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相公半晌咬了咬牙,“真是愚蠢,算了,给为父备车!”
“备车?您老要去哪?”
文彦博没好气道:“想知道就跟着!”
……
老文从家里出来,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府邸,上面有两个字:王府!
这可不是王宁安的燕王府,而是王安石的府邸,拗相公还没来得及离京,就被文彦博堵上了。
按理说,你个老家伙被人家儿子都给弄疯了,还有脸过来啊?
还真别说,文彦博就有这个脸皮。
“介甫,愚兄来看你了!”
王安石能不恨文彦博吗?
可他现在已经准备退隐了,而且儿子的事情,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王安石只能强忍着怒气,皮笑肉不笑。
“文相公是朝廷柱石,栋梁之臣,有那么多政务,何必来我这里!”
放在别人身上,这就是逐客令了,可文彦博却恍若不觉。
“介甫,再大的政务,也不如来拜见你重要,有些事情,老夫一定要和你说清楚。”也不管王安石如何,他拉着王安石的袖子,到了书房,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一个药方,推到了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表示不解,文彦博立刻道:“唉……也怪老夫糊涂,我得到密报,说是有人暗害罪犯薛向,把他给弄疯了,老夫就顺藤摸瓜,结果查到竟然是元泽贤侄干的……仓促之下,老夫不得不拿下他,可随后,他在大牢之中居然疯了,让老夫万分痛心悔恨,我真是没有害人之心啊!这不,我让人查过了,元泽贤侄是服了和薛向一样的毒药……老夫又派人查访,找到了配药的大夫,要到了药方,然后又聘请名医,研究了一副解毒的方子,这就是解毒的药,连着吃三个月,就会见效。”
文彦博叹息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老夫的错,我也不想开脱什么,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贤侄能够康复,老夫的良心也能好受一点!”
王安石根本不愿意听老文的那一套,他的注意力都在药上面,倘若真能让儿子恢复正常,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拗相公起身,深深一躬。
“文相公,小人糊涂,铸成大错,老天爷罚了他,王某没有半句愿意,如果这个解药有效,他能恢复过来,你就是王家的恩人,我先拜谢文相公的大恩大德!”
文彦博连连摆手,“介甫,你可不要这么说,错就是错,老夫岂敢给自己开脱……我过来是真的认罪的。”
“认罪?”王安石傻了,“认什么罪,文相公,你有什么罪?”
……
“文相公真这么说?”赵曙带着怀疑道。
王安石老脸发红,“老臣不敢撒谎,的确如此。”
赵曙这下子为难了……在他的手上,正好有一份曾布的密奏,虽然那7个账户,最大的一笔是韩家的,但是另有一笔,大约130万,却是挂在一个叫张友的书吏名下,此人现在是兴庆府的参军。
根据曾布的指控,张友背后就是文彦博,老东西的确贪了。
赵曙正想下令拿人,但王安石却过来告诉他,文彦博已经承认了,这130万的确是他的,而且这笔钱还有个缘由。
就在前年,清理了东南士绅之后,出现粮食危机,是文彦博从西夏急调了一笔粮食,帮着王安石渡过了危局,为此,王安石欠下了一个大人请,险些让老文趁机进入政事堂。
根据文彦博所说,当时情况紧急,征调粮草,价格比平时贵了一倍,还闹出了叛乱,所幸及时压下去了。
虽然如此,还是落下了亏空,西夏那边,为了填补亏空,在拿下云州之后,派遣人员,低价购买了一批牛马,全数投放到河套平原,赚取了130万贯差价,用来填补亏空。
老文说,当时他没有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案子,等到事发之后,他又迟疑不决,没有及时上奏,愿意接受朝廷惩罚云云……
王安石把这段过程,都告诉了赵曙。
皇帝的脸就黑了,“岳父,你说文宽夫是不是在撒谎?”
王安石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像,只是这笔钱如果是买粮的亏空,为什么不能上报朝廷,请求户部拨款呢?”
赵曙迟愣了一下,无奈摇头,“唉,这批粮食,是朕私下里借的,所以没入正式预算!”
王安石也傻了,当年赵曙心疼岳父,朝廷开支紧张,而文宽夫当时特别孝顺,赵曙也没提防,就让他想办法了。
老文果然不负众望,把粮食弄来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云州的案子,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这件事的头上!
