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上了自家马车之后;便琢磨起这大兴县县令来。
大兴县因是京县的缘故;是正六品衙门。大兴县父母官虽称县令;却不是正七品;而是正六品。
既然是正六品官;就不可能是考了进士后直接栓选;多半是外放知县任满考评卓异部推上来的。
能对推为京县知县;定是之前真有政绩的;不过肯定是没有靠山;才被安排在这容易背黑锅的位置上。
同样是父母官;京尹是热缺;京县则是避之不及的冷缺。
就算京中权贵拉关系、卖人情;走的也是顺天府衙门;而不是两个京县衙门。
沈瑞有心想要叫人打听打听这大兴知县的行事做派;不过想到京城人多眼杂;自己如今又正是考生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熄了念头。
且看下一场;沈瑞心中暗暗对自己道。
回到家中;三老爷虽也过问两句;却没有同昨日似的让沈瑞默文章。沈瑞即“头场”进了前十;这次县试应无碍。
倒是徐氏那里;早听管事回报;晓得沈瑞是“场”前十;笑着道:“看来要准备红包了;明儿儿会有人上门贺喜呢……”
沈瑞对于此风俗先前也有耳闻;每场前十名的考生;县衙会安排人手去考生住处“贺喜”。
沈瑞道:“一碗热水五十文茶水费;二百多的考生一一收到;算下来就是十多贯钱;这还不算考场中叫卖的点心吃食…不知今日还是不是如此?又有这‘贺喜;红包;县衙考试一回;倒是收益不少……”
徐氏道:“习俗如此;县试年年有;每次一旬功夫;要是没有丁点儿油水;县衙的人也不乐意……真要有赤贫子弟;他们也多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太勒索……”
沈瑞想着那屠家少年没带银钱;差点被逼着欠债;就晓得徐氏是高估了那些人的操守。
那少年是个实诚的;一心惦记还他那四十文钱。
沈瑞虽对那少年没有轻视之心;可也会真的有功夫在考场外等那少年还钱
次日一早;大老爷才上衙门不久;县衙“贺喜”的队伍就到了。
就是前两次送沈瑞等人“出头牌”的那些人;看着穿着打扮;正职应是县衙衙役;客串鼓乐手。
他们一路吹吹打打的进了仁寿坊;后边就跟了不少看热闹的帮闲与顽童。
等到了沈宅这条胡同;鼓乐声响得越厉害;街坊邻居都惊动了。
三老爷带了沈瑞出面;谢了大家的“贺喜”;又送上“茶钱”。
即便来的是尚书府;众衙役屏气凝声的;可在收“茶钱”的时候却没有手软;收了一次后又鼓乐齐鸣了一番;直到三老爷又送了一回“茶钱”;领头的才满嘴吉祥话;带了众衙役去往下一家。
被这队衙役闹腾的;仁寿坊中家家都晓得沈尚书家公子今年应县试且中了红榜。
大老爷为人宽和;徐氏行事素来周道;这两口子当家;街坊邻里之间就没有红脸的。
之前不知道还罢;如今既晓得沈瑞应试;各家女眷便纷纷上门道贺。
如今县试都还没完;徐氏哪里好大喇喇地受大家的祝贺?一家一家的劝回去;只道如今孩子才应考;还瞧不出什么;不好饶了邻里;等过几个月若是顺当;再请大家来吃酒。
大家闻言;心中有数;这说的是院试了;便也都知趣;只说等徐氏帖子。
当年沈珞在时;县试也是“红榜”上;沈家也是在院试后摆的酒。
如今沈家后继有人;不免有人想起已经夭折的沈珞;对比起兄弟两个。当年沈珞英气勃;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到底是侄子不是儿子;行事并不与沈尚书与徐氏相似。
如今这位嗣公子;行事倒是随了沈尚书;人前虽寡言少语;可看着彬彬有礼;倒像是随了沈尚书的宽和性子。
就是徐氏;也因县衙报喜的队伍想起沈珞当年;情绪有些低沉。
等到晚上;大老爷落衙回来见老妻神色有异;叹了口气;道:“可是想起珞哥了?”
