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沈瑞此举显然是因要过继二房才想要如何行事。
难道这孩子一心出仕;就是为了以后给亡母赚个诰赠?孙氏做了再多善事;可商贾出身到底为人诟病。
这世间当娘的最大福气;莫过于“母以子贵”。沈瑞有此孝心;也不妄孙氏生养了他一场。
换做其他孩子;这个年纪哪里会想到这么深远。
不得不说;徐氏将事情想多了。
沈瑞本意;不过是不想便宜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母子;又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族谱;才有此一问。
沈瑞既有此心;徐氏便沉思;仔细地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咱们这样人家最忌讳出风头;露富此等事;又最易招灾……若是同你娘生前似的静悄悄地散财倒是不怕;最怕拿到台面上说……”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加上这个时候;是你出继二房时;那些银钱你大张旗鼓地捐出去;也会惹人非议。旁人不会觉得是你自己的主意;只当我与你大伯借口哄了你的银子。还不若你留在手中;等你以后有了功名;入了官场;能熬到上朝官时;以嗣子身份捐了生母遗赠;为生母捐一份诰赠;亦是师出有名。”
“只有这一个法子么?”沈瑞问道。
徐氏道:“做主捐产业的是你;那上表朝廷求诰赠的也当是你……以你如今年纪;又无功名;自是不妥当……”
族谱五十年一修;沈瑞也不晓得孙氏得诰赠那条是不是后来修族谱时加上的。
“那我会努力读书;争取早日登科入仕;再行此事。”沈瑞道。
眼见沈瑞懂事;又是能听得进劝的;徐氏心情大好;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账本;递给沈瑞:“瞧瞧这个”
沈瑞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不过就几行字。
某年某月某日;某某钱庄取金几多、银几多。
寄存宗房大老爷处银钱几何;寄存五房郭氏处银几何;寄存苏州祝允明处置田银几何;魏家置地银几何。
沈瑞在心中过了一下金银数;十万两银子;不由睁大眼睛。
孙氏病故前后;名下产业尽数被骗卖;贺家那边两个织厂交易银是五万两银子;沈家宗房、三房、九房染指产业交易银加起来也是五万两上下。因这十万两银子下落不明;张老安人可是没有少咒骂带了银子跑路的张燕娘夫妇。
沈瑞一直觉得“有口皆碑”的孙氏最后下场太惨了;与她向来行事对不上。
既然出来徐氏这个“托孤人”;以孙氏心性之好强;即便有人让徐氏照拂沈瑞;也不会让沈瑞去占二房便宜。
徐氏叹息道:“瞧你的模样当是想到了。没错;这正是你娘留下的;她在给我的信中就提及想要你进京;这些银钱也是给你做后手。松江那边人太看轻了你娘;若是连嫁妆都护不住;那也就不是你娘了。不过她这局布得好;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将那些产业留在四房;被这个那个惦记;一点点想法设法占了去;等到你大时;能不能剩下还不好说;还不若撕开那些贪婪之人嘴脸;直指人心。”
以二房声势;想要保住沈瑞名下产业并不难。
沈举人满脑子小辫子露在外头;一抓一把。
不够徐氏能为沈瑞着想;沈瑞很感激;却也要为二房考虑:“我若为嗣;还握着生母嫁妆;会不会引人非议;给大伯、伯娘添麻烦?”
“法理不外乎人情。你是你娘独子;你们母子又曾被四房苛待;四房本有不是在前;宗族这里没人会有异议。除非四房老爷真舍得下面皮;将事情闹到公堂上去;这产业归属才会出现争议。这些你无需担心;你洲二伯既亲自回松江本家;自会将事情都处理周全。”徐氏道:“只是伯娘这里这份;你心里晓得就好;就无需拿到台面上说;你也莫要说捐了的话。狡兔三窟;你大伯品级越高;京城里越是不稳当;谁晓得以后有没有沉浮时;这银钱加上我这里还有些私房;刚好与你另外在南边置份产业。”
沈瑞想起张老安人嘴脸;道:“侄儿出京前;家祖母曾叫了我;对于族亲多有关切;也曾问二房家事;家父是最重礼教;爱惜名声;生怕惹人非议。”
沈瑞说的婉转;徐氏哪里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立时恼的不行。
这个张老安人;恁地无情;唯一的嫡孙都想着出继出去;半点骨肉之情都不念。
徐氏强压了怒气;对沈瑞道:“伯娘晓得了……瑞哥莫要再担心这些琐事;交给长辈们就好;你只安心读书……你三叔留了琴哥、宝哥两个在;等过了十五;你与珏哥也去凑数;给他做学生去……
同沈瑞说完话;徐氏便打婢子送沈瑞去侧院新居。
沈瑞新居;就在中堂东侧院;是沈全、沈珠、沈琳他们之前住的客院后头;是个小两进院;前后十几间屋子。
除了郝妈妈、冬喜、柳芽之外;剩下四、五个婢子都是生面孔。
见沈瑞回来;众人都带了喜色。
冬喜向来最有眼色;并不着急与沈瑞叙话;而是牵了一婢子的手过来;笑吟吟道:“二哥;咱们这里来了新人;这是大太太跟前的春燕妹妹;被大太太的指给二哥了。”
沈瑞在二房住了几日;也晓得徐氏身板的几位太太身边一等婢子都是以颜色起名。眼前这个既叫春燕;那就不是一等。徐氏方才没有专程提及;就是过来做小丫鬟的;只是不知冬喜为何专门提及。
春燕十三、四岁年纪;长了一副圆脸;未语先笑;福身道:“婢子春燕;见过二哥”
沈瑞却是不由多看了两眼;心中有数;道:“瞧着你面善;莫非与周妈妈有亲?”
