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完)
第295章 谁是大赢家?(上)()
百姓青天,明镜高悬!
代表着朝廷门面的匾额下,琉璃瓦阁的高堂之上,新任尚未半月的中牟县令正微微阖着眼眸,闭目养神,默默等待着处理新的一天的公务。此人身着一身青白色的官服,一截青木簪如利剑刺穿头上的进贤冠,配合着他那张浓眉横竖,黝黑憨厚的脸,却是使人由衷升起一股壮怀激烈之感。他嘴唇之上,是浓密的胡须,如有林木之貌,嘴唇之下,是一缕细长的胡须,绵细悠长出很远。最特殊的是他微微高耸的鼻子与超出额间数毫的高大髋骨,有此高鼻宽骨者,几乎是将耿直刚烈之性生生写在了脸上。
此人姓甚名谁?原来他正是中牟新任的县令陈宫陈公台,兖州东郡人士,有感于汉室衰颓,宦官专权乱政,百姓民不聊生,恨无抱负之地,故而只好领了一个外放的官职,求安定天下而不得,护得一地百姓安宁亦尚可。
他接下这个中牟县令之位,本以为这县令在大汉朝位列七品,算是处于一到九品的下三层,却没想到上任之后,才发现他是在一县之内实打实,无人敢反驳的土皇帝。当然前提条件他要装糊涂,做那些扎根在县内数十上百年世家的傀儡。但陈宫却觉得世家太想当然,来之后七天他安之若素,拜访者来者不拒,礼金来者不拒,一切来者不拒。第八日,中牟县发生惊天地震,排名第一,第二的世家被列出十余天滔天恶状,除了老幼妇孺之外,直接举族被压在菜市口斩首。排名第三,第四的世家上位,成为陈县令最忠实的执行者与拥护者。第九日,中牟县新的政令颁布,百姓交相传赞,欢呼如海,喜极而泣者千,万之家。第九日到第十五日,陈县令审案,以往的铁案,有冤情者,推翻审之。新出的案子,不出半日,必出结果,被审者必是新服口服。
而到了今日,又一次检验他陈公台成果的时候,他却微阖着双眼,闭目养神起来,因为这段日子,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改变着中牟县内的一切:百姓的风气,街道的容貌,小吏的运转……
一切的一切,都被公堂下的衙差看在眼里,他们不敢说翻天覆地,但却敢拍着胸脯说,卓有成效!就说他们,以往总是懒洋洋的来衙门值班,甚至一周来不来个俩三回,还要看心情,闲着没事了喝喝小酒,打打赌盅,逛逛‘花栏子’,都是常事!
为啥啊?因为上一回的县令都七老八十了,十天半月也不上一回堂,还喜欢用糊涂的脑子判些冤假错案,上梁不正下梁怎能不歪?
陈宫这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杆。终于来了俩个告状的人,这俩个告状的人一个一眼就看出是满身青菜味的菜贩子,一个是衣衫褴褛,满面污渍的乞丐,没错,就是乞丐,还是瘸了一条腿的乞丐。
陈宫举目看去,见到了那个乞丐,先是一愣,微微有些皱眉,但稍稍打量看到乞丐的断腿,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陈宫身平最忌讳不劳而获之人,另一方面说就是乞丐,所以自他掌权中牟后就大力打击乞丐的生存空间,但眼前的乞丐显然是个可怜之人,他也不便多做计较!
他摆摆手,下方的十余名衙役会意。威武!威武!整齐的杀威棒敲击地面的声响,瞬间能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诡之徒。
菜贩子与乞丐闻言正欲都跪下,陈宫又一摆手:依大汉律例:腿脚不便者,可不跪!
那名乞丐顿时万分感激的看了陈县令一眼。那菜贩子反倒吓了一跳,以为堂上的县令对他不满,慌忙跪下:小的不告了,不告了!没事,没多大事!
“你莫要惊慌,有何冤情,速速道来!本官自会主持公道!”陈宫缓声道。
“若上堂后不告,便是心虚,莫非要本官定你个诬告之罪?”
菜贩子不敢应声,哆嗦一会,方道:小人有事禀告,小人好好的在城东街角卖菜,这污秽肮脏的乞丐便撞翻了小人的菜车,一整车的菜都给弄翻了,摔烂的菜叶到处都是,哪里还能卖的出去?小人便要拽着他理论,不料他大喊着要去县衙领赏,失心疯的说到了县衙得了赏钱便会赔我。小人一想,正好带着他来衙门理论一番,便跟着他来了!
陈宫粗重的浓眉倒竖,看向那乞丐:你说要来县衙领赏,领的什么赏?任你有何缘由领赏,恐怕也抵不过撞翻菜贩菜车的过失。为了一赏而造一失,孰不为正道也!
