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的安危直接关系着整个大唐王朝的兴衰荣辱,容不得半分差池。无奈之下,大哥终是决定将此事呈报皇上,商讨解决之法。
很快,我便说服大哥带着他的亲笔书信赶赴长安。回到宣州后我便得到消息,她也去了长安,因此我没日没夜的赶路,随行之人皆说我急疯了,对于这样的风言风语我视而不见。
事到如今,我所思所想的只是,倘若我还有机会与她亲近,或是能侥幸得到她。也便只是宣州疫病之机了,如果不能成功,或许我和她之间终其一生也就是比友人多了一重过往的关系罢了。
我从不惧怕远远地看着她,只是她身边之人越多我越是如坐针毡,我可以不拥有她,却怎么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再度喜欢上另一个人。
到得长安,我便马不停蹄的进了皇宫,只因我听闻了近些日子以来皇城里的风言风语。当今皇上李昂,或许他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傀儡,可身为宠臣沈传师的弟弟,我却明白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如此得天独厚的休养,加之那般豪迈豁达的性子,他做到了所有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当我请人前去向她禀报之时,我心里始终是忐忑的,因为我不晓得这短短数十日光景里,她的心思是否仍如当年那般坚定不移。
我知道她是个长情的女子,可牧之带给她的伤害实在太深,而李昂又太懂她的心思。即便她不会在这样断的日子里产生感情,可若是她想要选一个安定的归宿,李昂又何尝不是她所能选择的最好去处?
沈传师之莲心何染()
古人常云,“山水寄情。”
我虽出生官宦世家,但在年少轻狂之时,我更倾慕那些能够走遍天下盛景的游客。但身为沈家长子,“自由”二字从来都是与我绝缘的,因此我很羡慕我的二弟沈述师。
自打他游历离开以后,沈家越发冷清。父亲的严苛,母亲的多愁善感,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时,家乡吴县的太湖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每每父亲公务离开后,我便会约几名好友泛舟饮酒,也只有那寥寥数度的岁月是我记忆中曾快活过的日子。
一次出游,正值莲花灼灼盛开,那日旧友俗事缠身约而未至,我孤身一人于船头自斟自饮。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红霞漫天夕阳金辉遍洒太湖,一阵吟吟动听的歌声自碧荷连天中传出,宛若天籁。
然而,任我穷极目力却始终难以瞧见盛放的莲丛中藏着何人。我取出随身玉箫,幽幽而和,歌声将歇未歇之时,阵阵水波漾开重重莲叶。
一叶扁舟映着天边残阳翩然而来,船头坐着一名青衣女子,她随手拈起身侧的莲蓬抛过来,笑道,“莲心赠知己。”
当时的我,只是被她明媚地笑颜晃花了双眼,却并不晓得她的名字,以至后来不得不感慨所谓“一语成谶”。
扁舟荡漾,水花溅湿了她散落在前襟的碎发,却无碍她清丽脱俗的气韵。
我敛眸眼下眸底荡漾的波光,俯首道谢,“多谢娘子。”
至今我都忘不了她撩着碧水的随性风姿,那是我最爱的模样,也是我后来拼尽所有想要给予她的。
“相遇便是缘分,郎君不必客气。”
清泠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我嗅了嗅莲花清冽芬芳的香气,瞧着扁舟渐行渐远。直到青色纤影和着清泉击石般的笑声消失于水天间,我方才于船夫的询问声中醒来。
“郎君,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可要回转?”
我使力摇着手中折扇,却驱不散心中莫名的燥热,“回吧。”
我自来不是相信所谓的姻缘说之人,对于世人口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也大多是不相信的。然而,自打那日泛舟太湖,从她口中听到“相遇便是缘分”那刻起,我竟也开始相信起那些在从前看来极为荒唐的事情来。
读书求学之余,我时常于吴县街巷间游走,间或独自泛舟。如此一晃便是半年之久,我却从未再见过那名在太湖遇见的姑娘。
随着父亲勒令我赶赴长安,沉重的心情日益浓厚,可我深知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纵然遗憾却不得不暂敛心绪。
数日后,父亲突至书房,竟是叫我同去吴县第一当永盛当铺府上议事。父亲说是此次我能够顺利前往长安,全是仰仗一位官人提携,而那名官人是出了名的爱好古董,唯有择一份称心之礼方能聊表谢意。
对于父亲这般攀附之心,我打心底里是不赞成的,但父亲的执拗我更是清楚,除了顺从之外别无选择。
父亲与永盛当掌柜商议此事时,我小坐片刻便告退了。蒋府虽比不上沈家广阔辉煌,却是处处透着秀致,就连花花草草也修剪得别出心裁,足见其主人的讶然之心。
我行至花园的风亭时,听得一阵清脆地笑声,心中不由一悸。我鬼使神差便顺着青石小道来到亭子外,当瞧见那抹熟悉的青碧身影时,我的心里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涩痛。
她于亭子里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间尽是烨烨风华。自那刻起,我知道或许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在这场梦里醒来了。
美丽的女子,我并非没有见过,可这拥有如此洒脱风采的女子,却是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
“谁在哪里?出来!”
