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大老爷点头道:“二哥说的有道理;大哥如今是官身;正是当谨言慎行……还是二哥随械哥去吧……”
听他松口;沈瑛、沈琦兄弟齐齐松了口气。
如今还是六月末;盛夏时节;实不是赶路的时候。况且为了赶时间;连水路都走不得;需顺着官道走6路。
鸿大老爷即便经过这些年的调养;看着精神了不少;可到底上了年岁。身为人子;即便感念族长太爷昔日情分;可也不敢让老父夏日奔波。
不想;就听到鸿大老爷接着道:“械哥既丁忧;家眷也要随之归乡守孝;我同太太两个;随着械哥家眷一起启程……”
一锤定音;五房这里就敲定了南下奔丧的人选;鸿大老爷夫妇与沈琦。
沈瑛与沈琦两个孝子还要再劝;却都是不顶用;只能求到郭氏跟前。
知夫莫若妻;况且就是郭氏这里;对于族长太爷也多有感激。
虽说族长太爷晚年对族里的事情不怎么搭理;族中纠纷日多;可也难掩昔日恩情。
“勿要再啰嗦;有我跟着老爷;自然会精心看顾。你们与其在这里乱着急;还不若去寻一个妥当的大夫来。这一路上;老弱妇孺;还是周全仔细些为上。”郭氏道。
沈瑛与沈琦没法;只好匆匆忙忙出去寻大夫。
此次不是出诊一日两日;既要随着南下;往返就要几个月个功夫;既要对方本领好;还需对方答应离京;可不是只掏银子就能请来的。
沈理那里;也得了丧信;有了定夺。
说起来;他在松江那十几年还有守孝那几年;同族长太爷打得交道并不多
不过年轻气盛时;尚且不觉得宗族算什么;对于族亲之流也没有放在心上;系出同源的叔祖父都是欺凌孤儿寡母、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其他人血脉更远;情分就更淡了;要不是父祖福地在松江;族亲中又曾有个恩亲孙氏在;沈理对于松江族人的情分同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人到中年;看着宦海沉浮;沈理倒是生出几分疲惫;开始有了思乡之情。
松江是根;在外游子;总要落叶归根。
族亲血脉再远;也带了个“亲”字。
“林哥代我南下;正好也回去看看;等过两年他童子试还是要回松江……”沈理对妻子交代道。
谢氏虽心疼儿子这个时候赶路;可对于同沈氏族人的往来;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
娘家虽是女子的靠山;可女子下半辈子的依靠却是丈夫、儿子。沈氏宗族越是齐心;越是气势盛;以后自己儿女也就多了一份依靠。
娘家再显赫;受惠的也是谢家子孙;自己儿女虽是谢氏外孙;也有谢家血脉;可同谢家儿孙相比到底多了个“外”字。
只是沈林今年才十三岁;因打小读书勤勉用功缘故;加上身子正抽条;看着单薄的紧;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就是沈理夫妇舍得;沈械也不放心带着他驰驿南下。
沈林不只是状元长子;还是阁老嫡亲外孙;真要因奔丧赶路之事有个好歹;那头一个被迁怒的就是沈械。
等到最后敲定时;南下奔丧的人就分了两拨;沈械、沈琦、沈瑞、沈珏、沈械长子沈栋等人;先一步驰驿还乡;械大奶奶并其他妾室儿女与五房鸿大老爷夫妇、还有沈林则乘坐马车随后。
京城距离松江相隔两千里;消息到了京城时;距离族长太爷过身的日子已经有大半月。
以族长太爷的身份与年纪;定是要停灵“七七”方出殡;饶是如此;大家在路上也不敢耽搁;毕竟如今是雨季;也不能保证这一路上都是方便赶路的晴天。
自从出了京城;一行人顺着官道;早出晚宿;一天都是百二十里上。
沈琦、沈瑞还罢;这两人一个是青壮;一个是每日练拳强身的;尽管面上带了乏色;不过体力还能跟得上;即便白日里赶路累了;晚上在客栈休息一日也缓的差不多。
沈械父子与沈珏三人;没几日功夫;却露出疲惫不堪出来。每日赶路的路程;也从百二十里;变成了八十里;饶是如此;每次下马时;这几个人都是一脸菜色。
尤其是沈珏;眼底都是殷红色血丝;脸色青灰;双颊陷了进去;走路已经开始打晃。
正好赶上这日清晨下起瓢泼大雨;雨势太盛;无法赶路;大家就在客栈多停了一日。
沈家并不缺银钱;除了仆从下人之外;一行族兄弟五人这路上都是各自一间客房休息。
沈瑞就去看了沈珏;见他依旧是不死不活的模样;便也不罗嗦;直接打长福去请了大夫过来;挨着个的给沈械等人诊看。
沈械是忧心上火;沈栋则是有些中暑的征兆;到了沈珏这里;大夫也说了一大堆出来;不外乎哀思凝结、寝食不安;需好生调理之类的话。
路上不是调理的时候;沈械那里开了下火药;沈栋则是解暑散热的;沈珏这里;则是沈瑞做主;直接叫大夫开了助眠的药。
待沈珏的药熬好;沈瑞亲自送了过去。
“好生吃药;好生睡觉已经没有看族长太爷最后一面;难道最后的相送;你也不露面么?”沈瑞正色道:“枉费族长太爷那么疼你;你就是这样做孙子的?”