那乞丐见陈县令说得严重,顿时急了:县令老爷,您有所不知,小的确有重要的事来禀告,您不是曾颁发过政令,说只要举报县内有诡秘迷信之事,皆有五贯赏钱嘛!
“真有此事?”陈宫语气沉下来,他自是分得清孰轻孰重,县里面翻倒菜车的小事怎么也无法与影响民众风气的诡秘迷信之事并论。
“是,小人正在街角乞讨,却远远见到一个极为古怪的人经过,他长的高大威武,背后竟然背了一口紫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行走在中牟县道上,把往来的人都吓了一跳。小人都吓傻了,一看他就不好惹,但小人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告知县令大人,这才误撞了菜贩……”乞丐布满眼屎的眼珠上发着光,似乎前来告密成为了他这一生最自豪的决定。
“古怪之人,背棺而行,在热闹的人市里!岂有此理,此人莫非以为某陈公台不敢治他?”陈宫忍不住的勃然大怒。
“汝二人之事择日再审!你领本官立刻前去,本官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胆,但敢在我陈公台的地界背棺而行!”
…………
吕布背着紫棺,一步步的行走在中牟县的闹市里,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压下了他一路而来的疲惫。已经习惯了,每日清晨,朝阳尚未盖过地平线,便会采集最新鲜的晨露,耗尽俩个时辰,熬制出最清冽滋补的药膳,为她停棺,一口一口的轻喂着她。已经习惯了,在夕阳最美好的时候,打开棺盖,陪着昏迷的她,看尽黄昏美景,他的眼睛就当做她的眼睛,他是她的眼…………
他走的很慢,很慢,因为中牟县的百姓们纷纷怪异万分的望着他,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眼神,不去反驳,不去喝骂,只静静走好他要走的路。
“县令大人来了!”
伴随着数声欢呼激烈的呼喊,陈宫迈着沉重的步子,在乞丐与十余名手持长棍的差役匆匆而至。人群自动为陈宫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以示对这位新来就干了许多大事的陈青天的尊重。
陈宫眉头紧锁,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人群的最前方,一眼就看到神色无比淡然的吕布。
而吕布也同样的看向了陈宫。
俩人对视的第一眼,双方不约而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仿若相隔了无数时空,俩人曾经无比的熟悉!
“你是……”
“你是……”
“你是吕布,并州吕奉先?”陈宫脑海里浮现出他曾经夜以继日研究过的那幅画像,那画像之人跟眼前之人真的相像无比啊!
“你是……”说来惭愧,眼前之人认出了他,他却想不出在哪里见到过眼前之人了,只觉得心中那股熟识感挥之不去!
“陈宫,陈公台,兖州东郡人士,如今厚颜做这中牟县境的小小县令!吕将军安好!”陈宫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吕布,双目释放出炽热无比的光茫,他甚至想一眼就把吕布整个人都看透!
“陈宫,陈公台????”
(本章完)
第296章 谁是大赢家(下)()
黑压压的黔首百姓,成片成群,里三圈外三圈。爱热闹的天性使他们越聚越多,纷纷努力瞪大起双眼,观望着陈县令与背着紫棺的吕布‘含情脉脉’对视的模样,而后情不自禁的打个激灵,彼此察觉着气氛的诡异,心里那个如猫爪子在挠啊挠,极为热切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面对着与前世的好谋士,真忠臣陈宫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吕布实际上内心是拒绝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难得有些尴尬,因为他是背着紫棺,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第一次遇见了陈宫!
不是马踏中原,铁骑数万随护,登高一呼,铁血勇士纷纷效命,大呼主公的吕奉先!不是侯冠金腰带,百臣大宴,闻听冠军候到来,纷纷摒弃凝声,落针可闻的吕奉先!更不是紫雕弓在手,弯弓射下九天雀!方天画戟横扫,一戟遮蔽万人阵,在沙场上震慑万敌的吕奉先!
第一次遇见陈宫,他背着世人眼中晦气万分的紫棺木,但那里却有他最心爱的女人;第一次遇见陈宫,他神色虽英挺悍然,但却难掩眉宇之间点点疲乏;第一次遇见陈宫,他孤身一人,炯然一身,没有人陪同,如同一匹行走在闹市的孤狼,没机会展现他武艺多么强大,权势多么滔天,军势多么凛冽!
这一刻,他从天下第一的神坛无意中跌落,以一种极为真实的姿态展现在他认定的谋主面前。不要提名声够大,名士争相依附这样小孩子才会信的笑话,到了陈宫这一级别的顶尖谋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是行事手段的小小依据罢了,真要论心机,论谋断,吕布恐怕是拍马难及了!
