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只觉得心里熨帖;脸上直放光;倒是没有将沈玲的话当真;只当成是客气话;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玲少爷无需放在心上……”
天色渐暗;各处屋子已经掌灯;四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沈举人最是爱面子;即便这几年吝啬;可在续娶这样的大事上;却是舍得花银子。在他看来;即便排场摆出来;可也能接到随礼;还是不吃亏。
席面已经摆上;女眷这里也开始入席;迎亲的花轿出了四房。
等到大家用的差不多;花轿也抬回。
后院男宾止步;女眷却是能入洞房去看新娘子。
年轻的媳妇子;乐的看热闹;对于这个年轻的族伯娘(族婶子)也有些好奇。
不管她本生那一房境况如何;既入了贺家宗房;就是贺家宗房的女儿。昨日嫁妆摆出来;可看出是贺家女的做派。虽说那些嫁妆比不得宗房大太太当年;可也比寻常人家丰厚许多。
上了年岁的这些水字辈妯娌;看着水嫩嫩地新娘子;心情却是复杂的多。
宗房大太太摸了摸鬓角;心中直苦;同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相比;旧人哪里比得上?
怪不得宗房大老爷当年见了小贺氏就念念不忘;怕是在他心中;说不得是盼着自己当年死了的。
对女子来说;丧夫如天塌地陷一般;恨不得能随了去了;对男人来说;中年丧了老妻;再续娶一青年美貌的妻子说不得是人生一大乐事。
郭氏的神色则淡了下来;这屋子是四房正房;当年孙氏的住处;如今却半点不见旧日模样。
虽晓得孙氏死在前头;即便没有贺五娘;也会有其他人进门;可郭氏还是忍不住迁怒到眼前这小娘子身上。
女眷们打量着贺五娘;贺五娘面带腼腆;却是在观察着众人。
旁人还好;宗房大太太这位族姐她是认识的;五房鸿大太太;她也格外多看了一眼。
宗房大太太带着郭氏来四房;提前分了孙氏嫁妆之事;贺二太太并不曾瞒着贺五娘。
贺二太太是这样说道:“嫁过去;一定要直起腰板来;莫要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孙氏那里就能留下金子不成;还防着这个那个的?咱们贺家的闺女;自有嫁妆傍身;哪里会稀罕旁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风得意(三)()
贺五娘只是旁支庶房之女;家里生计又寻常。或许对于其他小娘子来说;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做填房;定会不情不愿;可是贺五娘是个极识时务的女子。
寻个年轻后生做丈夫;除非低嫁;否则想要寻门当户对的亲事;娘家就要耗尽心力地为她预备嫁妆。以她们那一支的穷困;要是真能预备出符合身份的嫁妆;她也不会直到及笄亲事都没有定下。
至于那些掏不起聘财、指望白得个媳妇的穷小子;她爹娘也不敢让她嫁。
旁枝族姊妹中;也有嫁妆寒薄;嫁到小门小户的;结果服侍一家老小;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要是日子一直穷酸还罢;要是做牛做马、费心巴力地讲夫君供出秀才、举人来;那更是难以落好。
越是读书人越是爱脸面;让他承认自己曾吃过软饭;跟要了他半条命似的。自是端起老爷的谱来;爱妾美婢的养着;将原配妻当成管家婆子使唤。
宗房要收她做养女之前;贺二老爷亲自问过贺五娘;说得清楚;要是贺五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那提议就此作罢。
贺五娘将沈家四房的情况打听了一遍;就亲自点了头。
沈家四房是松江大族沈族嫡支之一;沈举人又是自己考的举人功名;即便有两个儿子在;那又有什么?只要她做了继母;分了辈分尊卑;大家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有贺家宗房后后头;她并非无根浮萍;不必担心丈夫没了受继子凌虐。
要是有幸得个一儿半女;就是她的福分到了;即便没有儿子;有继子在;也有人养老送终。
至于张老安人;当年因张家骗卖孙氏嫁妆;灰头土脸多年;应不会也不敢重蹈覆辙。再说自己不是没了娘家人的孙氏;也不会忍气吞声、任由婆母拿捏
贺五娘晓得自己嫁过来;只要侍候好丈夫就行;当个掌家太太;以后能帮娘家就帮一把。至于族姐妯娌;都是隔着房头的;谁还能管道她头上?
