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唉,去把郑大人叫来,老夫要和他商讨一下。”夏竦说完,却发现管家没有动,“怎么,连你也不听老夫的?”
管家慌忙道:“小人不敢,今早郑大人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工程还有三天就完成了,他要亲自监督,就不回城了。”
夏竦迟疑一下,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快,快备马!”
“相爷,去哪啊?”管家不解道。
夏竦脸色都青了,怒斥道:“还能去哪,去工地,老夫要被猴崽子耍了!”
第136章 洪水滔天()
人都灯下黑的毛病,总以为自己人,为自己好,听自己的话,不会害自己……可恰恰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就折在了“自己人”手上。
夏相公之前一直以为贾昌朝啊,庆历的诸君子啊,都想害自己,他们找出来的种种借口都是欺人之谈,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是当他看到富韩相对折中的方案,又听到郑骧不顾一切抓紧施工,夏竦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敌人不安好心,自己人的心也未必是忠的!
小崽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是要把老师傅放在火上烤了!
夏竦立刻带着人直扑六塔河工地,老相公毕竟上了年岁,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郑骧,你给我过来。”
见到夏竦来了,满头大汗的郑骧急忙跑过来,躬身施礼、
“学生见过恩师。”
“嗯,传老夫的命令,暂时停工。”
“啊,恩师,弟子没听错吧?”郑骧吃惊问道。
夏竦大口喘气,重复道:“老夫让你停工。”
这下子郑骧可急了,委屈道:“弟子不计辛苦,拼了命的干,眼看就要成了,恩师你怎么能让弟子停工啊,这十几万人不能白干啊!”
他这么一嚷嚷,负责河工的其他官吏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反对。
他们乱哄哄的,跟苍蝇似的,夏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老头子只剩下满腔怒火。
好啊,真是虎老了不咬人,都不怕自己了,要是几年之前,你们敢这样吗?夏竦真是懊恼,可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实在是没法撕破脸皮。
出来混的,总归要还的。
夏竦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摆摆手,把郑骧叫到了旁边的凉棚,坐下之后,夏竦把赵祯的旨意,还有富弼和韩琦的方略提出来。
“老夫觉得此法倒是老诚谋国,就算不执行,也要拖两个月,过了秋汛,最好等到快结冰的时候,水量少,风险低,不然一旦出了问题,老夫无颜面对天下人啊!”
郑骧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我的夏相公啊,这要是拖两个月,入冬之后,还怎么整地,明年还怎么耕种?放着钱不挣,真是脑子坏了!
他眼珠转了转,立刻有了主意,郑骧抹了抹眼泪,装得十分可怜委屈。
“恩师,弟子斗胆说一句,你老人家被算计了。”
夏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原因?”
“这不是明摆着吗,六塔河眼看大功告成,他们没办法阻挠,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拖两个月,说的好听,他们是包藏祸心。”
夏竦脸色微变,嘴角动了动,郑骧有忙着说道:“恩师出京四五个月了,枢相一职还在悬空,韩琦、贾昌朝这帮人都盯着呢!再过两个月,枢相空缺就过了半年,他们可以鼓动陛下,重新任命一个枢相,到时候恩师就回不去了。”
吸!
夏竦真的脸色变了,大宋的舞台在京城,不能在汴京站稳脚跟,多大本事都没用。范仲淹的名气大吧,威望高吧!很可惜,他不在京城,就只能被不停调动,不到半年就一次,颠沛流离,活活能要了你的命!
文人狠起来,那才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夏竦可没有范仲淹的人缘,要是离开京城,还不被活活玩死,想到这里,夏竦又着急起来,他的确需要快点回京,可是工程这边……
见夏竦犯了难,郑骧又鼓动道:“恩师放心,弟子敢拿人头担保,六塔河修得固若金汤,马上塞上商胡口,如果出了问题,弟子愿意跳下黄河,把命交给恩师!”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是有人要我的命!”
夏竦无奈叹道,他摆摆手,把郑骧赶出去,自己静静。
以几十年的阅历,夏竦明白知道郑骧不忠心了,他有自己的算盘,可是遵从富弼和韩琦一伙,缓塞商胡口,对自己的威望打击太大了,到时候人家都会说夏相公不如富韩,自己年过花甲,人家年富力强,到时候新旧交替,该何以自处……
夏相公气势汹汹,来到了工地,却不声不响地回去了,郑骧暗暗偷笑,河工还在继续。
回到了府邸,夏竦疲惫不堪,想去休息,管家却告诉他有客人来访。
是谁来了?
