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几个看下来,不得不承认,改善工人处境,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哪怕你从海外引进劳力,也不可能解决,毕竟使用童工要比海外的壮劳力便宜多了……最初几个人离开京城都有那么一点欢呼雀跃,觉得离开了牢笼,可以自在地呼吸,但没有多长时间,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
苏轼几次出面,救下了劳碌的孩子,给他们冲蜂蜜水,买糕点,孩子们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一样。
晏几道检查他们的身体,小手小脚,都伤痕累累,本该稚嫩的手掌,满是厚厚的老茧,居然比他们的手还要粗糙!
在那一刻,几个人是心碎的,他们把孩子送回家里,交给他们的母亲,和他们反复讲道理,不要让孩子去工作赚钱,要给他们读书,让他们过一个快乐的童年……但是几天之后,苏轼又发现,被送回去的孩子,竟然再次出现在了工厂里。
没有法子,让孩子出来干活的,多数是家里困难,孩子又多,难以维持,和他们讲再多的道理,都不如一个月上百个铜子来的现实……
苏轼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烂了,捏碎了。
朝堂险恶,江湖更甚!
“身为朝廷命官,享受百姓奉养,却不知道天下是什么样子,整天只知道争权夺利,我看朝中诸公,都砍了脑袋,也没有冤枉的!”
晏几道嘿嘿两声,“子瞻兄,你也别骂了,子由还在朝中呢,还有令姐夫燕王殿下,难道他们都该砍头吗?”
苏轼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尸位素餐,该骂!”苏轼说完,又想起来,“对了,王旁呢?他怎么没过来?又去照顾孩子了?”
“没。”晏几道低声说:“刚刚京城派人来送消息,让王旁回去,听说是皇后娘娘派的人,让他回京照顾王相公。”
“什么!”
苏轼一惊,“王相公病了?”
“估计比病了还严重。”晏几道有些沮丧,“兴许就是这段时间朝廷的乱子,不然怎么会惊动皇后!”
苏轼甩了甩头,更加无语了,“但愿他们能闹出一个结果来,赶快拿出方案,不然啊,这大宋比起地狱好不了多少了!”
……
王旁回到了京城,他风尘仆仆,直接到了老爹的书房,没有见到人,又去了后面的卧房,刚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爹!”
他小跑着到了床榻前面,见老爹面色难看,身体虚弱,和离京之前相比,竟然老了十几岁,鬓角的头发都白了。
王旁忍不住落泪,“爹,到底是怎么了,您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王安石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儿子,突然苦笑了两声。
“唉,总算还有个听话的,不然为父真的要羞愧死了!”
王旁扶着老爹坐起,用枕头顶住了腰,又给老爹喂了两口热水,王安石总算有了点精神。
“你大哥简直要气死我了!”
拗相公也没瞒着,王雱去云州了,王安石暗中把蔡确叫来,不停拷问,蔡确终于承认,当初陷害苏轼,就是王雱的主意。
以前王安石就有猜测,证实之后,让他万分痛心,一下子就病倒了。
“你大哥他醉心权谋,总是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为父都要被他气死了!”
王旁听完,也摇了摇头,“爹,容孩儿说句不客气的,大哥就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他一点都不知道民间疾苦,要是让他去下面走一走,看一看,干几天活,他就清楚了!胡乱折腾,是要不得的!”
王旁骂了两句,话锋一转,安慰道:“爹,你也别上火了,这事子瞻也不怎么在乎了,让大哥去和他如实说了,把误会解释清楚,或许就没事了。”
“只怕是解释不清了。”
王安石哀叹一声,把王雱去云州查案子的事情告诉了王旁。
“爹,这事大哥也掺和了?”
“嗯!”
“那,那为什么派他去啊?”
王安石重重叹气,“圣人盯着流失的财富,燕王那边恼怒被暗算,他们都揪着不放,只是让你大哥去,还算厚道……他们应该是想逼着你大哥把案子掀开,然后把钱追回来,他要是老老实实,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可去了这么长时间,案子越来越大,他一个翰林学士,见识愣是不如牢头出身的张筠,真是令人汗颜啊!”
王安石一阵激动,又咳嗽起来。
王旁急忙给老爹拍打后背,他劝解道:“爹,要不这样,立刻修书一封,让大哥照着爹爹的意思去做,赶快把案子了了,回京认罪就是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不成了,晚了!”