因此;她即便察觉出宗房大太太的敌意与郭氏的不喜;却只当不知晓;依旧做腼腆状。在满族女眷跟前;做了规规矩矩的新娘子;那那些善意的、恶意的话;都当成是好话;笑嘻嘻地听了。
等到宾客散去;沈举人进了洞房。
贺五娘即便之前看过“避火图”;可到底是深闺里养大的小娘子;浑身青涩。哪里禁得住沈举人的撩拨;早已化作一滩春水。
沈举人得了小娇妻;莫名地想到张四姐。
即便一个大胆放荡;一个腼腆羞涩;可少女娇嫩的身子却是同样使得人兴致盎然。
一个存心乞怜;一个有心收服;老夫少妻;被翻红浪;鱼水尽欢。
等到次日一早;沈举人望向贺五娘的目光已是带了柔和;贺五娘望向沈举人的目光也带了娇羞。
沈举人这几年早已在脂粉阵仗里见识过;晓得想要收服一个女子;除了床榻之上;出手也不能小气。
贺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送了个养女过来;他都打定主意;要让贺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等到婢子们给贺氏梳头时;沈举人已经取了一个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支掐丝嵌宝的金步摇;亲自给贺氏插戴上。
贺氏满脸绯红;可眼中的欢喜却直溢出来;软绵绵道:“老爷……”
沈举人隐下得意;看着贺氏满脸满眼的崇敬;觉得直到如今才有了夫唱妇随的快活。
等到张老安人收拾齐当;沈瑾也到张老安人处等着认亲时;就见沈举人带了新妇过来。
张老安人虽不喜贺家人;可也晓得如今这个家里儿子当家;自己犯不着给自己找气受;就接了贺氏的茶;不冷不热地教训丨两句;就放了一副金镯子在托盘上。
沈举人见状;眉头不由皱了皱。
那金镯子样式寻常;分量也不重;这见面礼也太应付。要是传到贺家;丢的也是四房与他的脸。
等贺氏敬完婆婆茶;就轮到沈瑾上前见礼。
看着比年岁还大的继子;贺氏也是悬着心;生怕他会想法子刁难自己。
沈瑾却没有多事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口称“太太”;贺氏也回了声“大哥”;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奉上;算是给了见面礼。
四房现下拢共就这几口人;并无近支堂亲;这“认亲”就算完了。
贺氏暗暗庆幸不已;人丁单薄有人丁单薄的好处;不用应付那么多事。只是她是继室;按理还需到原配灵位前奉茶;怎么无人提及此事o
贺氏不免有些犹豫;怕这其中有忌讳;自己贸然提了;引得婆婆与丈夫不喜;可自己要是不提的话;传到外头被人当成是不知规矩岂不冤枉?自己刚进门;可不好落下这个把柄。
更不要说前面的孙氏虽没娘家人;名下却有沈瑾这个四房长子在;还有个过继到二房做小宗宗子的亲生子;外头受过孙氏恩惠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自己这个腰;是无论如何也要弯的。
沈瑾在旁;也觉得不对。
眼见张老安人闭目养神的模样;沈举人也耷拉着脸;新太太则是面露忐忑;沈瑾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是不是该去祠堂了……”
四房家祠就设在老安人院子东边;沈举人拧着眉毛;看了张老安人;便起身道:“去那边吧……”
沈举人倒是没想过要省下这一道程序;毕竟家祠那里供奉的灵主除了孙氏;还有四房历代祖先。贺氏新妇进门;总要去给祖宗磕头。
只是他心情有些复杂;即便晓得那不过是木头牌子;可还是有些不敢去见孙氏灵主。
倒不是为续娶之事心虚;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像他这样;妻子过了三周年才提续娶的?能守一年的都要被赞成仁义;有的除了热孝新妇就进门了。
他是因沈瑞出继之事;有心不敢见孙氏牌位……
京城;沈宅。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老爷心情甚好。
顺利通过廷推;又被圣人圈点为刑部尚书;前程总算有了着落。他才五十来岁;在仕途上还能有十好几年;未曾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个喜虽喜;到底是早有准备;也是意料之中。
三太太有妊;则是意外之喜。
要是有幸生了男孩;那是三房血脉未绝;即便生了女孩;对于三老爷、三太太也是慰籍。
一个家中;最忌惮人丁凋零。
有了添丁进口之事;平添多少鲜活。
不过欢喜归欢喜;大老爷不忘三老爷的身体状况;少不得私下跟徐氏念叨了再念叨;请她一定要多安排人手;好生看顾三太太。
原先没有指望还罢;如今有了指望;要是再有闪失;怕是三老爷就要受不住。
徐氏担心的也是这点;昨日就打去接了三太太的乳母进府。
三太太三十好几才怀上这一胎;昨日醒来后就患得患失;连起身都不敢起身;正需要人从旁多劝解宽慰。
“要是这一胎是男丁就好了……”大老爷叹气道∶“以后瑞哥也能轻省些;三弟、弟妹他们也能多了盼头……”
“老爷莫要得陇望蜀;不管是男是女;三叔三婶也只有欢喜的。难道给老爷添个嫡亲侄女;老爷就嫌弃了?”徐氏看着丈夫;道。
大老爷摇头道:“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氏正色道∶“不管老爷作何想;这话却是不好再说。且不说传到三婶眼中;孕妇难免心思更重;就是下人们;如今也有人看着风向;想东想西。”
大老爷闻言;不由黑了脸道:“有人慢待瑞哥、珏哥了?”
