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芒渐渐收起笑容。“邓羌不会让我们失望。传令，点烽火！”
“诺！点烽火！”
……
太华山上，三股狼烟，冲天而起。
很快，西南方向，几里外的山头上，也升起三股狼烟。
这是向冢领山邓羌发出的信号。
邓羌率部诱敌，深入冢领山，随军带着可以传书的信鸽。但是，信鸽有局限，只能飞往家中，而不能飞向冢领山这种陌生地方。
邓羌可以用飞鸽向统帅部传书，而潼关统帅部，只能使用烽火，向邓羌传达命令。
烽火一站接着一站，从潼关向西南，一路传向冢领山。
……
这些日子，最郁闷之人，莫过西凉大将段韶。
将邓羌逼进冢领山，段韶本来心情大好。
邓羌是洛阳军西路军统帅，是仅次于刘芒的重要人物。如能将其生擒活捉，意义非同寻常，功劳自然也是非同寻常。
邓羌走投无路，窜入冢领山。段韶确信邓羌已无逃脱之可能，才向杨广汇报，保证消灭邓羌。
杨广得报大喜，难得地大大夸奖段韶一番。同时，命其速速解决邓羌，为关中平原决战扫除隐忧。
本以为，邓羌已成瓮中之鳖，无需费力，只要坐等数日，邓羌断盐断粮，便可手到擒来。
最初几日，邓羌及汉军将士，还挺有精神头。常在山上大呼小叫，有时还会嘲讽西凉军几句，和山下西凉军对骂。
没过几日，山上就消停多了。
咋不喊了？
咋不骂了？
嘿嘿，没力气了吧？
是时候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邓羌及其部下，已经断粮断盐这么久了，就算没饿死也已饿晕。
活着的邓羌自然比死了的值钱，还是不要让他饿死为好。
段韶下令：进攻冢领山，生擒邓羌！
屠杀无有还手之力的对手，西凉军最是在行。人人奋勇、各个争先，狂呼疯喊着，向冢领山发起冲锋！
静静的山顶，突然响起号角！
紧接着，巨石滚木，如暴风骤雨般呼啸而下！
奋勇争先的西凉军，被砸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狼狈逃回山下。
段韶懵了。
汉军怎么还没饿晕？！
耐着性子，再等两日，段韶再次下令，进攻！
迎接西凉军的，仍是毫不留情的巨石，西凉军扔下成片的尸体，再次败了下来。
“……”无语的段韶，脸都绿了，他实在想不明白。
邓羌咋这么能挺？
邓羌出身白波贼，在山上生存的能力，强于常人。可是，数千人的队伍被困在山上，断粮又断盐，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
难不成，山上有秘密粮仓？！
不可能啊……
第1265章 究竟是谁困住谁（）
荒山之上，修建粮仓，没有可能。修建可供数千人长时间食用的粮仓，更是天方夜谭。
何况，冢领山离长安不远，汉军若在此大修土木，西凉军一定会得到消息。
如此，段韶才断定，冢领山上，绝无千军万马的补给。也正因为有此判断，段韶才相信邓羌已陷入断粮断盐之绝境。
……
邓羌的确陷入绝境。
但是，邓羌进入冢领山，是有意为之，是为分散蓝田守敌兵力，为将段韶牵制在冢领山。
段韶只猜对了一半，陷入绝境的邓羌，却并未陷入粮盐危机！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邓羌不畏风险，但谁都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邓羌身为西路军大帅，更不会拿数千部下的性命开玩笑。
邓羌此来，早有准备。
邓羌何许出身？
白波也！
不仅是邓羌，此次邓羌挑选的部下，也大多是随他一同归附刘芒的白波军旧部。
西凉军中，称呼邓羌多为“邓贼”、“邓白波”，皆因邓羌曾是白波军渠帅，曾是中条山的大贼。
白波军渠帅出身的邓羌，最擅长的，就是山林作战。白波军起事，遭到官军全面围剿。白波军得以生存下来，靠得就是凭借山林掩护，与官军周旋。
这支队伍，最熟悉山林作战，甚至可以说，钻进山林，就等于到家了！
山林中，条件虽然艰苦，但对邓羌及其部下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邓羌率部南下之前，做了充分准备。
所有将士，都携带了大量干肉。
牛羊肉风干之后，重量轻、容易存储，且营养丰富。行军作战，作为口粮，远比携带粮食方便。
塞外匈奴，长途征战，便以干肉补充体力。刘芒与格根单于结为安达，汉军与南匈奴骑兵多次共同抗击北匈奴，学得此法，便用在此处。
邓羌南征时，还故意携带了粮草车队，既作为前期口粮，也作为麻痹敌人的道具。