春燕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平添了几分俏丽:“回二哥的话;那是婢子姨母。”
周妈妈是徐氏陪房;她的外甥女过来当差;是徐氏对沈瑞的体恤。
沈瑞之前在客居;对于二房上下也是客人的认识;眼下要久居;自然需要个熟悉二房上下的人来打听事。春燕年岁虽不大;后头却有个周妈妈;打听起什么来自然便宜的多。
介绍完春燕;冬喜也没有落下旁人;又将其他几个婢子也叫过来;给沈瑞见礼。
沈瑞见过;只道:“虽说迟了几日;到底是在年节礼;旁人都歇着;大家收拾屋子也不容易;冬喜姐姐记得给补上压岁钱”
冬喜笑着应了;待到无人时;对沈瑞道:“二哥;这边院子像是早就收拾出来只有地龙先前没烧。打初一开始;这边就点了地龙;满屋子摆火盆;几日过去;潮气都散了。”
沈瑞闻言;心中有数。
看来二房这里;自从徐氏南下;也有了迎接嗣子的准备;以这偏院的位置;虽在二门外;不过也不是客房。
因沈全在西客院;沈瑞到新居看了几眼;便去了西客院。
沈珠已经起了;穿着家常衣裳坐在中厅;除了来探病的沈全、沈玲之外;沈琴、沈宝两个也在座
一进屋子;沈瑞便察觉出不对劲。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沈家诸子神色各异。
沈琴是懊恼心虚;沈宝则是带了忐忑小心;沈全则是殷殷关切;沈玲满脸艳羡;沈珠则是脸黑的能刮下霜。
“这是怎么了?”沈瑞莫名。
沈琴讪笑两声道:“是哥哥不好;方才嘀咕瑞哥来着”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以沈全与沈瑞的关系;沈琴即便背后说沈瑞;也不会是坏话。
只是引得大家这些反应;定不是寻常话。不过瞧着沈珠的脸色;沈瑞心中也隐隐猜到;不外乎嗣子已定之类的话。
按理来说;他出门几日回来;当先问候沈珠的病情;不过眼见沈珠跟炸毛鸡似的;沈瑞也不去自讨无趣;只对沈全道:“三哥你这边说完话没有;得空也随弟弟去坐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夙世冤家(四)()
沈珠看着沈瑞的目光;本是有怨有嫉;不过沈瑞没有搭理他;反而与沈全说话;使得他颇为意外
他低下头;自嘲一笑;再抬起头时面上怨恨嫉妒已掩住;只余下愧疚;对着沈瑞道:“都是我不好;在瑞哥这里生病;倒是将瑞哥这个正主挤走了……如今我将好了也当搬回去……”
瞧他强颜欢笑模样;沈瑞心中一叹。
早先那个在族学里意气风的少年已经不见;即便那时骄傲自得的沈珠同样不讨喜;也有自己长处;总比眼前这个口不对心的做作之人要强。
沈珠想要过继二房;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到;不管他面上如何恳切热络;只要知晓最终结果;都会恨上沈瑞、沈珏两个。
沈瑞便也无心与他拉关系;淡淡道:“珠九哥随意……”说罢;又望向沈全:“三哥随我去坐坐
沈全已经起身;笑道:“好;玲二哥难得过来;正好腾出地方让玲二哥与珠哥说话。”
沈宝拉着沈琴起身;赔笑道:“我与琴二哥也先回去了。”
即便沈珠开口挽留;可大家还是从西客院出来。
出了门口;沈琴便惴惴地看着沈瑞道:“瑞哥;我方才多嘴;说了大伯娘给你收拾新院子之事了
“珠九哥就为这个着恼?”沈瑞皱眉道。
给他收拾院子的大太太;瞧着沈珠前些日子劲头;明显是奔着小二房嗣子去的;怎么还为小长房的事情着恼。
沈琴讪讪道:“我只是见珠九哥老提搬回去的话;就多说了一句;‘不用惦记搬;二伯父那里也收拾屋子;珏哥有地方住;……”
大家都不是孩子;谁不晓得沈珠介意的不是住处;而是嗣子已定之事。
沈瑞看了沈琴一眼;轻笑道:“许是我误会了;珠九哥或许只是因身子不舒坦才有些不高兴……
沈宝瞪了沈琴一眼;对沈瑞道:“琴二哥就是烂好心;见珠九哥还洋洋自得以二房嗣子自居;怕珠九哥以后晓得越下不来台;方点破此事;并非是有心引得珠九哥迁怒……”
沈琴涨红了脸;耷拉脑袋;不再说话。
沈瑞见沈宝陪着小心模样;道:“即便琴二哥今儿不说;珠九哥也终会晓得;这没什么……”
沈全素来和气;待族兄弟们也亲厚;此时却没有说什么。
沈琴、沈宝回了住处;沈瑞则带了沈全来了侧院;直接进了前面书房。