“倒是无人敢慢待;不过昨天周妈妈碰到两个嚼舌头的;我已经罚了……可瑞哥、珏哥两个并未正式入嗣;那边三婶有了骨血;别说是府中下人;就是传到京中各房族侄那里;也难保不会有人多想。要不然咱们这里;先改了口?”徐氏面带沉重道。
即便三太太有了身孕;可他们也没有想过改变主意。
过继之事;不是儿戏;哪里能说变就变?
且不说胎儿没落地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男婴;等到养成还得十几年。
更让人不放心的是;三老爷身子骨如此病弱;这孩子将来到底能不能像寻常孩子似的康健还两说。
只是这股歪风邪气得刹住;否则传来传去走了味道;二房说不得里外不是
大老爷想了想;却没有赞成妻子的主意;名不正则言不顺。
过继嗣子毕竟是大事;二老爷如今不在京中;沈珏那里总不能直接越过嗣父;先认嗣母。
就是沈珏这里;没等到四房沈举人点头;直接叫他改口也是强人所难。
“家中就这几口人;还有人不安生;太太莫要心慈手软;不拘背后的主人是哪个;该撵就撵了去”大老爷面带几分厌恶道。
他是最晓得妻子的;最是规矩不过;家中下人也多服帖;有几个规矩松散的都是二太太早年带进来的陪嫁。
那些人虽是后入沈家;可因沈家有三老太太留下的陪房下人;也是出自乔家;两下里黏糊上;没少给徐氏添乱。
徐氏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将老人全部“恩典”出去;那些人才消停下来
后来随着沈珞出生;三房就这一根独苗;乔家那些陪房也渐渐抖起来。
徐氏看在沈珞面上;反而不好与之计较;不过都安排了闲散差事;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些人又要生事。
大老爷对于二太太这个弟妹;容忍度已经到了极限。
当年知晓二老爷有婚约;她还与二老爷私自相授;才使得孙敏远嫁;引得三太爷与孙太爷抱憾终身。
刚回老宅时尚且安分;等有子傍身而长嫂无出时;二太太就开始各种小算计;对于长嫂也没有之前恭敬。
大老爷早就看在眼中;不是不想作;都被徐氏劝下。到底是看在弟弟与侄子的脸面上;才不与她计较。不过对于沈珞的教育;大老爷可是上了心;生怕他被乔氏给带歪;丝毫不让二太太沾手。
等到沈珞故去;二老爷、二太太痛不欲生;大老爷又何曾好过?
偏生二太太还闹了一出又一出;大老爷连再次分开住的念头都起了;不过是看二老爷可怜;到底没忍心开口。
“以后既要在一处住着;规矩总要竖起来。说到底;还是你我早年没有尽到兄嫂之职;不曾好生提点她。”大老爷想起故去的沈珞;心头酸涩不已;叹气道。
他们这些年对二太太的纵容;固然有看在二老爷与沈珞面上的缘故;归根结底还是不喜乔氏;不乐意去费心教导。
他们也不是圣人;怎么能心中无怨?
孙太爷死的太惨;三太爷抱憾而终的时候还不到花甲之年;二老爷与二太太又是始作俑者。
眼见着二太太身为人妻、人母;依旧立不起来;每日里伤春怀秋、迎风流泪;只顾着痴缠丈夫;里里外外需要二老爷自己操心;他们作为兄嫂的虽有时也心疼下二老爷;可更多的是觉得二老爷自作自受。
当年徐氏乐意手把手地教导孙氏;可换成是二太太;她可没有那份热心。
二太太将家事都托了身边乳母、陪房;一心做不知世事的仙子;也无没心思去学柴米油盐这些。
徐氏听了丈夫的话;想起往事;不由苦笑。
人真是偷不得懒;当年省了长嫂的义务;没有去教导二太太;如今三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老了;她还得为这个弟妹操心。
九如院;正房。
沈瑞喝着汤;看着满脸气愤的柳芽道:“那个赵妈妈到底说了甚?将你气成这个模样?”
柳芽已经是红了眼圈;道:“二哥;要不咱们家去吧?”
沈瑞的脸沉了下来;冬喜在旁着急道:“二哥问你;你就痛快说?莫不是她吃了雄心豹子胆;编排起二哥来?”
柳芽恨声道:“可不正是说什么侍郎府有了自家血脉;不稀罕外人……还说莫要当自己是尊贵人……”
冬喜听了;不由大怒:“你平素的厉害都哪里去了?就任由她胡吣?”
自从昨日三太太诊出喜脉来;沈瑞就晓得有什么东西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想到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