沈珞是弘治十年参加的童子试;县试时第二;府试、院试都是“案”。
即便不喜二老爷与二太太行事为人;可沈珞却不愧为沈家子孙。
徐氏沉默了一会儿道:“今天二月十七;要是珞哥还在;也考完会试了……都是命数;如今颍姐也南下了;只盼着孩子们都好……”
夫妻两人虽为沈瑞的好学自强欣慰;可想想如今这才是科举仕途第一步;也隐隐地有些心急。
旁人不晓得;只有夫妻两个心中有数;大老爷去年高升尚书;对沈家虽是喜事。可掌印尚书不比之前的侍郎;公务也繁重。偏生刑部虽在六部之中排在倒数第二;可所有的案卷案宗都涉及律法人命;不得轻忽;大老爷又是个极重责之人。
就算是寻常人;到了知天命之年体力都会不支;更不要说大老爷身子骨本就比寻常人弱些。
这半年下来;大老爷委实累的够呛;去年入冬后就病了两回。
“瑞哥是个要强的孩子;逼自己逼的紧;用不了几年就就能撑门户……”大老爷安慰妻子道。
徐氏虽心疼丈夫;可也晓得如今的沈家二老爷外放出京;子侄尚幼;全凭大老爷支撑着;叫大老爷致仕休养是妄想;便也不再啰嗦。只是心中酸涩得不行;可在丈夫面前又不愿露出来;便转过头去;低声道:“幸而选的是瑞哥…
虽说她心疼沈瑞;可时不我待;却不能不逼着沈瑞快点成长了。
否则的话;怕是来不及……
第二百五十章 褎然举首(二)()
等到二月十九日;县试第三场这日;第二场的“前十”在红榜上已经贴出来。
不过在进场前;告示牌前生出一阵喧嚣。
“怎么没有我?”少年的声音尖锐中带了莫名悲愤。
旁边几个春山书院小学生;也是面面相觑的模样。
沈瑞就在旁边;听了个正着;看了几个同窗一眼;再次望向榜单。
今日榜单与前日的不同;沈瑞前日榜单上位列第三;这次却是第二。仔细看其他人的名字;原本位列第四的同窗;就是方才开口那小少年;果然不再榜单之上。
春山书院另三个同窗;在红榜上的名字似乎也有变动;不过依旧在榜上;掉出红榜的只有一个人。
沈瑞心中一动;只觉得微妙得很。对于自己位置的变化;他心中并不算意
不过同掉出红榜的同窗相比;他挪这一小步并不惹眼;一时倒是无人关注他。
依旧是按照前两场的程序进了场;沈瑞的位置从第一排中间挪到第一排第二个座位。
坐在左一位置那人看到沈瑞入座;面上带了讶然;随即还是平复下来;对沈瑞点头致意。
沈瑞亦点头回礼。
不管今日红榜排名的变化是与他有关;还是他“自作多情”妄想了;多少让他隐隐地看到一线希望。
如今他需要做的;就是将答出一份毫无瑕疵的考卷。
离开场还有将一个时辰;沈瑞依旧老习惯;闭目养神。
可身边火辣辣的视线直射过来;使得沈瑞不得不睁开眼;侧过头望过去。
右邻是老熟人;正是昨日的第二。
他耷拉着脸;望向沈瑞;就像沈瑞欠了他银子似的。
沈瑞也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兴致;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回过头来;继续闭门养神。
右侧呼吸声越来越重;看来这少年在运气了。
就听前面有人带了惊喜道:“可是南城书院的王兄?”
沈瑞睁开眼;就见一个面生的少年;十五、六岁年纪;正带了几分惊喜站在前面;对着沈瑞右侧那少年打招呼。
右侧少年打量两眼;道:“在正确实姓王;只是尊驾是……”
那少年笑道:“小弟姓吴;家父与田山长有旧;前年小弟随家父前往南城书院拜访过田山长;见过王兄一面……”
右侧少年虽因降了一位心中不痛快;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道:“令尊既是恩师故交;又是姓吴;可是柳荫书院的吴山长?”
那少年点头道:“正是家父。”
这里到底是考场;不是叙话的地方;那吴姓少年打了招呼;拱了拱手;就去寻了自己的座位。他正好在第二排第二位;是沈瑞身后。
今日场上十人;四人来自春山书院;两人是南城书院;一人是柳荫书院;剩下那三人都是“独行客”;并不与人寒暄;看着穿着打扮应即便不是仕宦之家;也是士绅富户;个顶个地扬了下巴颏。
沈瑞想着这变化的榜单;一时之间不由失神。
不管是不是他多想了;总算有一丝希望;到底是好事;沈瑞的嘴角挑了挑。虽说“案”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可想到“案”可以直接通过院试;就使得人不得不期盼。
县试、府试他倒是不怕;院试这里却是有心担心的。要是能直接过了;也能松一口气。
这时;就听到耳后传来风声。
沈瑞侧身;转过头去;就见那吴姓少年伸着胳膊;瞧着那姿势;正要怕他的肩膀。
见沈瑞回头;那少年撂下胳膊;探身向前;满脸无辜地低声问道:“敢问这位仁兄;我这里之前堂;时坐的是谁?怎么好几个人瞪着我;活像我抢了座位似的?”
前日红榜无名;今日晋身红榜;难道这人就不晓得红榜只有十人?