为了让敌段韶确信邓羌缺粮，统帅部幕僚们进一步完善了这一计划，让邓羌表现得进退两难，再派哥舒翰给在灞水东岸的邓羌部运送补给。
邓羌部装出断粮的样子，派人抓捕野兽补充口粮，每天都要派出数名斥候，去潼关催粮。
而哥舒翰运送粮草，还故意暴露行踪，诱敌来切断邓羌粮道。
种种假象，只为诱得段韶上当，诱使杨广李儒相信，刘芒的战略部署失败，关中决战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西凉军手中！
刘芒身边的幕僚，无不是古往今来绝顶聪明的大能，一群计谋多端的大谋群策群力商量出的办法，何人能够识破？
杨广李儒段韶之流被骗到，一点不冤枉。每天接到数封催粮的急报，刘芒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以为邓羌真的断粮了！
段韶上当了。
邓羌所部并未断粮，也没有丧失战斗力。相反，他们在冢领山上，过得还挺滋润！
冢领山虽荒，但有山泉、有野菜，还有用不完的柴禾。
邓羌没断粮，也没断盐！
将士们每天砍柴烧火，炖煮干肉和野菜，撒上一把盐，很是鲜美呢！
不仅有干肉和野菜，将士们还有粮米，甚至偶尔还有酒喝！
这是源自主公刘芒的关爱。
邓羌所部，承担了最艰苦的任务，刘芒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条件，让弟兄们少吃一些苦，尽量减少甚至避免非战斗减员。
段韶千算万算也无法算到，刘芒竟然安排了一支秘密队伍，给邓羌所部运送给养！
在段韶眼中，冢领山是荒山，无有通行之路。
但是，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山前自然也能找到可行之路！
而在有一类人眼中，荒山野岭，有如坦途，甚至是更加宽阔、更加安全的坦途！
这一类人，就是走私者！
当年，刘芒进军河东，收下了邓羌，还收下了单雄信、史进、林冲等一干走运私盐的江湖好汉。
三山两水一池盐，五寨百伙分银钱。
单雄信正是五寨之一的大把头，五寨谈判划分走运私盐的势力范围，单雄信实力最弱，分得京兆尹及益州北部等地。
冢领山一带，正是当年单雄信走运私盐的通道之一。近两年，单雄信在汉中，与张献忠合作走运私货，也经常从冢领山一带穿行。
常人眼中，冢领山无路可走。而单雄信的驮队，穿行冢领山却如履平地。
接到主公刘芒的传书，单雄信立刻派出驮队，赶往汉军控制的上雒，从走私密道，将给养从上雒运往冢领山。不仅给邓羌带去了食盐、粮米，甚至还有几坛子酒！
有充足的准备，有秘密通道送来的给养，冢领山上的邓羌和部下们，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段韶以为困住了邓羌，邓羌感觉却似度假！
世家出身的段韶，不了解江湖。不是段韶无谋，只是他的经历，限制了他的视野和思维。
……
在冢领山“度假”的邓羌，却没有度假的心情。
南下诱敌，是一招妙计。但是，引诱段韶前来围困，尚不能算作成功。是否成功，取决于杨广李儒是否中计。
身处荒山，无法了解正面前线的情况，邓羌急啊！
“邓帅！烽火！烽火啊！”
“在哪？！”邓羌噌地蹿了起来，跟着手下，一路狂奔到视野开阔处。
东北方向，遥见三股狼烟！
距离虽远，但十分清晰！
“哇哈哈哈……”邓羌兴奋地狂笑着。
成功了！
风餐露宿这么久，值了！
邓羌兴奋的满脸通红，转过身来，使劲挥舞着拳头。“来人！准备信鸽，点狼烟！”
……
邓羌急，段韶比邓羌更急。
一向儒雅沉稳的他，变得越发烦躁不安。
困住了邓羌，但这个邓白波，困而不乏、困而不死。
段韶想不清楚，哪里出现了纰漏。
段韶渐渐生出一种感觉，冢领山貌似一个困局，很难说是他困住了邓羌，还是邓羌困住了他！
有心从困局中脱身，但如何向杨广交代？
段韶心思烦乱，紧皱着眉头，在帐中踱着步。
“报！山上生起狼烟！”
“什么？！”段韶冲出大帐，只见冢领山顶，有三道狼烟，正渐渐蹿升！
狼烟什么意思？！
难道，邓羌要突围？发出狼烟，请求接应？
身陷困局，段韶巴不得早些了结。邓羌强行突围，求之不得。
段韶阴沉的脸色，稍有缓解……
突然！
段韶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不对！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1266章 反攻号角摄人魂（）
邓羌点燃狼烟，很有可能是请求配合突围的信号。