这一刻,吕布可以极为热心的解释他的所做所为,将他自己塑造成有情有义,爱护爱人的品行高洁人物,以获取以忠义为准绳的陈宫的天大好感。这一刻,吕布可以将紫棺重重放下,然后快步走到陈宫面前,与他聊天下大势,风云变幻,然后促膝长谈…等到以后借助一个无意的机会让陈宫得知他为了招揽他曾忽视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让他感受到比他女人还受尊重百倍的敬意,让他内疚,愧疚,感激涕零!
但吕布却没有,他的零星想法还没开始就被死死掐灭,是的,他不屑去利用自己女人,他不屑去费劲心思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他更不屑用虚假的表象来招揽陈宫。
因为这是吕布对曾经为他尽足了忠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谋主最虔诚的尊重!这是独属于吕布的傲骨铮铮,是只有被他真正认可的少数人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陈宫,陈公台?”思绪几经辗转,吕布的话语拉着长长尾音道出。
“吕将军晓得吾之名讳?”一抹讶异从陈宫眉宇蔓延至嘴角。
“略有耳闻!”吕布淡淡道。
“能得名声远扬的吕将军耳闻,本县也不算名声浅薄了!”陈宫深捋长须,自嘲一笑。
“些许薄名,却被以讹传讹,肆意夸大!却不知言之凿凿替本将扬名者,其间有几人恨不得本将腐化堕落,贪恋其中,不可自拔。而后取而代之!”吕布同样自嘲一笑,这自嘲相比陈宫却是重多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利字前面加上名,是为名利,名相比之利,更是荼毒罂粟,少人得以堪破。古往今来,世事变迁,可以舍利者不知凡几,但纵使高山隐士,栖居山野田园,谁人不想流芳百世,万古留传,留下身前身后名?”陈宫高声论辩,声震八方,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吕布。
吕布并未被陈宫气势所慑,反而是内心如同发现绝世璞玉的兴奋,陈宫越有能力,他招揽成功后自会欣喜悠然。
“名利竟如何?岁月蹉跎,几番风雨几晴和,愁水愁风愁不尽,总是南柯!”吕布眉头恬淡,他微微一笑,缓缓吟出这一首非诗非词,却意蕴悠长的散句。
“好,甚好,一言道尽人间名利事啊!”
“此人有大才,必要交好,交好啊!”
“额家闺女长的真不丑,给他做个小妾行不?”
围拢着的百姓中不乏自命清雅淡泊,内心极其能装的莘莘学子以及大字不识一个,就喜欢跟着瞎凑热闹的老伯,一个个弄得脸红脖子粗,激动的恨不得把旁边人的大腿都给拍肿了,然而激动归激动,这通通是他们内心想法,外界依旧是寂静无声。由此可见陈宫这个县令当得有多么称职,让人畏惧不厉害,让人敬佩才牛叉!
“言之奇妙,闻之却有明悟之感!”陈宫微微颔首,目光却深邃幽然,话音陡然一转:既然吕将军有如此景深的明悟,何不如放弃杀戮,放弃恩怨,放弃沙场,做一个悠闲自在的闲云野鹤呢?岁月蹉跎,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吕布微微一笑,如同面对的不是犀利机锋,而是简单述事。他胸有成竹,缓缓开口:人之所以求活,鸟之所以苟存,不在于果,而在于因。有因未必有果,有果必有其因。因乃过程,果乃结果。而过程往往比结果重过千钧。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天。越王勾践十年忍辱,偷天灭吴。
陈宫直接打断,语音雄浑沉重:楚庄王与越王皆是功成名就,名声远扬!吕将军何以用自相矛盾的例子来为自己开脱?
吕布不为所动:楚庄王是功成了,越王是名就了!敢问,他们在功成名就之前,谁人敢有万胜的把握?楚庄王三年隐忍中,是否****夜夜在反省自身,在提高自己的帝王之道与帝王心境?越王勾践十年忍辱,当是时,吴王雄兵数十万,整个越国都被侵吞入吴,勾践是否每时每刻都要提醒自身不要露出破绽,不要露出锋芒以免被吴王所察,他隐忍的有多么辛苦,谁人能懂?
“倘若楚庄王三年不鸣,不能一鸣惊人?倘若勾践十年忍辱,早就被吴王所察,起兵之际就遭遇灭顶?敢问,公台,楚王与越王是否还有心情计较名利之事?”
吕布的话震聋而发聩。陈宫以名声为题无迹可寻的在谈话中为吕布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好名究竟重不重要?接着又悄无声息的延伸出一个更刁钻的问题:名加上了利,究竟有没有人能够摆脱?而吕布则给出了俩个答案:一个,名利不重要。另一个,过程往往比名利更重要!当然,这绝不仅仅是俩个答案,这也直接展露出吕布的品性与准则。
陈宫陷入沉思中,他何等聪慧,不仅从吕布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内之音,还听出了弦内之音。
“受教了!”陈宫微微弯身,诚恳言道。
吕布突然哈哈大笑,笑骂道:公台,你这一拜,本将现在可受不起!
陈宫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