看他目光闪烁;面上掩不住的小算计;沈瑞默默地转过身来。
依旧如前两场的顺序;只是今日县令开考的时候没到;将到中午才过来。
今日午饭;还是县衙提供的牛肉烧饼。
沈瑞依旧是就着茶水;用了三枚烧饼。倒不是故意多吃;而是他的饭量本就比寻常少年大。右侧那王姓少年见状;满脸的轻鄙;嘀咕道:“还真是饭桶
第二场的两篇时文;沈瑞就比较用心;今日第三场;更是丝毫没有轻忽。
如此一来;今日行文时间就比前两场时间长些;等他撂下毛笔时;现考场就剩下三个考生。
沈瑞见状;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
要是按照交卷时间定名次的话;之前那春山书院的同窗也不会落了红榜。那个少年第二场时可是第一个交卷的;可见排名并不看那个。
县令大人接了沈瑞的考卷;嘴上虽没有多说什么;面上却带了温煦。沈瑞见状;神态就越恭敬地致意;随即出了考场;去了候时的厢房。
除了小考场出来的七人之外;厢房里还有个魁伟少年。
见沈瑞进来;那魁伟少年满脸欢喜地迎上前:“沈大哥”
正是“场”的那个屠家少年。
沈瑞点点头道:“交卷这么早?”
那魁伟少年“嘿嘿”两声道:“要是不早点怕是见不到沈大哥……前日见沈大哥座位空着还以为沈大哥有事耽搁考试了;问了旁人才晓得沈大哥在堂;……”
说话间;他已经解了荷包;倒出里面的铜钱;伸手送到沈瑞跟前:“大哥;还你钱;谢谢嗷……”
那荷包虽看着还算于净;可这半把铜钱却是泛着油花。
沈瑞只做未见;接了过来;放进自己的荷包中;道:“不客气。”
要是这魁伟少年是个读书种子;沈瑞心中会对他提前交卷之事愧疚几分;不过既晓得他的底细;这考试不过是混场;就不以为意。
这魁伟少年看着高高大大;性子却天真烂漫;即得了沈瑞帮助;就觉得沈瑞千好百好。
即便沈瑞神色淡淡的;少言寡语;这魁伟少年也自来熟地围在沈瑞身边;满脸亲近;自报家门:“沈大哥;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我叫高文虎;崇北坊的;哪日里请沈大哥到我们哪儿去喝羊汤……我们那街口有个羊汤魏;汤可好喝了;就着芝麻烧饼;我一次能喝三碗……”、
沈瑞自打到大明朝;往来的同龄人不是族兄弟;就是姻亲与同窗;都是出身良好的公子少爷。
像高文虎这样的市井少年;沈瑞还是头一回接触。
这样质朴天真的性子;倒是并不招人厌。
沈瑞便道:“还没往那边过去;改日倒是想去你提的这家羊汤店尝尝……
高文虎眼睛一亮;道:“沈大哥家住哪里?等县试完了我去接沈大哥耍?
沈瑞道:“我家住城北;离南城倒是有段距离……不用你来接我;改日约好了我直接去南城寻你就是……”
高文虎欢喜不禁;立时道:“好;好;沈大哥一定要记得去寻我;我家就在河沿胡同进去第二家……”
厢房里其他的人;原本也三三两两的在说话;可因这高文虎是个大嗓门;等沈瑞进来高文虎一开口;大家就只有听着他们两个说话的份。
眼见这两人;一个魁梧憨实;一个清俊儒雅;两个看起来丝毫不相搭的人;本是考场相逢;却谈兄论弟起来;众少年看着不免心思各异。
不知沈瑞底细的;就觉得他气度好;待人温和。
知道沈瑞底细的不免心中酸涩;只觉得沈瑞如此对一个屠家子太过作态。
不过十几岁;毛都没长全;做什么“礼贤下士”态?又觉得那屠家子不愧出身市井;眼睛倒是毒辣;一眼就盯着出身最高的考生巴结。
高官显宦家的子弟;即便走科举仕途;一般也不耐烦应童子试;多是取了监生资格直接应乡试;像沈瑞这样身为尚书之子;差不多就是本次县试出身最好的人了。
他们不敢去得罪沈瑞;也不敢直接面对高大魁梧的高文虎;便只能在旁边冷嘲热讽道:“真是开眼了;到考场来巴结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分量;不过是几句客气话;倒是当真了……”
沈瑞听了;不由蹙眉。
这高文虎却压根不晓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掐着手指头与沈瑞算日子订约。
又有一个考生出场;头牌人满;依旧是敲锣打鼓放“出头牌”。
临别前;高文虎拉着沈瑞道:“沈大哥;可是说好了的;就二月最后一日;我在家里等沈大哥……”
沈瑞应了;高文虎才满脸舍不得放手……
次日是二月二十;已经是衙门里的人上门吹吹打打贺喜。
听闻沈瑞的名字前进了一名;“场”前十还有个被降落的;三老爷颇为意外:“看来现任县尊倒是个认真仔细的性子;听说一般的州县除了‘场;试卷;其他场的卷子多是走了个过场;有的压根就不看这每场有升有降的;看来是一场一场的阅卷……”
随说这大兴县令行事出人意表;可三老爷并不担心沈瑞。
参加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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