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要走,章惇立刻伸手拦住,陪笑道:“别这样,好几年没见了,你到我那喝一杯,叙叙旧情!”
苏轼白了他一眼,咱们俩有什么好叙的,当年虽然不是你暗算我的,但你小子作壁上观,别以为我不知道,还有,你私下里和王安石的一系人马,多有往来,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放在以往,苏轼没准就动手和章惇打一架了,虽然未必打得过。
但是经过这几年的磨练,苏轼变化还是很大的。
他笑了笑,“好啊,我正有事要请子厚兄帮忙。”
章惇很吃惊,什么时候大苏这么好说话了?他很意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赶快请他到了家中。
“子瞻兄,你想吃点什么,要不要酱肘子,我府上的厨娘本事不差……”
“不要!”苏轼眼睛转了转,笑道:“要是听我的,就弄点白菜帮子,用水煮一下!”
“啊?这,这能吃吗?不要来点别的?”章惇迟疑道。
“那就再加点盐。”
这一刻章惇的脸是垮下来的,谁让他嘴欠,主动问苏轼呢!
没法子,只能按照苏轼的意思,弄了一点水煮白菜,在两个人的面前,还放了一碟盐,厨房的确用心了,把外面不好的菜叶都给扔了,只剩下拳头大的菜心,但不管怎么弄,都是白水煮菜,章惇大眼瞪小眼,根本不知道怎么下口。
“我说子瞻兄,你是不是想吃开水白菜?那可是你们川菜的极品啊,我让他们做去?”
“算了吧,我要的就是水煮白菜!”
苏轼说着,夹起一片菜叶,沾着一点盐,居然真的吃了起来。
章惇没法子,也跟着学,他发誓,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一点滋味都没有,实在是难以下咽。
他只能偷偷吐了,把筷子放下来,“我说子瞻兄,你有什么想法,只管直说,别考验愚兄了成不?”
“唉!”苏轼叹口气,“子厚兄,这算是不错了,我亲眼见过,有工人在菜市场,捡扔掉的白菜叶,都冻坏了,拿回去煮了,就,就沾着盐水吃,连一点粮食都没有!”
“啊?怎么会那么惨?”
苏轼笑了笑,“子厚兄,以前你们都说我天真,不通人情世故,现在我却要说,是你们不知道民间疾苦啊……前些年处置西京银行,就闹出了一次失业浪潮……工人没了活做,想要回家,又担心什么时候开工赶不上,就只能在城里等着,有烂白菜吃就算好的了,还有人一家蹲在下水道,又冷又饿,你这种大官人怎么会知道!”
章惇深深吸口气,露出了思索之色。
他沉吟良久,“子瞻,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让我帮忙救济失业工人?”
“不是救济,而是提供保险!”苏轼道:“工业发展,是有高峰有低谷,有淡季有旺季,但是人的肚子不能等,一天两顿饭,少一顿就要挨饿……我认为应该给工人提供一份保险,失业之后,三个月内,能领到基本的生活费,给他们充裕的时间寻找下一份工作。”苏轼很认真道:“子厚兄,这可是关乎千万人的德政你干了那么多缺德事,正好给自己,给家人积点阴功!”
前一秒章惇还用心听着,可下一秒,他就翻脸了!
“苏子瞻,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章惇暴跳如雷,他气归气,但是却真的听进去了,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伸手抓起苏轼的肩头。
“事情我会去做,咱们也别真的成了兔子,我领你大吃一顿去。”
章惇拉着苏轼,找了一家羊肉馆子,两个人要了个雅间,热气腾腾的火锅,涮着薄薄的肉片,实在是享受。
在消灭了十几盘子之后,章惇才说道:“子瞻兄,你知道议政会议不?”
苏轼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瞎子,聋子,那么大的动静,能不知道吗?”
“那你知道他们的打算吗?”章惇进一步追问。
“什么打算?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章惇拉了拉椅子,凑到了苏轼旁边。
“子瞻,是这样的,昨天周敦实进京了!”章惇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此老可来者不善啊!”
周敦实何许人也?
此人是理学家,还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叫《爱莲说》。
有人要撇嘴了,那个人不是周敦颐吗?