听到一旁丫鬟的喝声,我心中是忐忑的,却又不得不调整出最好的状态,来面对这期待已久的重逢。
我矮身自树丛里走出来,悠然摇着手中的折扇,“许久不见,娘子近来可好?”
我从她眸子里瞧见沉思的神色,那一刻,我说不出的忧伤,却又不得不强撑着面上的表情。我以为自己做得完美无瑕,却见她自亭子上走下来,俯首笑道,“瞧你这表情,不想笑就别笑,好好一张俊美的脸怎就皱成这样?”
话音方落,她便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铜镜,当我来回移动着观察自己的神情时,才发觉原来自己上当了。她玩味的笑容令我尴尬不已,好在她并没有纠缠下去,转而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随家父来贵府议事的。”
她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父亲大人说今日要回见沈家贵客,原来你便是传说中七岁作诗十岁成文的沈家郎君呀!”
“娘子过誉了,当日一见竟未曾识出原是蒋府千金。”
她只是毫不在意的笑着,全然不将身份之妨搁在心上,“你既是来了,不如便由我做东道主带你四处转转吧。”
她这样的提议,正是我所期盼的。然而,自始至终除了她说着府中花草的品类趣事儿,我却只是间或聊聊说了几句话,那些在未曾重逢前便已想好的千言万语,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父亲很快便与蒋掌柜商议好了古董事宜,我只得请辞离开,直到行出好远我仍是忍不住回头看去。见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我心里百味杂陈,或许如今她称不上对我有感觉,但至少不讨厌便已经足够了。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当真是傻得可笑,以为守候总会有结果。我却不知道,原来那一别竟是我与她之间终其余生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因了她,我对吴县更多了一份牵挂,可即便如此却是不得不赶赴长安。离开之时,我终究忍不住修书一封命人送到她手上,由于我们之间的交情算不得深,我字里行间也只敢提相邀来日同游。
到了长安,我才晓得父亲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我纵然饱读诗书却终究阅历太浅,时常力有不待。
初临长安时的那段日子,我疲于应对周旋,虽时常思念于她,却分不出精力来思量如何解决我与她之间的事情。
来长安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吴县的书信,那时候我方才晓得她的真实姓名——“蒋秀莲”。
她的名字一如她的风韵容颜,美得令人心醉。那一刻我是开怀的,心中想着待回了吴县便同母亲大人提提这件事情。若是母亲能赞同,以沈家在吴县的影响力,自是不会辱没了蒋家。
然而,当我看到她信中所书之事,却如置冰窖,“沈郎君在上,妾蒋氏秀莲问安。昔日与君相识于太湖碧莲间,妾不甚荣幸。后又与君蒋府再见,妾心欢喜。得知郎君实乃沈府大郎君,妾仰慕君之才德。吴县相交一场,虽你我不过两度相见,妾却已视君为知己。下月十五乃妾下嫁之日,君若得闲,但请捧场。蒋氏秀莲拜上。”
瞧着书信后附着的喜帖,那一刻,我几乎喘不上起来,瘫倒在地上。直到那时,我方才晓得这世间有一种感情叫做情深不候,有一种遗憾叫做恨其不争。
我与她相识于最美年华,却终究没能开花结果。究其原因,是我太过自负的以为,这世间一切都是经得起流年岁月的。
我不顾父亲劝阻,执意回转吴县。然而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似上天作弄般,竟是在太湖。
她被一名男子牵着走下扁舟,而正巧被途径湖畔缅怀过往的我瞧见。显然,她也认出了我,协同那名男子近前打招呼,“檀郎,这便是我从前同你提起的沈郎君。”
“沈郎君,这便是同我定了亲的夫君,天香赌坊的李二郎君。”
她始终带着笑容行止自如,而我却似被雷击中,浑身僵硬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她于一旁打圆场,方才不知彼此僵冷,“檀郎,沈郎君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已是疲乏得很了。我们便回去吧,不要再打扰了。”
“沈郎君,阿莲出来许久也累了,我们便不叨扰了。”
我欲言又止,却只能看着两人恩恩爱爱的离开,我失落的并非只是她一名花有主,也是多日未见,重逢便让她瞧见我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
回到家中,我时常躲在清净地地方发呆,却怎么也理不清期间的种种。我偶尔到街上走走,时常听到的,却是蒋家千金与李家郎君有多么般配。
我终究无法眼睁睁的瞧着她嫁给别人,便开始日复一日的守在蒋府外寻找时机,想要单独见上她一面。然而,李家郎君却毫不避讳成亲前不能见面的习俗,日日到蒋府探望。
直到婚礼前一天,我都未能得到见她一面的机会。那时,我并不晓得自己所以为的痴痴守候,究竟是多么错的抉择。
以至于,后来我经常在想,如果当时我能不顾一切的放手一搏。那么,我与她之间是不是便不会走到后来那一步?
