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此次进宫便是给皇太后发难的机会。有些事情既是躲不过,便需迎难而上。
其实皇太后的态度,张好好并未过多担忧,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即便被发难也不至于毫无回转之力。
反倒是李昂,张好好头疼之余,却不禁隐隐生出几分愧疚之心。当初离开长安之际,她虽是未曾许诺过他什么,但是她此前茫然中的态度确是太过容易叫人误会。
无论如何,李昂终究是她在最落魄时相交的知己。张好好不曾贪心到鱼与熊掌兼得,却也不想就此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第三十九回华自流年枉春深()
张好好等人刚进宫门,便被昭庆殿的宫人拦了下来,“张娘子,高郎君,皇太后召见。”
沈述师与张好好对视一眼,他显然明白张好好的心思,正巧趁此道,“既是如此,为了不耽搁差事,我们便兵分两路吧。你二人先去拜见皇太后,我去向皇上述职,事罢后于宫门前会合。如何?”
对此提议张好好自是没有意见的,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李昂,而高肃能同张好好一道儿便是件值得高兴之事,自是不会计较这许多。
宫人引着张好好与高肃向昭庆殿行去,两人分明是奉诏来此,却未能直面召见,而是被阻在门外。侍人进去通报了许久,也未见人出来传唤,高肃惯常于皇太后跟前儿得宠,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歌娘,如此看来,待会儿进去你务必多加小心。”
张好好知晓高肃暗指皇太后如此下马威,定是对她不满已极,张好好瞧着高肃担忧的神色,明了此处非是说话的地方,便未点破皇太后的用意。
她堂堂一国皇太后,纵然张好好堪堪立夏功劳,但若是想找找晦气还是易如反掌的,下马威的手段终究是温和了些。因此,张好好明白以皇太后的手段,定是想给高肃敲敲警钟,提醒他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肃对张好好的感情众所周知,皇太后纵然恨铁不成钢,却终究是不想伤了高肃的。只可惜他未曾想到这处关节,未能明白皇太后的一番苦心。
又过了许久,进去通传的侍从方才走了出来,“张娘子,皇太后命你独自觐见。”
高肃疑惑地瞧了瞧张好好,压低声音道,“歌娘,虽不知皇太后是何用意,但我会在外面等着你。去吧,万事小心。”
张好好并不多言,只颔了颔首便跟随引路侍从进了昭庆殿。
皇太后于主位上瞧着低眉敛眸而来的纤袅身影,心中暗叹造化弄人,若非陷入这般必有取舍的境地,这样的女子何尝不能成为忘年之交?
“小女子张歌人见过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悠然品着盏中茶水,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见张好好仍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纹丝不动。皇太后再次感叹,若非造化弄人,如此坚韧聪慧的女子未尝不能成为李昂的皇后。
“平身吧。”
“谢皇太后。”
放下手中的茶盏,皇太后理了理衣袖,神色平和,“坐吧。”
张好好复又礼了一礼,“谢皇太后恩典。”
张好好落座后,两人兀自相对静默了许久,方闻上面传来皇太后不冷不淡的声音,“此次宣州之行,你不惜犯险救下数百条染病村民,实是居功甚伟。”
“皇太后谬赞了。此行若非有沈二郎君与高郎君在旁帮衬,乃至沈使君时时提点,以小女子区区之才怎堪成事?”
皇太后扬眉轻笑,“是吗?可哀家怎么听闻,如今连长安都唱起了张娘子救治宣城百姓的歌谣?”
张好好不卑不亢,敛眸道,“承蒙皇上治世清明,皇太后宽仁厚德。若逢此太平之年,百姓安居乐业尚且不可企及,哪儿来的心思传唱歌谣?”
皇太后虽未再说什么,但却对张好好的话极为满意。她与李昂隐忍多年,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大唐百姓,稳中夺权不伤国本,而今终于有人能够体谅一二了。
皇太后霎时心情大好,“说吧。此次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但凡哀家能做到的,必定都答应你。”
张好好神色蓦然严肃下来,她起身行至殿堂中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大礼,“承蒙皇太后恩典,小女子不胜感激。倘若皇太后愿意成全,不知可否允诺小女子一件事?”
皇太后凤眸微眯,抬手道,“但说无妨。”
“皇太后,待宣州事宜尾事了结后,小女子想离开长安。请皇太后成全?”