其实这两位是一个人,原本的历史上,是赵宗实当了皇帝,老周为了避讳,所以改名周敦颐,可是在这个时空里,赵宗实早就挂了,老先生自然不用改名字了。
作为一个理学大家,周敦实为官清正,弟子众多,前些年辞官回家,很是写了几篇重要的文章,在学界影响极大。
尤其是欧阳修死后,有人更是把大宋良心的帽子,扣在了周敦实身上。
“奶奶的,他们这就是趁虚而入……假如醉翁还在,岂能让姓周的抢班夺权!”
苏轼听得糊涂,“子厚兄,人家濂溪先生把你怎么了?至于恶语相向吗?”
“我说子瞻啊,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事情摆明了……周敦实干嘛来京城?他就是想抢夺议政会议的宝座!”
苏轼没心没肺,继续吃涮羊肉,“抢就抢呗,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哎呦,子瞻兄啊,你怎么还不明白!议政会议肩负民间之望,真要是成了,权柄极重,我们这些在朝的,都要受到议政会议的挟持。”
“哦……可是我在野啊,跟我没关系!”
章惇险些气死,“子瞻,咱们把话挑明了吧,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师父请出来,他老人家要是松口能来,就没周敦实什么事了!”
“让姐夫进京啊?”
苏轼挠了挠头,“恐怕不成!”
“为什么?”章惇不解道。
“他在家里养熊猫呢,抽不开身!”
第1057章 文相公要入会()
章惇一字一顿,生怕苏轼没听明白。
“那啥……要是让周敦实得逞了,咱们的日子可就没得过了,无论如何,必须请师父出山才行!”
“这事很重要吗?”
章惇用力点头,“非常重要!”
“难道比棕色熊猫还重要?”苏轼随口道。
“什么棕色熊猫?”章惇不解。
苏轼解释,“是这样的,我姐姐说,半年前,诞生了一只棕色的熊猫,在一大堆黑白的滚滚之中,多了个彩色的……你知道不?我姐夫可高兴了,天天盯着,写记录,他准备研究一下,棕色熊猫之谜……所以,朝廷没什么事,就别烦他。其实,我也想去看看,子厚兄你去不去?”
“我去你个头!”
章惇抓狂了,“苏子瞻,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理学推出了周敦实,他们是没安好心,如果这一次让他们拿走了议政会议,那就坏事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苏轼翻了翻眼皮,“我能明白就怪了?章惇,四年前我姐夫把大权交给了你们,还组建了新政学会,现在政事堂,六部,各个行省,上上下下,都是你们的人……周敦实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他有什么本事?你们连他都害怕,我姐夫真是瞎了眼睛,怎么栽培你们一帮废物饭桶?你说说,你能干得好什么?还有脸坐在天官的位置上吗?我看你趁早滚蛋,别丢人现眼!”
这一顿臭骂,把章惇弄得一愣一愣的。
貌似还真有道理啊!
周敦实不是官了,又一把年纪,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对,不是的!
章惇连连摇头,他神色凝重,“子瞻兄,你别装糊涂,眼下的大宋,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些年光是读书人就增加了万,你应该明白,这书读多了,道理知道多了,就,就不好管了!”
“是不好欺负了吧?”苏轼讥诮道。
章惇也不跟他辩论,“你随便怎么说,这么多读书人,从下往上,这股力道太大了,万一让理学掌握了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
苏轼在地方混了这么多年,亲眼见证了太多变化,他的心里能没数吗!
很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
比如当初,王宁安推动全民教育,苏颂继任之后,继续加大投入,眼下每年花在教育上的经费高达万,还不算地方的投入。
结果就是大宋的识字率一举突破六成,逼近七成,按照人口折算,识字的人应该差不多一个亿。
这是什么概念呢?
目前世界上,除了大宋之外,所有识字的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一千万,甚至会更低!
比如阿拉伯的很多王公,他们就是盲,管理领地,处理公事务,全都靠着特别训练的马木留克。
至于欧洲,英语才诞生一百多年,要到三百年之后,英国王室的藏书室才拥有三本书!
就这么说吧,我们有了唐诗,西方出现了英语,我们修永乐大帝,英王只有三本羊皮卷。明的差别,是没法用道理计的。
当然了,祖宗再了不起,子孙不顶用,也会败光家业的……只是王宁安的出现,把原本就悬殊的差距,拉得更大了。
教化大兴,人人读书明理,这不是圣贤追求的境界吗?
应该大书特书,高兴庆祝啊!
别忙!