正是韩绛。
“晚生拜见夏相公,没能完成相公嘱托,晚生惭愧。”韩绛一躬到地,羞愧不已。
夏竦愣了一下,大方笑了笑,“没关系,老夫看得出来,富韩,还有欧阳修这些人,已经今非昔比,非复吴下阿蒙啊!”
显然,夏竦还猜不到小小的王宁安如何妖孽,他只当对手涨本事了,韩绛也不是长舌妇,非要什么都告诉夏竦,你不知道,你倒霉,该老子什么事!
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夏竦突然问道:“子华,你怎么看六塔河的事情?”
韩绛略微沉吟,“夏相公,晚生实在是不好说啊!”
“子华,你爹就是赤诚君子,你也不差。一句不好说,其实什么都说了。老夫坚持回河,也是为了大宋江山,没有黄河天险,何以阻挡辽国二十万铁骑?世人都说老夫是奸佞,也不自己照照,他们是什么东西!”
韩绛没有接话茬儿,而是思索半天,张了好几次嘴,夏竦看在眼里,把脸一沉。
“有什么话就说,老夫可不喜欢吞吞吐吐。”
“唉,夏相公,既然如此,晚生就说了。”韩绛凝重道:“我看了六艺学堂的测量结果,假如他们真的是对的,只怕回河不会成功。”
“那他们是错的呢?朝廷凭什么听他们的?”
毫无预兆,夏竦突然爆发了。
“子华,你还没看出来吗?欧阳修和晏殊他们其志不小啊!弄个什么六艺学堂,根本是披着办学的皮,行结党之实。就拿这次河工来说,几个月来,他们搞的小动作老夫都看在眼里。处处标榜专业,处处说他们客观,那是什么意思?朝廷的官吏就是吃白饭的,都是饭桶吗?”
许是压力太大了,夏竦竟然失态,把心中的怒火都喷了出来!
“老夫偏偏不能从了他们的意!这次让了,下面呢?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干涉朝政,到时候是官员们治理天下,还是六艺学堂治天下?他欧阳永叔想做白衣丞相,那是痴心妄想!只要老夫有三寸气,他就别想打这个如意算盘吗!”
夏竦深深吸口气,“子华,等这段过去,老夫一定建议陛下,关了六艺学堂,你们韩家世代忠良,不要被欧阳修一伙迷惑了才是。”
爆发之后,夏竦像是耗光了能量,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摆了摆,韩绛躬身倒退,出了书房。
一瞬间,韩绛的脸也沉下来。
夏竦突然发飙,看似在骂欧阳修,实则是指向他们韩家,警告他们,不要脚踩两只船,要坚定跟着夏相公混,三心二意,没有好下场!
韩绛苦笑了一声,果然想两面通吃不容易,在王宁安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在夏竦这里,直接来个硬钉子。
罢了罢了,就让你们折腾吧,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韩绛略作停留,就准备动身,他刚出城,就听到了敲锣打鼓,惊天动地,十分热闹。
“怎么回事?”
“老爷,是六塔河修好了,商胡口合拢了。”
韩绛吸口冷气,好奇之下,他没急着走,而是赶到了高处,眺望商胡口。整个工程并不复杂,就是在新河道和横陇故道之间,挖一条河道,也就是六塔河。河道挖好了,将新河道塞住,奔涌的黄河水就会沿着六塔河重新流回故道。
经过一年多的施工,终于完成了浩大的工程。
当商胡口被塞上,河水沿着六塔河流回故道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那些民夫百姓是真心高兴。
黄河这条浊龙又被降服了,从此可以安享太平。
郑骧喜笑颜开,从此之后,他就是天下治河的第一干吏!一面是升官加爵,一边是18万亩的田产,天下的好事都落到了他的头上,幸福得快晕过去了。
目睹一切的韩绛突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六艺学堂的算学到底如何,这故道就真的不能用吗?
韩绛索性一直观察着,到了下午时分,刮来一阵寒风,韩绛打了个哆嗦,西北的天空仿佛倒了一碗墨汁,翻滚的黑云快速弥漫天空,紧跟着雷霆大作,暴雨如倾。
韩绛猛地一惊,他连雨伞都没用,直接冲到了外面,眼看着上游淡黄色的河水翻滚而来,冲刷着两边的堤坝。刚刚堵上的商胡口,瞬间成了堤坝最薄弱的一环,河水冲刷之下,大块泥土落入河中。
韩绛的心脏猛地一缩,赶快找到了郑骧,这位郑大人下午的时候,喝了不少庆功酒,还在酣睡。
韩绛冲到了他的卧室,“快起来,快起来啊!”
