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就说道:“这些年,咱们的官越来越大,彼此之间,也越来越生分,我说句惭愧的话,也只有苏轼才能和咱们每一个人说得上话,大家也都不防着他。他这一次替苏子容拉票,我是不高兴的,不过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暗算子瞻!应该是有人故意弹劾他,把他拿下去!”
章惇摇头道:“没了苏轼在中间沟通,我们就四分五裂,彼此猜忌,结果就出了投票的那个情况!明明我们占了人数优势,结果愣是被打的七零八落,我真是羞愧啊!”
章惇五官狰狞,显得痛苦纠结,吕惠卿把话接过来,“子厚兄的见解高明,说出了要害!先砍掉苏轼,接着在票数上占得先机,然后再攻击章楶,环环相扣,真是处心积虑,手段高明!”
曾布蹙着眉,仔细想着,他也豁然开朗了。
“章楶随着师父和陛下出征契丹,立下了大功,眼下又操持云州的事务,如果他被弹劾,定了罪,那就是师父识人不明!有负天下之望。师父要是犯了错,如何能左右首相人选?”
这回,就连苏辙都想通了。
“这么说,现在对章楶下手,就是防止师父推翻投票结果,是要保着拗相公入主政事堂了?”
“没错!”章惇笃定道:“现在云州的事情刚刚传到京城,我就听说,有些人在暗中动作,包括那个弹劾苏轼的何正臣,他又要上书,弹劾我堂兄,说他残忍贪婪,弑杀成性,激起契丹民变,罪不容诛!”
“荒唐!”
王韶气得站了起来,挥舞着有力的拳头!
“奶奶的,你们这帮蠢材!”他直接开骂了,“你们愿意怎么争权夺势,愿意怎么斗,我管不着?可是章楶是难得的将才,我大宋能领兵的文人太少了,我可告诉你们,这个参谋部的位置,除了他,我谁也不给!你们要是保不住他,我跟你们没完!”
王韶发飙,那还是很有威力的。
在场的几个人,老脸通红,这时候打一个鸡蛋,保证能烫熟了。
半晌,吕惠卿缓缓站起,挺直了胸膛。
“兄弟阋墙,彼此不和,闹到了今天,我们几乎成为鱼肉啊!先折损了苏轼,接着就是章楶,首相的位置要是给了别人,没了师父的庇护,我们都会沦为人家嘴里的肉!惭愧,真是太惭愧了!”
几个家伙不断检讨,渐渐地仿佛回到了当初。
还在六艺的时候,王宁安带着大家伙实践,一起努力安置灾民,建造城池。
那时候,就告诉大家一个简单的道理,必须互相配合,协调合作,才能完成一项巨大的任务,如果每个人一套想法,互相之间没有协调,那肯定是要出事的。
惭愧的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反倒不如当初了。
一番检讨之后,几个人总算抛开了心结,就连曾布够主动坦诚。
“我落到了工部,心里头不满,看着子容先生后来居上,我就心生嫉妒,结果一时打错了算盘,我,我愧对大家伙!”
吕惠卿摇了摇头,“我也是犯了糊涂,要是我不争,大家早就一起支持苏先生,也不会如此。”
章惇更不好意思了,“也是我非要推吉甫兄上阵,我该反省。”
“行了!”
王韶听不下去了,“你们几个家伙,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我可告诉你们,苏轼被赶走了,你们已经错了一次,首相之位,是第二次,如果有第三次”
“没有,绝对不会有!”
难得,这几位异口同声,态度无比坚定其实这几位都是聪明人,单打独斗,明显落入下风,眼看就要失败了,再不抱团,那可就猪了!
所以,才有了王安石碰到的那一幕!
他们把目标锁定在王安石身上,道理也很简单。如果说以前还是混沌一片,那么王安石在推举首相之中,暂时领先,本着谁受益谁下手的原则,王安石的嫌疑最大。
而且这一次攻讦章楶一群人,就是刑部右侍郎熊本带头!他冲出来,让王安石都是一阵错愕,谁让你趟浑水的?