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识字的人多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对律法感兴趣,他们研读刑律,找出各种规矩,保护自己……朝廷的差役再也别想随便抓人,也别想作威作福。
谁要是干了,立刻就有人在报纸上公布出去,然后就是舆论大哗……当然了,这不是说就没有胡来了,在一些偏远的地方,包括保守的乡村,人们依旧恐惧朝廷,害怕当官的,但是在大城市,显然情况改变了很多。
一言以蔽之,就是治理难度大了,而且是大了无数倍!大到天上去了!
你面对一群盲,可以打骂,逼着他们听话……可面对一群读书人,就要讲道理,就要说服……可问题是人家比你还会说,这就很尴尬!
章惇很无奈,“子瞻兄,这几年朝廷是做了不少事情,可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既然做了事,就难免争议。那些报纸又惯会胡说八道,穿凿附会,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你知道的,我们处境挺难的。”
苏轼冷笑了两声,“什么很难,说白了,就是民心不在你们这一边,你们怕了!”苏轼不客气地批评,“我早就说了,前些年要找能做事的官员,可接下来就要找能把事情最好的官员……可问题是你们不听啊,你们关起门,觉得自己了不起,位高权重,一言九鼎。陛下在外面亲征,我姐夫也不在京城,没有人能管着你们,你们就由着性子折腾……这回好了,惹祸了吧?没招了吧?还想让我姐夫出来替你们背锅,做梦去吧!我就算能帮忙,也不会帮忙!自己做的孽,自己想办法!”
章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角的肌肉不停颤抖,半晌憋出一句话:“苏子瞻,你没有以前好了!”
“是没有以前好糊弄了!回见吧!”
说完,苏轼夹起一筷子羊肉,浸透酱汁,全都吞了下去,一点也不剩,转身扬长而去,他走的时候,甚至有唱一曲的冲动,真是痛快,终于出了恶气!
章惇却只剩下哭了。
更让他哭的还在后面,周敦实进京之后,只休息了两天,就登坛讲学。
老头子声音洪亮,条理分明。
第一天,他主要讲自己的《太极图》《通书》等章,阐发一大堆,诸如无极、太极、阴阳、五行、动静、主静、至诚、无欲、顺化……等等概念。
说实话,这些玩意感兴趣的人真不多,但架不住老先生名气大,也只能听着。
但是到了第二天,劲爆的就来了,周敦实在第一天的基础上,开始讲解王道,仁政,爱民,简政,言语之间,不乏对朝廷做法的抨击。
等到第三天,老头子直接甩开了膀子,他强烈攻击,认为朝廷不顺应天道变化,肆意胡为,抢夺民财,滥用民力,法律严苛,残害生灵……在周敦实的攻击之下,整个政事堂,几乎一无是处。
幸好老先生还算克制,没把赵曙的对外用兵也算进去……显然,他也清楚,可以攻击政事堂,但是皇帝绝对不能碰!
不但不能碰,周敦实还赞颂赵曙开疆拓土,胜过秦皇汉武……陛下英明睿智,更应该总揽大权,任用贤臣,体恤百姓,照顾生民,整顿朝纲,力挽狂澜。
周敦实的这番见解,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迅速传播,速度之快,简直前所未有。
还有许多人,也写章,揭露各种问题,把矛头所指,都对向了政事堂,对向了新政学会。
对于这股浪潮,苏颂看得很清楚。
“这些年来,我们的施政的确有不够细腻的地方,有时候急功近利,总是靠着力量强推……还有,我们忽略了宣传,忽略了教化,以为把事情做好了,一俊遮百丑。殊不知,在民间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和不满,他们未必支持理学,支持周敦实,但是他们却希望有人站出来,骂我们,替他们出口气!”
章惇很无奈,“首相讲得都对,可问题是如果让周敦实和理学把握了这股民气,我们的处境就很困难了。”
这时候吕惠卿开口了,“陛下的意思,是倾向于设立议政会议……但是谁能统帅议政会议,又有多少权力,还没有定论……但不管怎么说,议政会议都要顺应民心民气,如果让理学把握住了民意动向,他们站在道德高处,肆意抨击,我们的施政就会很困难,甚至会影响到全局。”
“这就是我建议请师父出山的原因,唯有他老人家能压得住周敦实!。”章惇又一次建议道。
司马光摆手,“不可能,年末的时候,我去拜会了师父,他连新政学会的事情都想推了,又岂会接下议政会议,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司马光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议政会议代表百姓,和皇帝,和朝廷是天生的对头,王宁安和赵曙,还有在场诸位都是师生,他能跑过来,和自己的学生作对吗?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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