沈珏闷声道:“我怎么会不露面?按照计划的日子;不是在‘六七;前就能赶回松江么?”
沈瑞冷哼一声:“你都成了什么样子?眼看都要在马上坐不稳了;还想要如期赶回松江?明日真要从马背上栽下来;这一耽搁;别说‘六七;;就是‘七七;大日子也赶不上”
几昼夜没有正经合眼;沈珏又不是铁人;哪里能不累呢?
可是他真的睡不着;整晚整晚都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一路上;沈瑞劝解的话早已说了几车;道理沈珏都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的不行。
想到轻重缓急;沈珏就不分辨;从沈瑞手中接了药晚;一口饮尽。
药效十足;没一会儿;沈珏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沈瑞眼见他在床上躺了;鼾声渐起;才端着空碗从他房里出来。
用药物助眠;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该劝的沈瑞都劝了;可都是不顶用;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珏悲伤损身。
在门口;正好与沈械碰了个正着。
沈械看着沈瑞手中的空碗;皱了皱眉;道:“珏哥如何了?”
“已经睡下了;瞧着应不会耽搁明日行程。”沈瑞道。
沈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打量沈瑞。
他已经看出来;这次沈瑞“自作主张”地请大夫上门;为的就是沈珏;他与儿子不过是附带。
这两人关系真的好?沈械一时也拿不准了。
按理来说;沈瑞与沈珏两个名分上虽成了堂兄弟;可因牵扯到了利益;也该有了嫌隙。
沈瑞察觉出沈械的打量;道:“大族兄还请多节哀;多多保重;这路程才过了一小半;还要一大半的路程要赶。”
要说沈珏散的是从里到外的哀伤;那沈械无意流出的则是一种焦躁。
不用细问;沈瑞也能明白其中缘故。大明以京官为贵;沈械虽是孙辈只丁忧一年;可朝廷也不会留着缺给他。等他丁忧期满;想要起复时;到底能不能捞到京缺;捞到什么样的京缺还不好说。对于年纪将不惑之年的男人来说;执着于权利并不是可耻的事;然而在刚得了族长太爷去世的消息;尚不及悲切时;就担心这个未免太薄情。
加上沈械对沈珏的冷淡;也让沈瑞觉得不满。
沈珏正为本生祖父故去难过;要是沈械这个本生兄长能劝慰一二;多少也会有些效果;可沈械只顾埋头赶路;对于沈珏的悲伤憔悴视而不见。
沈瑞的话;虽是好话;可沈械却不乐意听。这是嗔怪他将路程安排的紧了?还是怎地?
他皱眉道:“为人子孙;回乡奔丧本是应有之义;路上是赶了些;可也是没法子的事。珏哥那边要是不适;就让他留在这里休整几日;等鸿大叔他们到了随鸿大叔他们一路走。他如今是二房嗣子;太爷大事也未必需要他到场……
沈瑞轻声道:“这世上有生恩还有养恩;论生恩;族长太爷是珏哥本生祖父;论养恩;族长太爷教导了珏哥十几年。名分上珏哥如今虽不是族长太爷之孙;可这祖孙十几年的情分却是改不了的。”
为本生亲服丧按照规制是需“降服”不假;可五服之外还有个“义服”。以沈珏与族长太爷的情分;“义服”期年也不算什么。早在沈瑞、沈珏出京前;沈沧与徐氏就交代过此事。出殡这样的大事;沈珏更是应该赶上。
沈械对沈瑞印象并不深;只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略有些阴郁的少年;如今见他说话不见服顺;口气中隐隐带了执拗;心中越不喜。
他彻底撂下脸;冷哼道:“没想到;瑞哥倒是个好兄长。我们珏哥;还真的赖你多看顾了……只是他恁地不争气;明明幼年也是个聪敏的;在读书上有几分天分;不想如今却是现了下行;一个院试都过不了?”
沈瑞闻言;诧异地看了沈械一眼。
这般阴阳怪气的;是将沈珏院试失利的原因归咎与他?