可不管王安石怎么愤怒,这边已经短兵相接,熊本大声指责,“章尚书口口声声,说是有人用假币,才激起民变,这话未免难以服众吧?”
“怎么,你还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熊本侃侃而谈,“契丹秉性野蛮,不服王化,反反复复,叛变本是常理而这一次,是章楶抚民不力,既然身为朝臣,就该爱惜百姓,以王道收拾人心,可我听说,章楶下手残暴,不久前还夷平了两个部落,今日之变,就是他纯用武力所至!按照章尚书所言,几张假币,就能乱了契丹,也未免太牵强了吧?”
“你怎知只是几张假币?”曾布突然站起来了,他冷笑连连,“莫非熊御史参与其中了?”
“胡说!”
熊本连忙辩解道:“仆身为御史,岂会违背朝廷法度?”
曾布没搭理他,而是缓缓道:“币值混乱,物价飞涨,足以撼动国本,我大宋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契丹,熊御史如此见识,真应该好好读读中学生的课本!”
熊本还想争辩,苏辙趁势发话。
“契丹和女真,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道也,该严查假币的问题我记得在许多年前,收复青唐的时候,就出现有人用交子充作赏金,结果弄出了大乱子,这一次又是这样,让人不能不怀疑!是有人兴风作浪,故意破坏朝廷对契丹的控制,其心可诛!”
他要给大哥报仇的,一开口就刀刀见骨,还把之前的旧案翻了出来,堵了一堆人的嘴!
副相韩维阴沉着脸道:“此话怕是不妥吧!莫非苏尚书以为朝中出了奸佞?”
“有没有奸佞,要查过才知道!”苏辙还了个软钉子。
吕惠卿,范纯仁,韩宗武,几个一起说道:“我们以为应该彻查!”吕惠卿更是进一步阐释,“现在契丹的战事还没有结束,寻常商人,如何能到契丹做生意?更遑论使用假币,大肆收购牛羊马匹即便收购,怎么运出来,还有,那些契丹部落为什么会被逼得造反,是不是有人给使用假币的商人撑腰?”
他几句话,全都切中要害,谁再敢多话,那可就真的成了奸商的后台了,韩维也只能闭嘴。
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王宁安的手里。
“介甫兄,你看眼下是查假币重要,还是立刻平叛来的紧要?”
王安石神色凝重,宛如一块冻起来的石头,十足生人勿近的可怕模样!
那个熊本是他的人马,平时还算清廉正直,有些战斗力,绝不会无缘无故跳出来,可他没有下过命令啊?
难道又是那个逆子?
王安石真的怒火中烧了,身为一个政治家,他太清楚令出多门的危险,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啊!
王安石隐约觉得,他被带到了沟里了!
“此事全凭王爷裁决吧!我在东南的时候,和章楶共事过,他的人品才能,都是顶尖儿之选,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干误国误民的事情。”
拗相公的表态,让人很是意外,尤其是熊本,心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板不替自己说话?
他惴惴不安。
可章惇心里有数,王安石还是王安石,他没有问题,但是他身边的人,绝对不干净!你等着吧!我们联手了,就没有你们钻空子的机会!
不管是谁,惹了六艺,就要尝尝我们的怒火!
几个家伙腰板笔直,同仇敌忾,就等着师父的裁决。
问过了拗相公,王宁安不动声色,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彻查,刑部一个,都察院一个,大理寺一个,御史台再派一个,三日之后,立即出发,限期查清楚,有没有故意使用假币的情况!至于如何用兵,我会另做安排。”
第1010章 坑爹的儿子()
说完之后,王宁安直接让大家伙下去了,他要进宫去面见赵曙。大家伙陆续从政事堂出来,章惇就冷笑连连,大声道:“别以为靠着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能为所欲为!朝廷上下,自有人主持公道!大宋的江山,不是小人的天下!”
他的这几句话,明显是给熊本等人听的,真当我们是弱鸡了,一次又一次算计,这回不查个水落石出,绝对没完!
