱着蓑衣、木屐进来;道:“二哥;太太打发人来请了”
外头红云在张伞等着;沈瑞换上蓑衣;从书房出来。
暮色朦胧中;沈瑞不由地打量红云。
红云圆脸、爱笑;是个性子讨喜的婢子。如今却是多了几分稳重;虽说并不唐突;可要是留心;就能发现与素日不同。
红云见沈瑞出来;要上前举伞;沈瑞摇摇手道:“我自己来。”说话之间;从柳芽手中接了一把伞;打开来;就往正院去。
红云见状;赶紧跟上。
沈瑞走的不快不慢;红云就距离三步远在后头跟着。
出了九如居;沈瑞随口问道:“老爷的病如何了?”
“回二哥的话;老爷的病”红云随口打着;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变了脸色;强笑道:“老爷不过是犯了咳;哪里有什么病?”
沈瑞已经止了步;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望向红云。
伞外;雨势渐大;秋风起;吹得油纸伞“哗哗”作响。
红云站在那里;额头却渗出汗来;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般反应;哪里还需问?
沈瑞的眼眸幽暗;心里如烈火焚烧似的难熬。
虽说早就在沈沧身子不好;可事到临头;沈瑞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红云已经站不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带了哭腔道:“二哥;太太发话;要是谁敢告诉二哥叫二哥分了心;就是严惩。还请二哥饶了婢子这遭”
即便心中对自家太太再崇敬;红云也不会将徐氏当成是没有脾气的老好人。况且不只是徐氏;后头还有个老爷。要是知晓消息是从自己这里露出去;让少爷考试分了心;打一顿撵出去都是轻的。
想到这后果;红云如何能不怕?
“起来仔细与我说;我便当成什么都没听见。”沈瑞轻声道。
红云心里权衡利弊;挣扎了一番;到底惶恐不安;低声将沈沧这几个月的情景说了:“端午节前就昏厥了一次;中元节后就开始咳;还见了血。这旬月都是用人参顶着太太让老爷告病;老爷不愿二哥分心;要等到二哥考完才肯”说到最后;已经是满脸忧心。
沈瑞神色未变;一路沉默;将到正院;方道:“记得;你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红云咬了咬嘴唇;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望;低声道:“是”
正房里;沈宅一家人都在。
沈沧与三老爷兄弟在吃茶;徐氏、三太太、玉姐儿在哄四哥儿说话。
四哥儿奶声奶气;正给大家背三字经;一边背;一边望向徐氏;恨不得在脑门上写着“伯娘、夸我;快夸我”。
徐氏温柔地抚摸着四哥儿的头;倒是没有吝啬赞美之词:“咱们四哥儿真聪明;背得好”
四哥儿小脸红扑扑的;露出几分腼腆来;拉着徐氏的手道:“爹爹也聪明;文章做得好;伯娘也夸爹爹;就跟娘一样”
大家听了这稚言稚语;都望向三老爷与三太太。
三太太带了羞臊;瞪了儿子一眼;低声道:“混说什么?”
三老爷却是不以为忤;反而带了几分激动;点头道:“好儿子;得了一句赞都还记得爹爹;真是孝顺”
四哥儿已经扑到徐氏怀里;嗅着徐氏的衣服;欢声道:“伯娘身上好香”
第四百零九章 秋来风疾(五)()
听了四哥的话;玉姐儿也吸了吸鼻子道:“母亲身上都是檀香味儿”
三太太道:“定是为了瑞哥儿下场;在佛堂里待的功夫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婢子道:“二哥来了”
沈瑞在外间去了蓑衣;才到了稍间。
玉姐儿已经站起身来;四哥儿也从徐氏怀里下来;规矩地站着。三老爷与三太太虽极疼四哥儿;可该教导的规矩却是半点不少;这也是大家子弟应有之
沈瑞见过四位亲长;随后玉姐儿带了四哥儿见过兄长。
三太太已经起身;对徐氏道:“大嫂;厨房那边早得了;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徐氏点点头;环视众人一眼道:“许久没一家人吃饭;就摆一个桌子。”
三太太应了;出去安排人不提。
沈瑞则是坐在三老爷下首;就听三老爷道:“乡试到底与童子试不同;明儿三叔送你下场。”
沈瑞闻言;忙道:“不用劳烦三叔;让二管家送我就好。”
“那怎么行?反正我也闲着;不过早起些罢了。”三老爷道。
沈瑞道:“半夜就要起来;到时贡院进场排队又有的熬;外头的雨明儿也未必停;何苦折腾三叔?”
