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簇拥和报纸盛赞之下,一生谨慎的张相公也变得飘飘然了,他对朝局提出的批评越来越尖锐。
其中他咒骂最多的就是信用币制,他认为朝廷上下,不无小人和居心叵测之徒,没有了金银约束,肆无忌惮,发行新钞,只会酿成巨患,如今粮价暴涨,物价奇高,老百姓怨声载道,都跟新钞发行有关。
唯有废除新钞,重回金银本位,物价必然下降,和海外的贸易也会正常起来,大宋的困局才能迎刃而解。
张方平的意见,被许多人当成了金科玉律,到处传扬,许多学堂书院,各地的年轻人,都奉为圭臬,动不动就能听到张相公如何如何看,朝廷的作法大错特错……章惇是忧心忡忡,“师父,张方平的这套说辞,根本是颠倒黑白,胡说八道,遗祸无穷,弟子以为,应当立刻把老东西抓起来,把他身边的人的,包括那些替他摇旗呐喊的,都给抓起来,不杀几个,就封不住他们的嘴!”
吕惠卿也道:“虽然他们说两句,不会怎么样,但是民心浮动,老百姓不信任朝廷,我们颁布什么政令,都会受到质疑,难以落实,的确是大问题,师父,我看政事堂要有态度!”
“什么态度?吉甫兄,你就是太手软了,应该杀,他们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砍下几颗脑袋,天下就安定不了!”章惇是极力主张动手。
王宁安默默算了算时间,他给天竺方面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稍微等一等,张方平没那么大本事,也没有那么多拥趸,他现在就是膨胀起来的河豚,关键是他背后的那伙人……这一次我们要彻底算账了,一定给我摸清楚,然后一窝端了!”
“弟子遵命!”
章惇兴奋道,他已经准备许久了,就等着大开杀戒呢!
……
这边网已经撒下去了,可张方平那边,还没有察觉,老头子还处在非常兴奋地状态,简直有点枯木逢春的架势。
致仕之后,那一段的寂寞能让人发疯,如今又有人围在身边,又有人顶礼膜拜,到处都是前呼后拥,到处都是崇拜的目光,哪怕几十年的宦海历练,他也把持不住。
朝廷的确错了,老夫身为重臣,理当匡扶社稷,铲除奸佞,哪怕会因此得罪人,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张方平不断讲学,写文章,发表意见,比在朝堂的时候还要繁忙。他觉得光是自己一个人还不成,应该拉拢更多的人,才能扭转乾坤。
虽然很不欣赏文彦博,但是不得不说,文相公是唯一还够份量的人选。张方平抽出了半天功夫,前来拜会老文。
毕竟是平辈的大佬,老文不好拒之门外,见面后张方平就说道:“小弟人微言轻,见识浅薄,远不及宽夫兄睿智深远,德隆望尊……宽夫兄若是能挺身而出,为苍生直言,小弟愿意追随宽夫兄左右,给你当马前卒!”
文彦博看了看脸色红润,声音高亢的张方平,突然摇了摇头……真像啊,真像自己啊!
那些年老文也是起起落落,刚开始坐冷板凳的时候,文彦博比张方平还要热切,一心盼着重新爬起来,再度执掌大权,张方平的狂热和当年的他,一般不二。
此刻的文彦博,依旧追逐权势,想着东山再起,但是经历次数多了,他反而冷静了,至少不会像张方平这么迷糊!
“安道兄,你的主张当中,最主要的是恢复金本位,我说的没错吧?”
“嗯,的确如此,宽夫兄,有问题吗?”
文彦博淡淡一笑,“不敢,只是老夫觉得,假如恢复金本位,物价必然回落,影响或许更大!”
“怎么会!”
张方平用力摇头,“宽夫兄,民生艰难,物价降下来,老百姓得到更多实惠,怎么能说不好?”
“哈哈哈!”
文彦博翻身的大笑,“安道兄,老夫不想评论是非,只是单纯以经济运行来看,物价下降,貌似更加可怕!”
张方平强忍着怒火,“愿闻高论。”
“很简单,老百姓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危难的时候,拉别人一把,能得到成倍的回报,扶危济弱才会被人人推崇……你想过没有,假如在物价下降的条件下,会出现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你今天帮了别人,以后拿到的回报就会打折……说的更直白点,这个月劳动值10元,下个月劳动就值8元。人往高处走,谁都盼着一代更比一代强,假如物价下来,收入也会跟着越来越降低,大多数人没有了盼头,不敢花钱,整个国家都会死气沉沉,无可救药。”
文彦博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张方平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实在是弄不懂,物价和行善有什么关系,也想不通,为什么物价下降,老百姓就没了盼头,风马牛不相及,莫名其妙啊!