皇太后盯着张好好瞧了许久,见她神色间并无半分异样,便道,“你当真要讨这个恩典?不会反悔?”
正欲作答,却听身后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寻声看去,李昂正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外。于殿中巡视一圈,李昂迈开步子向张好好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当真要离开长安?”
张好好一时猝不及防,并未想到会在此处遇上李昂。她怔了一怔,方道,“多谢皇上的厚爱与这些日子来的照应,小女子不胜感激。只是长安太过华贵,终究不是小女子所能长留之地。”
迎着上方灼灼目光,张好好硬了头皮跪着,愣是一言未发。
“倘若皇太后无甚吩咐之事,儿子便先同张娘子出去了。一行宣州多日,其中疑点重重,有些地方沈二郎君亦不治内幕,因此儿子想同张娘子好生谈谈此事。”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而张好好的反应也却是令她满意,李昂又拿出这样的由头来,皇太后自是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宣州乃根基重地,确是马虎不得。见着皇上如此尽心尽力,哀家也该欣慰了。去吧,莫要再哀家这老太婆处耗费时间了。”
出得昭庆殿,高肃早已不见了踪影。李昂始终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张好好则始终于方寸之外跟着,任是李昂屡屡放缓脚步,却始终未见她走上前去。
前些日子以来,李昂曾以为自己与张好好之间是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陌生的。如今,他却明白岁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东西,不过短短数月光景,她便从茫然心动变作愈发冷静自持。
李昂蓦然停下脚步,转身瞧着随之停步的张好好,他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为了铺平以后的路,他不得不费尽心机将她派去宣州办差,一旦有了功勋在身,便是皇太后也再威胁不到她的性命。
可为何不过走了一趟,她的态度竟会如此急转呢?倘若连她的人都留不住,即便筹谋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李昂不顾周边耳目,直直上前拉着张好好的手腕向前走,继而扫了一眼身侧侍从,“你们都先回去候着,谁也不许跟来。违令者斩。”
张好好眉头紧颦,不动声色地怔了怔,却发觉李昂竟是握得更紧了,她自知此刻节外生枝只会徒增事端,便悠着李昂去了。然而,他并不晓得张好好的顾虑,见她平静下来,不由心情大好。
李昂带着张好好来到紫宸殿,他遣退所有侍从,方才带着张好好于软榻上坐下,“歌娘,此处已经没有外人了,你倒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张好好未曾料到李昂竟如此直接,不禁有些措手不及,“皇上,我……”
“叫我阿昂。”
“皇上,这不大……”
“我说,叫我阿昂!”
张好好抿唇不语,李昂方才生出的几分欢欣登时冷却,直直盯着张好好,“告诉我,去宣州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好好眸光微闪,欲要躲避李昂目光灼灼的探究,却被他捏住下颚,迫得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自打认识李昂以来,他始终是温文尔雅,后来更是近乎小心翼翼的走出每一步。他此刻不容拒绝的霸道,却是张好好从未见过的。
张好好抬手去拉李昂的手臂,却被他身子前倾压倒在榻上,她每动一下他便近前一分。不过须弥间,两人已是近到气息相交了,张好好不敢再贸然动作,只能僵着身子回道,“只是一些与疫病有关的事情,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李昂显然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张好好,捏着她下巴的手更紧了几分,“既是如此,你为何突然决定离开长安?”
当初未曾前往宣州之时,张好好是曾惘然过,直到后来她终于想清楚。无论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李昂,抑或倘若没有发现对沈述师经年累月的感情,她都是要离开长安的。
这一切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她在最美好的岁月里囚禁了自己太久。即便忘了那个人,更甚再次爱上一个人,她都再也不会似曾经那般用尽全力了。或许,只有轻轻去爱,才能天长地久。
“皇……阿昂,你既叫我如此称呼于你,我也不想推辞。离开长安的这段日子里,经历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无论我功勋再高,但似乎唯有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昂的手臂无力的松了松,“好好,我、我……我一定会为你遮风挡雨,也会为你铺好前面的路,定不会委屈了你,更不会让任何人危及你的性命。”
张好好动容地摇了摇头,“阿昂,时至今日你都没有发觉吗?你我之间的问题,根本不只你的身份所带来的种种阻挠。”
迎上李昂迷茫的目光,张好好不禁轻叹一声,“阿昂,你可愿听我说个故事?”
“故事?”