如果真的是文彦博帮着赵曙还账,那老狐狸就是替主背锅,是天大的忠臣,无论如何,也不能查了。
不但文彦博不能查,一起掀出来的七个账户,也都不能查了,否则查到了皇帝头上,情何以堪啊?
“真是气死人也!”
赵曙也不是傻瓜,他能隐约感到,这是文彦博故意设的局,为的就是能安然脱身。他这一手高明啊!
他自己不说,让王安石说,而王安石又是这一次的苦主,偏偏他欠了文彦博的情,只要拗相公开口,赵曙就没有理由追查下去。
而且就算赵曙不服气,还想追,这些年,老文在西夏,那是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很大一笔钱,都给了赵曙。
比如当初西夏的岁赐,赵曙大婚,诞子,每一次文彦博都给了最丰厚的礼物,当时赵曙也欣然接受。
回想起来,这些钱有几个是干净的?
拿人家手短,如果真的掀开,皇帝的脸上无光啊!
赵曙越来越气,文彦博简直是欺人太甚,他把朕当成了三岁孩子。
“老匹夫,朕必杀之!”
连着叫了三遍儿,赵曙又无奈了。
“岳父,你看这个案子要怎么办?”
王安石本就不擅长这些,加上有心隐退,真的不想得罪文彦博。
“陛下,不管如何,圣誉要紧,不如这个案子就放过去,等日后找个闲职,安顿了文彦博,省得他继续兴风作浪!”
赵曙闭上了眼睛,思索再三,无奈道:“看起来,也只有如此了……文彦博不能办,把韩维也就不要公开审讯了,让文宽夫去!让他赐死韩维!”
……
天牢之中,文彦博从食盒里,依次拿出酒菜,摆在了韩维的面前。
“那啥……最后一顿了,吃点喝点吧!”
“文宽夫!”韩维眼睛都瞪裂了!
“姓文的,你的心是黑的吗?别忘了,这一次我们家才拿了四成啊!”韩维切齿道:“审,立刻审案子,我把一切都说出去,我要让陛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老东西有多贪!”
文彦博呵呵两声,“你怎么还不识趣啊,把老夫拖下水,又有什么好处?现在你顶了罪,只是拿出500万而已,韩家的其他人,还有那么多的财产,都能保住,要是把什么都掀出来,你们韩家可就要灭门了!”
“就算我们死干净了,也要拉着你当垫背的!”
韩维切齿道:“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当时拿你手上的田地,换了我们在京城的地产,把所有贪墨,记到了我们头上,你却安然脱身了,文彦博,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雷劈吗?”
文彦博连连摇头,“挺大人了,也当了一辈子官,毛都白了,还信什么神明!”老家伙轻蔑道:“我是念在咱们的交情,才过来送送你,奈何,你如此不识趣,那就别怪老夫了!”
“把东西摆上吧!”
说完,文相公酷酷地甩袖子,起身离开,有狱卒送来了传说中的三神器……白绫、鹤顶红、匕首,摆在了韩维的面前……面对这几样东西,韩维是破口大骂,把食物都给打碎了,他疯狂叫嚷,大声痛骂。
骂了一阵子,他也没有力气了,转而恐惧起来,又不停求饶……一直折腾到了三更天,还是抓起了小瓷瓶,喝了下去……总算是又过了一劫,文彦博心情不错,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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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2章 和文彦博算总账()
“宽夫兄,别急着走啊,长夜漫漫,我们喝两杯吧!”
王宁安抱着肩膀,悠然自得站在牢门之外,他身后是一架宽敞的马车,把牢门正好堵住,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文彦博见他来了,顿时提高了警惕,可转念一想,韩维死了,案子也没了,还能把他怎么样?最多是穿小鞋,坐冷板凳……对于一个老油条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他有足够把握,在未来东山再起。
“是二郎啊!”老文挤出一个笑容,他故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打着哈气道:“你瞧都后半夜了,老夫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要喝酒,等明天吧!”
他说着就想离开,王宁安却伸出手,拉住了文宽夫,力气还挺大,老家伙根本跑不掉。
“正是年纪大了,觉少了,才好谈一谈,跟我走吧!”
他手上用力,老文无可奈何,只能跟着王宁安,上了马车。
还真别说,马车够大,够宽敞,还备着酒壶,好几样小菜。
“别客气,这些菜都是我做的,你给品鉴一下,毕竟五年多没动手了,有点生疏。”王宁安说着夹起一筷子鸡肉,吃了起来。
“果然,辣油放多了,肉也煮的有点老,惭愧,惭愧啊!”