“宽夫兄,恕小弟愚鲁,实在是不明白你的高论……小弟斗胆说一句,宽夫兄是不准备伸出援手了?”
文彦博两手一摊,“安道兄,非是老夫不愿意帮忙,而是不能帮忙!”
“唉!宽夫兄,那小弟只能告辞了!”
张方平气昂昂,离了草堂……文彦博看着他的背影,不停摇头,有些人就是学艺不精,脑袋不清……你们要是这么下去,没准真让王宁安赢了。文彦博没心思去劝说张方平什么,你愿意被人捧着,被人尊着,那是自己选的……只是你真当自己料事如神,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那就太可笑了!
显然,张方平没有老文的见识和格局,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继续奔波,登坛讲学,原来蛰伏在开封的致仕官员,理学门人,还有更多凑热闹的落魄文人,全都集中在一起了。
每当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们都跟过年似的。
瞧瞧,这就是不听我们的下场!
倒要看看,政事堂能有什么本事?
一转眼,三个月之期还差了十天,一份从天竺送来的战报,摆在了首相的案头……
第1144章 晚节不保()
“朝廷在天竺的策略,存在严重弊端,南辕北辙!最初快速席卷天竺,看起来是征服了庞大的土地,开疆拓土,实则却是自欺欺人,天竺的土地,七成以上,还都在土邦王公手里,他们在治下独断专行,为所欲为,朝廷根本没法干涉,形同化外之地……”
张方平滔滔不断,在他的面前,有几十名报社主笔,忍着听着张相公的高论,时而思索,时而奋笔疾书,沙沙作响。
张方平讲了很多,从天竺的情况,分析到了朝廷的策略。
随着拿下天竺之后,中原王朝历来信奉大一统,针对遍地的土邦王公,总督柳羽执行了有效的削藩行动。
而矛盾也就此产生,天竺的王公可以接受一个个外来的征服者,但是却没法忍受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务,哪怕是一些积极的改变。
比如总督要求废除殉葬,废除杀婴,逐步废奴,消除等级差别,推行新式教育……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德政,可是在天竺人看来,这是要摧毁他们的传统,最终的目的是抹平天竺的一切力量,使他们变得和大宋一模一样。
“虽然千百年来,天竺一直四分五裂。但是他们骨子里还是很骄傲的,不甘心屈居人下。所以,叛变是必然发生的,干柴烈火,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而已。很不幸,朝廷推行新币,压榨殖民地,又废除一些王公的地位,强力削藩……所谓欲速则不达,朝廷的手段太粗糙,太拙劣,酿成今日之祸,实在是不出老夫的预料。”
张方平大谈特谈,引得下面人频频点头。
“老相公鞭辟入里,见识过人。”
“没错,老相公以为该如何做,才能解决天竺的叛乱?”
……
有人赞赏,有人发问,张方平抓着胡须,很是受用,“历代以王道仁政治国,对待蛮夷更应该怀柔。天竺的烽火燃起,距离大宋万里之遥,数百万人叛乱,想要平定,谈何容易?老夫估算,没有十年八年,根本不成。”
“啊?这么严重?”
有人惊呼,张方平自信十足点头,“没错,或许要更长的时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唉,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应该改弦更张,以收拾人心为主,好生安抚土邦王公,只有如此,才能平息叛乱,恢复安宁。”
大家又是一阵交口称赞。
整个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主笔们纷纷回去,把记下来的东西形成文字,润色之后,立刻交给其他人刊印,明天早报,就是张相公的预判!
好些日子了,张方平是言必中,话必灵……人心惶惶之时,有人解惑,老百姓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每次张方平出来说话,报纸的销量都会疯狂增加,比起平时要多两三成。
而每当看过报纸之后,大家伙都会生出感慨,张相公真是大才,老诚谋国,要是按照张相公的法子,没准物价早就下来了,叛乱也没了,大家都过上了安稳日子。
只是可惜啊,秦王居然以年龄为由,逼着老相公致仕,岂有此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朝廷要是多几个张方平一般的老臣掌舵,还会乱成这个鬼样子吗?
看起来啊,秦王的本事也是一般。
出将入相多年,也变得小肚鸡肠,嫉贤妒能了,真是苦了我们小老百姓,也不知道粮价什么时候能降下来,要怎么活啊?