李昂虽不晓得张好好要说些什么,可不知为何看着她从容颔首的模样,总有种清泉淌过手掌,却又从指间一点一滴流逝的无力感。
第四十回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阿昂来看,两个人若是走过流年岁月,相依相守彼此照应,该当如何?”
李昂虽不明白张好好为何如此发问,却仍是静默思索片刻,“你说的可是青梅竹马?”
张好好红唇微抿,并不回答李昂,兀自又道,“阿昂以为,倘使和一个人相识于不经意,相交于风云诡诈,相诀于天涯分离。那么,又当如何?”
“歌娘,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好好直直盯着李昂,似要将他深深望进眼里,“回答我。”
李昂眉头紧锁,与张好好对峙了片刻,终是长长叹了口气,“歌娘,你所指的可是倾慕之人?”
张好好并未即刻揭晓这两问的用意,只是随手斟了杯茶递上前去,李昂虽不明所以,却终究抬手接下。
“歌娘,有时候我觉着你皎洁似夜空朗月,清辉奕奕。可有时,你又像雾中花,怎么也瞧不真切。”
直到张好好坐上回程的马车,她仍是久久难以回神儿,她终于说服了李昂,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然而,她心里却是比方才还要沉重。
当她告诉李昂,那两番描述前者是余生,后者是曾经,他忧伤地眸光几欲令她喘不过气来。那一刻她方才晓得,原来这个沉冷内敛的男子远比想象中敏锐得多。
“歌娘,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最后的赢家。倘若我不是大唐皇帝,或者非是眼下时局,我真想不顾你的意愿,将你永远留在长安。”
“歌娘,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堂堂一国之君,却连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歌娘,你怨自私也好恨我狡诈也罢。可是我要告诉你,纵然天涯海角,我绝不会如你所说那般忘掉这段岁月。我会牢牢记着你,正如你不会忘了我,即便是愧疚,你心里也总是有我的。”
张好好自认并非爱哭之人,却有那么一瞬,怎么也止不住滚滚落下的泪水。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沈述师骑马护在车厢左侧,时不时从摇摆的帘子往里看,却见张好好始终一动不动的坐着。他勒马放缓速度,行于高肃旁侧,“高郎君与好好此去昭庆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张好好随宫人前去拜见皇太后,高肃于门外候了片刻便见李昂驾临。高肃被遣离昭庆殿,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与张娘子方到昭庆殿不久,皇上便驾临了。此前于宫门前分别,你不是说前去向皇上述职,倘若那时离开怎回来的这样晚?”
沈述师不禁颦了颦眉,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儿,倘使真如高肃所言。那么,他今日在宣政殿中所面对的,究竟是何人?
李昂若是真去了昭庆殿,此举无疑是支开他。沈述师不禁越发担忧起张好好来,李昂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到得临仙阁,沈述师忙打马上前,扶着张好好自车中下来。
察觉到腕上紧了紧,张好好抬眸去瞧沈述师,却听身后传来高肃的声音,“歌娘,此次回到长安,你有何打算?”
张好好并不想让高肃知晓其中种种,便道,“还能如何打算?长安富丽华美,先前未能好生观赏,此次回来又能做甚?”
沈述师心里一悸,不禁生出种难以名状的酸痛来。而高肃,虽未得到张好好任何许诺,却是眉开眼笑,“长安确是有不少好玩儿的地方,待有空了我等你一道儿同行。”
红妈妈执掌临仙阁,自是接受了四面八方的消息,张好好人你还没回到临仙阁,红妈妈已便备好了住处,“高郎君,沈二郎君,里面请。”
沈述师随在张好好身后,高肃自是不甘示弱一并跟着。沈述师立于张好好一侧,他便随之行于令一侧,“歌娘,听闻你烹得一手好茶,不知我今日可有这个口福?”
沈述师状似不经意的扫了高肃一眼,“高郎君,儿有话同好好说,你可能回避片刻?”
高肃本不想卖沈述师面子,却在迎上张好好的目光后,勉强勾了勾唇,“好好,我去前面等你。”
张好好并不多言,只颔了颔首,而沈述师除却关切进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更是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好好,不知你可曾想过张郎君为何会在宣州?”
张好好知晓沈述师口中的张郎君是指洪州张怀,当初在宣州时,张好好也曾想过为何他会出现在那里,而且竟如此凑巧的进了清风醉。只是后来因为忙于疫症之事,便将这看似不甚重要的小事搁置一旁。
此时沈述师提及,张好好心中倒是更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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