可是科举考试;考场变幻莫测;靠的除了是运气之外;就是考生自己本生的实力;其他的影响甚微。沈械这样说;就有些无理取闹;这同他平素里端正肃穆的形象不符。
沈械随口说完;心中也后悔。
他是太焦躁了;才见不得沈瑞一派从容的模样。加上沈瑞与沈珏、沈栋两叔侄同庚;那两个因哀伤与疲惫;日渐憔悴;独有沈瑞还是一副精神模样;也让沈械看着不顺眼。
在他看来;沈瑞这样没心没肺的;是对族长太爷没情分;他却是忘了;沈瑞又不是族长太爷的儿孙;不过是一族亲晚辈;真要为了族长太爷身故要死要活才是怪异。
不管沈瑞怎么装大人;不过是十五岁少年;自己与之计较就显得难看。加上沈瑞是代表二房沈沧夫妇南下奔丧;真要关系闹僵了;以后回京城也不好与二房往来。
想到这里;沈械就强笑道:“是我心情不好;;失言了;还请瑞哥勿怪……”说罢;转身匆匆走了;进了走廊深处一间客房。
沈瑞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沈械的背影若有所思;就听有人道:“这是想什么呢?”
是沈琦。
沈琦的房间就在沈珏房间的对门;即便他无心偷听;可方才沈械与沈瑞在门口的应答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瞧出来沈械的失态;对于沈瑞的稳重也觉颇为欣慰。
他开门将沈瑞让进屋子;拍了拍沈瑞的肩膀;道:“瑞哥不仅瞧着像大人一般高;也会照顾人;当年不过一个小毛头;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瞧着他老气横秋模样;沈瑞失笑道:“等琦二哥七老八十再感慨这些吧…
沈琦摇头道:“同你们这些青春少年相比;二哥都是老菜帮子了;哪里需等到七老八十?”
族兄弟两人虽年纪相差的远;可因孙氏与郭氏的渊源;沈瑞与五房走的亲近;沈琦待沈瑞也是真心亲近……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事难如意(五)()
不知是睡饱了缓解了疲惫;还是知晓了轻重缓急怕真的在路上耽搁送不了族长太爷最后一程;次日起沈珏的精神头就好了许多。吃饭时候也不再是数饭粒;骑在马上也不再是摇摇晃晃。
沈械似也现之前自己疏漏;开始关心起沈珏的身体;对其他人的关切也没落下。即便是孝期需茹素;可他还是打人拿银子买了两棵老参切片;每早出前泡了人参茶给大家补充体力。
接下来的路程就顺利许多;最不适应长途跋涉的沈栋在憔悴了几日后;也渐渐适应了每日的赶路节奏。
这一路上;天公作美;除了暴雨时耽搁了一日外;其他时候还算是好天气;大家都在赶路;每日少则八十里;多则百二十里;终于在七月二十五日抵达松江。此日;正是族长太爷“五七”后第三日;比沈械最初计划的日子还提早了两日。
一行人到了宗房老宅门口;就有人一路报了进去。
因要赶路的缘故;一行人在路上都是素服;风尘仆仆模样;到了宗房门口少不得要穿戴起来;尤其是宗孙沈械与曾长孙沈栋两个;都是次重孝服。回到家中;先要去祭拜太爷。
到了沈珏这里;出迎在外的宗房二哥沈就有些迟疑。
他旁边的孝服有几种;有本色粗生麻布的;还有本色熟麻布。
前者是孙辈、曾孙辈的服制;是重孝;沈械与沈栋就是这样穿戴;后者是“大功”服制。
按理来说;沈珏即便回乡奔丧;也不算是族长太爷的孙子;降服“大功”就是;可是想着他与祖父的感情;沈就有些不忍心了。
族长太爷并非是无声无息走的;故去前亦是孙男娣女环绕床前;老爷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孙子沈珏;连念叨了好几声。就是回光返照分私房时;族长太爷都不忘给沈珏留下一份。
沈械与沈栋换好孝服;先一步往灵堂去了。
站在沈珏身边的沈瑞与沈琦两个还没换装;沈瑞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沈珏就取了本色熟麻布的孝服穿戴上了。
沈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几分黯然;招呼沈琦与沈瑞换装。
这两人都是族长太爷出了五服的族亲晚辈;都已经无服;只需戴“浮孝”;就是素服腰间系漂布孝带。
因不是“烧七”的日子;灵堂上只有宗房嫡支子孙晚辈在守灵。
眼见京城奔丧的人回来;众人关注的不仅仅是沈械;还有沈珏。尤其是二老爷一家;更是不住地打量沈珏。他们并不觉得沈珏出继是骨肉生离之苦;反而觉得他是得了大福运;从乡绅举人的儿子一跃成为官家少爷。二老爷家的三哥、四哥;也隐隐地嫉妒这个堂弟。加上族长太爷故去前专门指明的馈赠;更是令二老爷一家不平。
在他们看来;沈珏已经不是宗房子孙;就没有资格再分族长太爷的私产。
如今沈珏进来;竟不是悲伤欲绝模样;身上又不是披得粗麻布;他们就越看不过眼。他们却不知;有的时候难过到极点;眼泪反而流不出了。孝心不孝心;并不在服制上。
虽说出京前沈沧夫妇已经嘱咐沈珏;叫他不用顾及许多;可以为族长太爷披麻戴孝;可沈珏却没有听从长辈的吩咐;而是选择了次一等的“大功”服制;就是因为在祖父面前;他要做个乖顺守礼的好孙子。他晓得;那样族长太爷才会真正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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