如果温度计能测民怨,此刻的民怨绝对是离着沸腾不远了。
“我说子瞻兄,王爷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就任由张方平这么折腾?”慕容表示不理解。
苏轼盯着面前的报纸,苦大仇深,拧眉瞪眼,“我要是知道姐夫想什么,也不用这么发愁了,不过我直觉,姐夫应该要出手了,而且这次出手绝对不一般!”
“当真?”慕容不太相信。
“你瞧好吧,跟这帮家伙斗,我姐夫几时输过,你有点信心好不?”
慕容无语了,你都跟吃了苦瓜似的,还让我有信心,信谁啊?
这俩货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想说话了。
突然,外面一阵吵嚷,小报童挥舞着报纸大声喊道:“号外,号外!张相公谈天竺战事啊!”
“快来看啊,张相公预言,叛乱或将持续数年!”
“天竺叛乱,一切不出张相公预料,何以贤才不用?是朝廷昏庸?还是另有隐情?”
……
各种各样的标题,无不耸动惊人。
茶楼的客人纷纷站起来,有人掏钱购买,有人凑过来蹭报纸。
越看越觉得有理。
“唉,张相公说得多好!要用仁政,不能靠着抢夺!人家天竺那么多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可不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别说天竺了,就连咱们都要饿肚子了!真是不知道朝廷想什么?”
有人发牢骚,旁边的人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别胡说了,小心把你抓起来!”
“抓就抓,到了大牢里还能有口饭吃,总好过饿死!”
客人议论纷纷,越来越过分,有人就说,应该让老相公重回政事堂,老马识途,这种时候,就需要老人的智慧。
还有人说,弄了这么多年变法,结果越变法,乱子越多,还不如以前好呢!
干脆啊,就把变法给推翻算了!
这样的提议居然也有人赞同,不得不说,老百姓有时候真够盲目的。也有人提出当道诸公,全都是秦王门生,怎么会容忍张相公?
又有一个年轻书生站起,他愤然疾呼,没法让张方平入政事堂,让老相公去议政会议总行吧!
下一回推荐议政卿的时候,一定要让老相公参与,反正议政卿没有年龄限制,有老相公在议政会议,百姓的日子也会好很多。
各种观点不断提出,可就是没有替王宁安说话的,对政事堂诸公,也没有一句好评价。
慕容老脸都黑了。
“这帮人还有没有良心?怎么就是一堆墙头草,可恶,实属可恶!”
苏轼倒是不以为意,“民意如流水,天天都在变化,昨天称赞,今天就可能痛骂。所以执政不能依据民意。”
“那要依据什么?”
“民心!”苏轼严肃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老祖宗还是深思熟虑,一针见血的……总结起来,老百姓真正的民心无非是想要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其余的都是表象,无非是几句牢骚而已。”
慕容点了点头,“子瞻兄,你说的没错,可我担心,如果拖延下去,没准民心就变了!所以,我是真想去请令,我要出战!就凭着天竺的那些乌合之众,根本拿不上台面。”
慕容轻尘信心十足,正在说话之间,突然又有报童喘吁吁跑到了茶馆的一楼。
“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散座的客人一起问道。
“打赢了,打赢了啊!’
“哪里打赢了?快说啊!你想急死我们啊!”客人不停抱怨,小报童大口喘气,说不出话,只能将手里的报纸举起,大家纷纷出钱,把报纸夺过来,迫不及待观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大家都目瞪口呆,跟一屋子木鸡似的,傻住了。
不能不傻,这是兵部刚刚公布的最新捷报……大约在40天之前,天竺总督柳羽,捧日军都虞侯王宗翰,指挥大军8000,冒雨袭击叛贼盘踞的中心,一举夺下德里。
随后驱兵追赶,追出30里,女匪米依被天兵包围,激战一个时辰,米依及其手下全数被歼灭,米依身中两弹,当场身亡,头颅已经砍下来,封存运回。
天竺的平叛之战,迎来了第一个大胜!
值得一提的是,有两个土邦的王公已经决定,重新投靠大宋,亲统20万人马,作为大宋的前锋,征讨其余叛贼……
上一刻还危如累卵,下一刻就峰回路转,这变化也太快了,好多人都跟不上了,完全懵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该继续骂朝廷无能,还是该赞美效率真高?
老天爷啊,这也太打脸了!
客人们都觉得火辣辣的,不过好在他们都是小人物,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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