三老爷还要再说;沈沧开口道:“要是想去;等十一去接瑞哥儿左右贡院离家又不远”
“正是。三叔还是去接侄儿吧;也省的侄子不安心。”沈瑞应和道。
三老爷有些不放心道:“那瑞哥儿自己去能行么?”
沈瑞道:“三叔放心;上个月贡院没封前;侄儿与同窗过去看过;对那边也算熟了”
京城贡院就在黄华坊;在京城内城东南;距离沈家的仁寿坊斜并不算远。那里是会试场地;也是顺天府乡试考场。
三老爷眼见如此;只好道:“那我到时去接瑞哥儿出场”
沈瑞与三老爷说着话;眼风却一直在留心沈沧。
沈沧本就清瘦;现下更是皮包骨似;不笑的时候神情有些吓人。他的双颊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似健康;可又透着几分别的来。鬓角的白发;多了不少;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宽松肥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厨房送饭菜过来。
有了徐氏先前的吩咐;并未分作两桌;只摆了一个圆桌。
沈沧与徐氏在上首坐了;三老爷与沈瑞在沈沧左手边;三太太与玉姐坐在徐氏右手边;四哥儿则是在堂兄、堂姐之间坐了;由玉姐儿看顾。
在开饭前;沈沧对沈瑞道:“不要将弦儿绷得太近;明日自在从容些。你这个年纪;能下场就是历练;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沈瑞起身听了;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沈沧颇欣慰地点点头。
徐氏望向沈瑞的目光则有些复杂。
固然是将沈瑞当成亲生骨肉一般;可沈沧却是她相伴大半辈子的结发之夫
大夫已经说的清楚;沈沧是肝肺脾肾四脏器都出了毛病;已经无力回天;即便卧床休养也不过三、五个月的事;可在徐氏心中;还是存一线希望。
可是沈沧在听了大夫的结论后;并没有选择立时告假养病;而是坚持往衙门里坐衙。
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沈瑞。只要沈沧一告病;身为人子;沈瑞就只有侍疾的份;要是抛开生病的嗣父下场;那就是不孝了。
徐氏尊重丈夫的决定;可从感情上说还是难受得不行。即便不迁怒沈瑞;可也难以向往日一样亲近。
沈瑞看出徐氏的异样;垂下头来;做恭顺聆听状。
“你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我也没有旁的可啰嗦;只嘱咐你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去思量成绩如何;只要你能爱护好自己儿;健健康康出来;就是对老爷与我最大的孝顺。”徐氏道。
这个家里老幼病弱太多;血脉单薄得令人心惊;对于现下的沈家二房来说;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比一个身体孱弱的进士更重要。
徐氏嘴里有些发苦;倒不是后悔过嗣了半大不小的沈瑞;没有选年长些的嗣子;而是后悔定下杨家这门亲事。
杨恬比沈瑞小四岁;今年才十二岁;三年后才及笄;成亲最早也要三年后;要是换做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寻个与沈瑞年纪相当;或是略年长一、两岁的;说不得嗣孙已经生出来。
“太太放心;孩儿万不敢身有所损”沈瑞道。
三老爷察觉出气氛的沉重;忙笑道:“大哥、大嫂真是的;瑞哥儿的成绩怎么了?我可是请了好几个人看瑞哥儿的文章;都说是火候差不多;怎地你们当爹娘反而没底”说到这里;回头对沈瑞道:“瑞哥儿明天不用担心;只需跟在家里破题时一样。平日水平出来了;榜上有名时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沈瑞道:“三叔谬赞;不过侄儿并不担心”
眼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四哥儿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一碟珍珠丸子有些着急;不时望向身边的玉姐儿。
沈沧正好看到;就拿起了筷子。
一时之间;无人再做声;大家用起来晚饭。
等到晚饭后;四哥儿已经开始打瞌睡;三老爷拉着沈瑞又吩咐了两句;带了妻儿回东院去了。
因沈瑞凌晨就要起;沈沧与徐氏并没有留他。
徐氏道:“瑞哥儿先前就说了让二管家送考;我已经吩咐下去;马车也预备好泰之送来的牛腿;下午都已经做成了肉于;加上糯米圆子;都是耐饥顶饱的东西。”
“叫母亲费心了。”沈瑞道。
他就站在徐氏身前;自然也闻到徐氏浑身上下散发的檀香味儿。
内宅女眷;信奉佛道都是常事;可徐氏早年并不信;这两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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