他十分放松惬意,可文彦博却老脸拉长,跟驴一般。
“王二郎,你小子别跟老夫装蒜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别忙啊!”王宁安笑道:“等着我们去一个地方,才好慢慢谈。”说着,王宁安又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交代之后,他低着头吃菜喝酒,滋滋作响,文彦博气得牙根痒痒,索性也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庞大建筑的后院,王宁安率先走了进去,文彦博看了看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认不出来。
“不用猜了,这里是刑部,我找宽夫兄过来,正是有一个案子要谈。”
王宁安请文彦博进了一处房间,他坐了下面,旁边还有火炉,王宁安又手脚麻利,煮了一壶水,泡了小龙团。
文彦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王宁安,有什么案子,你只管说!反正老夫行得正,走得端,问心无愧!你要是想栽赃陷害,只管下手就是,老夫不信,你能把大宋的天给遮了!”
王宁安把茶杯一顿,“好啊,宽夫兄,是我只手遮天,还是你老兄欺负大宋无人?”
“这,这话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你还敢跟我装糊涂,你当我是王介甫吗?会被你耍得团团转?”王宁安轻蔑一笑,“都好几个月了,以为我忘了?”
王宁安突然发怒,文彦博还真有些心虚,说不怕那是吹牛,可他也不能轻易怂了,只得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你知道什么,有本事说啊?”
王宁安冷笑了两声,“姓文的,你暗中搜集了子瞻的诗作,随意曲解,然后让人透口风给蔡确,再通过蔡确,把事情透露给王雱……你装炮子,让王元泽放,你可真够坏的!”
“啊!”
文彦博终于变色了,“你,你这是胡说八道!老夫不会承认的!”
“哈哈哈,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接下来,为了争夺首相,你又故技重施,再次通过蔡确,透露了云州接收的弊端,怂恿王雱去当出头的椽子……你害人也别太过分,总是朝王雱一个人下手,你不良心不疼吗?”
“你……”
文彦博真的吓坏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王宁安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动手,这小子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难道他会这么好心眼,放过自己?
文彦博一万个不信,他一定是猜测的,没有证据,现在是大言恫吓,老夫才不会上当呢!老文挤出一个笑容,“王二郎,你现在怎么说都行,有本事去陛下那里上书弹劾吧!老夫这颗头给你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冷冷道:“宽夫兄,你可真够光棍的,你琢磨着我没有证据,办不了你!那你可就想错了!”
说着,王宁安一伸手,掏出了一打假钞,扔在了桌面上。
“看看吧,这是什么!”
文彦博手指颤抖,接过之后,反复看了看,都是西京银行的钞票,没有什么异样,问道:“不就是钱吗?你身上没有?”
“我身上当然有钱,可我没有假钱!”
“啊!”
文彦博冒了汗了,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山鸡,话说不出来,老脸涨红,浑身都颤抖了,结结巴巴道:“王宁安,老夫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王宁安朗声大笑,笑得十分开心。
“宽夫兄,你的确聪明,想到用假币去激怒契丹人,他们就不得不造反了!”
“你胡说!”文彦博断然否认,“老夫绝没有做这种事情!”
王宁安坦然一笑,“这次我不驳斥你,宽夫兄,如果你真的干了,我早就上书,弹劾你了!”
“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王宁安伸手,又掏出了两份东西,其一,是一名叫张吉的商人的供状,其二,是一封文及甫的密信。
原来王宁安收拾了契丹各部,从他们手里,找到了几张假币,这一次的事情就是因假币而起,王宁安迅速顺藤摸瓜,最后把使用假币的张吉给揪了出来。
他不是别人,正是兴庆府那个书吏张友的兄弟,也是文宽夫的人。
老文让他带着假币到云州,文及甫给他写信,告诉他没有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可当时云州已经成了奸商的天下……所有人都在抢夺,都在鲸吞蚕食,张吉是个生意人,看别人发财,他能忍得住吗?
虽然明面上不敢违背命令,但是暗中却以借贷的方式,把手里的假币散了出去……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王宁安简略说了一下经过,然后就笑嘻嘻道:“宽夫兄,我不会罗织罪名,把事情都诬陷到你的头上,但是制造假币这一条,你和令郎都跑不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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