王旁表示不解。
“要是能指点他,为父早就说了,这个案子最初只是假币的事情,后来就弄出了几千万贯……凭着你大哥,他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爹,这么说是另有黑手?”
王安石咧嘴苦笑,“在外人看来,没准那个黑手就是你爹!”
“啊!”
王旁拼命张大嘴巴,不停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父亲人品,举世皆知,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王安石连连摇头,充满了凄凉,“父子一体,他干的事情,为父能跑得了吗!旁儿,几天前,圣人下旨,要增选秀女入京,还有,朝中不少人,都在说你爹教子无方,他们把矛头对准了咱们家啊!”
王旁真的吓坏了,过去他不止一次听赵曙提起过,和王青之间,琴瑟和谐,又有了太子,根本不想增加后宫。
这一次主动违背誓言,难不成要抛弃王家?
还有,是妹妹通知自己回来的,想想吧,那时候她一定知道了选秀女的事情,她该多伤心!却还要惦记着父亲,妹妹受的委屈不小啊!
大哥,你简直是混蛋!
王旁过去一贯尊重大哥王雱,可是这时候,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王雱给撕碎了!
“为父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时候我说什么,讲什么,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说是为父指使王雱做的,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他,你,还有你妹妹,你叔叔,还有为父门下那么多人,都要受到牵连,为父真是没脸见人啊!”
拗相公一阵激动,又咳嗽起来。
王旁一面给老爹拍打后背,一面想着办法。
“爹,你不方便,让孩儿去云州。”
“你去?”
“嗯,孩儿就去找大哥,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他,还要不要这个家,还有没有半点父子之情?还要瞒着父亲做多少事情?”
王旁悲愤不已,说出来的办法也显得很幼稚。
可王安石冷静一想,这种时候啊,还真没准能收到奇效。
王旁一直以来,都是老实孩子,他去骂王雱,至少能化解王家的嫌疑,而且他去也是告诫王雱,不要再折腾了,连你最老实的弟弟都看不下去了。
如果王雱能回心转意,及时悬崖勒马,或许还不至于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王安石强支持着爬起来,到了桌案前面,提起毛笔,要给王雱写几句话,他一边思量着,一边叮嘱王旁。
“你一定要快点,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千万不能让他再折腾了,世间的错有千千万,最大的错就是知错不改,一错再错,那样就谁也救不了他了……”
王旁点头,“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带到。”
正在他们谈着呢,突然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啊!”
王安石惊得笔落在了地上。
“怎么,出了什么事?”
“相爷,刚刚云州传来消息,大少爷被抓了!”
王安石眼前一黑,险些昏倒,他勉强站起身,气息粗重,问道:“为什么,他犯了什么事情?”
管家被吓得不停后退,却也不敢不说。
“相爷,传来的消息,说大少爷给钦犯下毒灭口,结果让文相公给抓了个正着,已经下狱了!”
“逆子啊!”
王安石痛叫了一声,身躯直挺挺倒下去,从嘴角流出了暗红的血,格外刺眼……
第1020章 王雱也疯了()
苏颂接了一个大烂摊子,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三无”,无钱,无人,无权!
首先就是钱的事情,其实在王宁安的任内,就留下了许多债务,还有庞大的铁路工程建设,基本上只能靠超发货币维持,每年的债务就让人头疼。
而这一次拿下了契丹,却没有拿到应得的收益,从一块肥肉,变成了巨大的负担。此外还有大金国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兵连祸结,继续打仗,就不知道要开销多少了。
苏颂觉得脑袋都大了。
至于没人,那就更明显了,他不过是循吏出身,区区工部侍郎,没有嫡系班底,也没有足够威望,完全是朝廷争夺激烈,才会脱颖而出,想要稳住朝局,让手下人听话,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再有就是权力,他眼下虽然继承了首相宝座,但是政事堂还有四位相公,还有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台,这里面哪一个的资历都不比他低,功劳不比他差,各自负责一摊,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苏颂惴惴不安,仔细想了一天的时间,带着满腹的忧虑,到了王宁安的府邸。
“王爷,下官是来求教的,还请王爷指点!”