书房是三间;一明两暗;东边两间无隔断;东墙是一面书架;已经装满书册;书架时是一条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西一间多宝格式书架做了隔断;南窗户下是一副炕;炕上放了小书桌;还有一块厚毯;地上是雁翅排列四把椅子。
沈瑞方才已经见过;沈全赞道:“这倒是冬日读书的好地方”
两人落座;奉茶的婢子退下去;沈全方正色道:“珠哥对过继之事极为上心;如今希望落空;心中定会恼恨;谁晓得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来;以后瑞哥对他还是避而远之。”
沈瑞点点头道:“谢谢三哥;我晓得了。三哥也莫要太担心;听伯娘的意思;过了十五洲二哥回松江时;会带了沈珠、沈琳回去。”
沈全闻言微愣;随即叹气道:“这么多兄弟;旁人都留京;只有他与琳哥被带回去;怕是他到时又想不开他的心思都挂在脸上;长辈们不留他;当也是怕生出事端……”
不管沈珠有什么短处;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族兄弟;眼见他越陷越深;沈全也生出几分埋怨:“珠哥妄想是不对;可二房长辈也有错处……要是早早将择了你与珏哥之事表明;不弄得这样含含糊糊;珠哥也不会越来越糊涂。”又道:“珠哥也是;沧大伯、洲二伯选了嗣子人选;润三叔哪里不还是没说么?不过是瞧不上润三叔举人身份;心高想要做个衙内公子……”
沈瑞懒得去理会沈珠的小心思;想着五房三子都在京城;沈琦即便以后考中;也是去外地做官或留在京城;不会回松江;便道:“三位哥哥如今都在京城;有没有想过接鸿大叔、大婶子来京?”
后世这种很常见;父母随着子女迁徙。如今这种情况也有;京官接了原籍的老太爷、老太太进京孝敬的。
古人最重乡土;未必是要让沈鸿夫妇搬家;不过趁着他们还年轻;进京荣养几年也没什么不好。
沈全闻言;眼睛一亮道:“我前几日也与大哥念叨这个来着……前年大哥金榜题名后;就写过家书;想要接父母进京;不过我娘担心北方气候不好;不利于我爹修养;又因我要应童子试;福姐年纪小。可我瞧着;京城冬天冷是冷;屋子里却比松江要舒坦。用地龙火墙取暖;也比炭盆于净暖和的多
沈瑞看着沈全;想到沈全除了院试;还有乡试一道坎;终有回乡的时候;以郭氏对幼子的疼爱;绝对不会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南边应试。要是真能进京小住的话;也就这两年功夫。对长辈们来说;未必愿意折腾。
沈全显然也想到此处;摸着下巴有些犹豫:“只去了书信过去;我爹我娘多半不爱动;要不我随了洲二伯回去……可书院的事情怎么办?怕是大哥、二哥不肯让我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院子里高声喊道:“瑞哥、全三哥……”
是沈宝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不对;沈瑞与沈全忙从书房出来;就见沈宝呼哧带喘地跑过来;满脸焦急道:“瑞哥、全三哥;快去瞧瞧;珏哥被烫了;大伯娘已经过去……”
沈瑞听了;心下一惊;顾不得仔细问;便随着沈宝从偏院出来。
沈全边走边问:“沈珏什么时候来的;到底怎回事哩?”
沈宝脸色煞白;带了惊悚道:“我也不晓得;原是想着玲二哥走时得去送一送;免得失礼;方打婢子留心那边。谁晓得没一会儿;那边就出了大事;珏哥回来;不知怎地又被滚烫了……乱糟糟的好怕人;已有人去请了大伯娘;我心里害怕;就过来叫瑞哥与全三哥……”
说话功夫;众人已经进来西客院。
北屋乱糟糟的;有哭声;有说话声;就听徐氏怒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一下子肃静下来;随即有个婆子挑了帘子出来;对沈瑞等人福了福;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沈瑞挑了帘子进去;顾不得去看别人;就用眼睛寻沈珏。
沈珏闭着眼睛;倒是椅子上;左半边脸通红;从眼下到脖颈;都是密密麻麻红红亮亮水泡;看的人触目惊心。
徐氏站在一旁;满脸惊怒。
沈玲站在一旁浑身战栗;沈珠也站着;红着眼圈、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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