沈传师之太湖遗梦()
她成亲那日,我随母亲出席喜宴,在这充满欢声笑语之地,我独坐角落喝得酩酊大醉。
我看着他们拜堂礼成,她被送入了洞房。我那时的痛楚,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那夜,我不念世俗礼仪,罔顾母亲劝阻,随着她的亲人前去闹洞房。在他们闹得极凶时,我只是静静站在她身旁,低低问了那句早已萦绕在心间许久的话——“阿莲,嫁给他,你欢喜吗?”
不知是我醉了,抑或是错觉,那一瞬,我竟瞧见她纤细地身子僵了僵。她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再次听到那个清泠如泉水击石般足以撼动人心的声音。
“从前,我以为沈郎君足够豁达,如今我却明白,于这漫漫俗世中谁都难以独善其身。”
那时,我并未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酸楚,“阿莲,你……”
“沈郎君,你我虽为知己。但从今以后,请你称我为李家娘子。”
我憋红了眼眶子,仍是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直到新郎解除重重难关,我不得不跟随亲属离开。
行至门前,我终究忍不住回头看去,漫漫红烛将洞房映得如梦似幻。李家郎君取了喜娘手上的称,温柔挑起她头上的喜帕,她微微抬首笑得温婉典雅。
这样柔媚的她,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如太湖初遇,岚岚风情尽入我心底。时至今日,这些美好终究酿成了苦果,而我除了一一吞下之外别无他法。
那一刻,我的双耳出了奇的灵敏,直到走出好远,仍能隐隐听见洞房里的声音。
“阿莲,今日辛苦你了。这些首饰甚重,我帮你取下来吧。”
“有劳夫郎了。今日夫郎也累了一日,这些交由下人来做便是。”
“阿莲,你我如今结为夫妻。本是同体,何须如此客气?”
“阿莲,能娶到你是我李凡今生最幸运的事,日后我定敬你爱你,至死不渝。”
“阿莲,我们困觉吧?”
“阿莲……”
吴县的天时而总会多变那么几回,本是晴朗月夜,竟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我弃了马匹,独自漫步离开李府。待回到家中时,我已是浑身湿透,此时此刻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便不由想起离别数日的母亲。
然而,到得母亲房外,我竟见她似是在烧什么东西。过堂风极冷穿过,我下意识抬手接下迎面飘来的残纸,待瞧清上面的“蒋氏秀莲”四字,我只觉浑身冰冷。
见着我进来,母亲慌乱地神色更是令我如置冰窖。我抬手挡下母亲惶然滑落的信笺,直直盯着她,“阿娘,这些是什么?”
“子言,我、我……一切都结束了,你为何要来?”
瞧着题签上熟悉的字迹,我几欲捏碎指骨,“阿娘,你究竟做了什么?”
“子言,以你之才久居长安定然前途无量,那样小门小户的女子怎配得上你?”
我心中愤然,却终究一拳击在墙壁上,不顾母亲惊惶呼唤,带着仅剩的两封信笺毅然离开。
“当日蒋府一别,郎君近可安好?得郎君之邀,妾甚欢喜。闻君赶赴长安谋事,待回转之日,同盼与君共游。蒋氏秀莲拜上。”
“待郎君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长安正是桃红柳绿。自打相识以来,妾便引郎君为知己。此前数封信笺皆不见回应,妾自知唐突,今此再不敢叨扰。蒋氏秀莲拜上。”
冷风和着急雨,打得我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一柄伞遮在了我的上方,而后传来母亲悠悠地叹息,“天涯何处无芳草。前事不提,而今她却早已配不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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