汉军援兵，只能从东北方向而来，邓羌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但是，狼烟是在冢领山西南山头升起，难道，邓羌想从西南方向突围？！
不可能！
西南，是蓝天所在方向。那边，是西凉军的控制范围。蓝田谷防御严密，常遇春不可能轻易突破，如何赶来支援？
可是，邓羌为何要向西南方向发出信号？！
段韶狐疑难定。
汉军另有诡计？抑或邓羌故弄玄虚？
段韶进退两难。
继续围困，静观其变，恐陷入敌人圈套。撤兵退守蓝田，心有不甘，且无法向杨广交代。
“来人，蓝田方向可有信报传来？”
“将军，还没有，蓝田城和蓝田谷的斥候，每日都是傍晚赶到。”
“嗯……传令下去，全军整束装备，随时待命！”
蓝田方面暂时没有后顾之忧，退兵回守，实在不甘。段韶决定，再等一晚，视蓝田方面情况再做决定。
蓝田重要，甚过被困的邓羌。若蓝田方面出现异常，必须迅速回撤。若蓝田安稳，则发动强攻，擒杀邓羌！
……
傍晚，蓝田斥候如期赶到。
蓝田方面一切正常，让段韶稍稍心安。传令下去，今晚各部严密戒备，用罢晚餐，立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凌晨，不计代价，对冢领山发起强攻！
……
万籁俱寂。
今夜的冢领山，山上山下都格外安静。不仅是双方将士，连平素鼓噪的虫儿，仿佛都感受到，血腥的战斗即将开启，变得十分乖巧、异常安静……
段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不知多久，终于有了困意，刚刚合上沉重的双眼，段韶突然惊醒！
军营之中，传来阵阵惊叫！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耍�
段韶“噌”地窜起，冲出大帐，脸色惨白、吓人。
“何人惊呼？！大胆！”
军营乃肃杀之地，任何人不得喧哗，更不许大呼小叫。尤其是在深夜，一声惊叫有可能引起全军恐慌，甚至引起无法控制的营啸（也就是俗称的炸营）。
在任何部队中，深夜惊叫，都是死罪。
段韶大怒，拔剑而出。
“火！火啊！蓝田失守了！”
一个值夜的小卒，踉跄跑来，惊慌失措，边跑边喊。
顺着小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南蓝田城方向，火红隐隐！
啊！
段韶大惊！
蓝田起火？！蓝田城失守？！
豆大的汗珠，瞬间跌落，段韶感觉一阵心悸，险些晕倒。
不可能！
昨晚，蓝田城送来的信报还称，周边一切正常，无有敌军活动迹象。而蓝田谷守将麻叔谋也汇报说，敌常遇春虽仍不断发起进攻，但蓝田谷大营固若金汤。
绝对不可能！
汉军不是天兵天将，没有任何可能，在一日之内，先破蓝田谷，再攻占蓝田城。
“蓝田城丢了，完了！完了啊！”
小卒惊恐不已，大叫不已。
“混账！”
段韶恼羞成怒，长剑猛挥，“咔嚓”一声，小卒人头落地！
“将军！”
几个营佐闻声奔来，全部披挂整齐，手提兵器，一脸紧张。
“将军……”营佐用询问的口气，小声探问。
“传令！”段韶的脸色，惨白可怖，嘴角使劲拧着，令人不寒而栗。
“诺！”
“胆敢妄言、扰乱军心者，斩！”段韶一字一句，传下命令。
“诺！”
“传令！各部各营，集合队伍，返回蓝田。”
“诺！”
营佐校尉散去，段韶身边，一个亲信小校，悄悄指指冢领山，低声询问道：“将军，邓贼未灭，上边若追问，该当如何？”
此言正中要害。
段韶寝食难安，正在于此。已经夸下海口，擒杀邓羌，无功而返，如何交代？！
主公杨广，喜怒无常，因此罢职丢官事小，搞不好，脑袋都难保！
进退两难，段韶能做的，唯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较而言，保住蓝田城，更是重要。
此时此刻，全局形势、战略部署都在其次，保住性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出身世家的段韶，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权力重于性命。对统兵之将而言，兵马地盘，就是权力、就是筹码，性命可丢，权力不可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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