郑骧迷迷糊糊,睁开醉眼,见到是韩绛,就笑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那20万亩田不都谈好了吗!”
“还什么田啊?要出事了!”韩绛急得满头是汗,“快让你的人扒开商胡口泄洪啊!”
郑骧用力摇头,怒道:“韩子华,你别糊涂啊,现在泄洪,你我的田都完了,你们韩家不在乎,我可在乎!”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田,韩绛真想掐死他。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商胡口再度决堤,滚滚河水像是摆脱枷锁的蛟龙,再度肆虐河北大地……
第137章 狠人夏竦()
商胡口决堤的消息是在半夜送到开德的,夏竦听闻从两个侍女中间,惊得爬了起来——别误会,夏相公已经过了青春燃烧的岁月,老相公身体虚,害怕秋霜寒冷给冻坏了,弄两个暖床的而已。
只是听完手下的禀报,夏相公身上再也没有一丝热乎气了,整个人就好像被绑在了雪山口,凛凛朔风,裹着雪花,刀子一般割来,把夏相公冻死了,割碎了……
沉吟了许久,夏竦才回过神来,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摆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他跌坐在床头,一声不吭,除了偶尔转动的眼珠,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其实自从商胡口决堤的那一刻开始,夏竦已经死了,政治生命彻底终结了,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失去了权力,和死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要命!
上次王则起作乱,贾昌朝全力发动,想要赶走夏竦,抢回枢密使的位置,夏竦不得不把他的前途寄托在赵祯身上,并且窥视皇帝喜好,坚持回河,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位置。
可这一步走出来,夏竦已经把自己的前途和回河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回河失败,他必然下台……接下来的事情更糟了,欧阳修上流民图,不断攻击回河,夏相公不得不亲自跳下来,主持赈灾修河。
到了此时,不但仕途,就连一条老命都系在黄河上。
谁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精明了一辈子的夏竦,不知不觉,走上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赌桌,并且把所有老本都押上了,输了一个凄凄凉凉,山穷水尽。
该怪谁呢?
贾昌朝?欧阳修?富弼?韩琦?或者——赵祯?
夏竦摇了摇头,大家都有算计,谈不上怪谁,要怪只能怪一个人,那就是郑骧!
就是这个畜生,忘恩负义,一味撺掇自己,加快修河,非要在秋汛之前合拢商胡口,结果赶上了暴雨,弄得堤毁人亡,不可收拾!
夏竦渐渐抬起头,他的脸色灰白,格外吓人,真和棺材里的死人差不多,只是他的眼睛燃烧着一股熊熊怒火。
“那个畜生呢!”
夏竦连叫了两声,管家急忙跑进来,战战兢兢道:“相爷,郑大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是不是去见他?”
夏竦讥诮道:“他还挺明白的,让他滚过来,老夫就在这里见他。”
身为宰辅重臣,夏竦一贯讲究,从来都是在书房召见下属,这次却让郑骧到凌乱的卧房,其中的滋味,郑骧最清楚不过了。
他进了房间,突然扑倒,跪在夏竦的面前,泪水横流。
“恩师,弟子有罪,弟子真是万万想不到啊!不过弟子这些日子修河,废寝忘食,无论材料还是人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决口可不是弟子的错啊!”
夏竦缓缓转过头,似哭似笑,看了看郑骧,弄得郑骧浑身发毛,突然夏竦论起巴掌,照着他的老脸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八个嘴巴,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格外刺目。
郑骧手足无措,“恩师,你老人家怎么不爱惜身体啊,要打也是打弟子啊,我,我该死!”他也抡起巴掌,只是可惜不敢下重手,和蚊子叮没什么区别。
夏竦看他的样子,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恨!
“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从来都是知人善任,自问这双眼睛没瞎过,只是老夫想不到,我怎么会保了你,还让你干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是在修河吗?你是给老夫掘坟!”
“啊!”
郑骧五体投地,涕泗横流,哭着说道:“恩师,弟子铸成大错,你老人家怎么责罚都对,可是弟子扪心自问,没想害恩师了,都怪,怪这贼老天!突然下了暴雨,水势暴涨,弟子也是没办法!”
“呸!”
夏竦就是没劲儿,不然能撕碎了他。
做人谁不自私?可是自私到郑骧这个程度的,堪称少见!明明自己拼了命赶工,弄出了篓子,一点责任都不想担,一见面就说施工没问题,然后又赖给老天,施工没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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