王宁安道:“子容兄,你我是新旧首相交接,谈不上指点,你有什么想法,我一定鼎力支持。”
见王宁安如此好说话,苏颂松了口气,“王爷,我想过了,下面必须进行调整,只是……”
“只是你怕他们不听话?”王宁安笑着问道。
苏颂同样抱以苦笑,尽在不言中。
“子容,我看你不必担心,只管放手去做,你放心,只要是为了朝局好,我会全力支持,陛下也会支持,天下百姓更站在你的背后,实在是没有必要担忧。”
苏颂瞪大了眼睛,不无惊喜道:“王爷,下官真的可以放手调整!”
“嗯!”王宁安点头,“子容兄,我相信你会秉公处置的!”
“那好,有王爷支持,下官的心里就有底儿。”
接下来,苏颂和王宁安谈了具体的人选,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腹案,毕竟这么多日子,他早就是首相的人选之一,要还是没有自己的想法,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只不过他不敢确定,王宁安会不会支持他。
令苏颂感到惊讶的是,他的所有调整方案,王宁安从头到尾,都只是微笑听着,没有任何意见。
最后,王宁安拍着苏颂的肩头,“尽快把京里的人选调整好,我就要动身去云州,接下来的大宋朝局,全靠你了!”
苏颂深深一躬,“王爷如此大度,下官万分敬佩,请王爷放心,下官绝不会辜负王爷的厚爱栽培!”
……
没去王府之前,苏颂是惴惴不安,七上八下,可从王府回来,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立刻露出了实干家的果敢!
首先因为王安石病重,无法理事,都察院就空了出来。
谁都知道都察院权柄最重,谁要是能出任左都给事中,等于掌握了百官的生死,苏颂第一次主持政事堂会议,就讨论了掌院人选。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据说都拍了桌子,最后确定,由吏部尚书范纯仁出任左都给事中,执掌监察大权!
这是一个让人跌破眼镜的安排!
吏部天官,负责人事,转而监察,岂不是什么权力都在他的手里了,范纯仁何德何能,也配执掌都察院?
很多人愤愤不平,但是稍微分析一下,还真别说,除了范纯仁,谁也干不了。
首先范纯仁在六艺的时候,也是讲师,虽然他的年纪大不了吕惠卿等人几岁,但是师生名分在,他和苏颂的关系很好,而且他是范相公的儿子,范相公又是王宁安的师父……有了这一层身份在,六艺的人没有办法反对,甚至还要摇旗呐喊,鼓掌喝彩。
另外范纯仁处事公正,老成稳健,他执掌吏部,在全国推行秀才科,很是选拔了一批人才,大宋的行政效率提升很快,让人耳目一新。
以他的性格,主持都察院,不会把这个衙门变成争夺的工具,反而能真正发挥效力,整顿吏治,这也是接下来一任首相的重中之重!
苏颂很大胆,也很聪明,找到了何人的人选。
可另一个问题就出来了,范纯仁虽然当过讲师,但是论起功劳和实力,都不足以压制吕惠卿,这两个人都留在都察院,只会天天打架,永无宁日。
很快,苏颂就再度调整,公推吕惠卿进入政事堂,宣麻拜相,成为六艺之中,第一个进入政事堂的人选。
紧随其后,则是空下来的吏部天官,苏颂决定推举兵部尚书章惇继任。
这又是个很令人意外的安排。
章惇名声不好,但能力不用怀疑,他不但文武全才,而且手够黑,心够狠,在兵部的时候,就无人敢惹,现在去了吏部,执掌人事大权,丝毫不用怀疑,他有本事和政事堂的诸公叫板!
而且连续经营兵部和吏部,章惇的能量不可限量,等到下一轮角逐,他甚至可能直取首相之位。
或许这也是苏颂和章惇的交易。
总而言之,两个要害衙门确定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王韶继任兵部尚书,原来的参谋部留给了杨文广!
这个安排也让人眼前一亮,杨文广是王宁安的岳父,老牌名将,无论是收复幽州,还是攻灭西夏,他都立了大功。
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算太好,回到京城,接掌参谋部,理所当然。
至于把王韶安排到兵部,显然是利用他的才干,锐意进取,接下来大宋要更加大刀阔斧,发动战争,扩充领土,实现赵曙的抱负,显然,这个安排应该是皇帝点头的。
还剩下几个部,其中户部尚书韩宗武被调任都察院,给范纯仁做副手,而工部尚书曾布接了户部的缺,也算是人尽其才。
至于工部,则是留给了苏颂的老搭档刘彝,这也是此次大调整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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