他们几个没有散去,而是去了都察院,王宁安不是要派遣四个钦差吗?
那就看看谁的人多!
“都察院是吉甫兄的地盘,你安排人吧!”章惇道:“至于大理寺,我负责!”
吕惠卿点头,“还剩下刑部和御史台,毕竟他们才是主掌刑名,等闲不得。”
“刑部我去!”曾布主动请缨,最后的御史台,交给了苏辙,谁让他和御史中丞陈希亮是同乡呢!
本来苏辙是不想掺和的,但是没法子,大哥被人算计了,现在回头看,绝对是一环扣着一环,如果不立刻反击,等王安石当上了首相,老师退位了,他们这帮没娘的孩子就要被人家一个个收拾了!
“一定要快,必须以快打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给掀出来,我倒要看看,靠着阴谋诡计,能不能坐稳政事堂!”
章惇拍桌子了,其他几个人也都这个意思。
真是刻不容缓,吕惠卿的韬略还在章惇之上,除了这些人之外,他亲自去拜会苏颂,把这段时间的事情解释清楚。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决定,一定会站在苏颂的背后,哪怕首相丢了,次相也必须是苏颂接下来,才能联合所有力量,抗衡那些玩阴谋诡计的小人。
而且吕惠卿还请求苏颂去拜见欧阳修。
虽然醉翁退位了,但好歹他的江湖地位无人能及,包括先帝和赵曙,都很器重欧阳修,如果真是王安石在背后搞鬼,涉及到了国丈,让老师和陛下直接对冲,肯定不是好事情,这时候就需要一位硕德元老出面调停,而欧阳修就是不二人选。
除此之外,还有参谋部那边,也要动起来,这一次的目标是章楶,等于动了军中的人,要还是当缩头乌龟,无所作为,不如死了算了!
最后吕惠卿跟大家伙说道:“老师把咱们推到了现在的位置,算起来我们是顺风顺水,没有太大的波折,正因为如此,大家伙都懈怠了,自负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可是这一次的教训就很惨重,当年范相公他们不也是众正盈朝,结果怎么样?随便两个小人,就把他们打败了。咱们必须拧成一股绳,不能意气之争,更不能私心作祟……该怎么还击,大家伙必须协调好,要给那些背后的小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这帮小子是杀气腾腾,磨刀霍霍,哪怕王宁安不点头,他们也要拼了。
相反的,王安石的心却坠入了谷底。
如果说以前是怀疑,那么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儿子绝对不干净!
这让王安石格外糟心。
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就是见不得阳光,一旦掀开,就骗不了别人!
说弹劾苏轼,当时情况混沌不明,找不出真凶,接下来投票,王安石突然越居首位,很多人就起了疑心,再然后,弹劾章楶,矛头所指,就是背后的六艺众人,就是王宁安!
到了这时候,谁要是还看不清楚,那不成了傻瓜吗!
一直以来,王安石都有自己的想法,他没跟任何人说,也没法说。
因为六艺势大,不可逆转。
但是好在王宁安不玩党同伐异的那一套,也没有门户之见,提拔了不少王安石的门下。
而王安石呢,他是嘉佑二年的考官,假假也算是这帮人的师父,他把一碗水端平,就能得到六艺众人的信赖和支持。
哪怕不跟着王安石跑,互相之间,合作配合,进退如意,怎么都好办。
最做不得的,就是非逼着这伙人选边站队,是跟着师父混,还是跟着王相公混,二选一,那还不翻脸吗?王安石苦心孤诣,打造的局面,算是彻底崩坏了!
想到这里,真的怒火中烧,要炸了肺!
“跪下!”
他再一次让王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拗相公铁青着脸,仿佛要吃人一般!
“你现在还有什么说的!这些日子,你到底在背后,折腾了什么?你瞒着我做了什么?说,你给我一件一件说清楚!”
王雱也同样委屈,还一肚子不服气。
爹啊,你怎么把亲儿子视若寇仇啊!
要是没有儿子的布局,能有今天吗?
苏轼被赶走了,苏颂被挡住了,你老人家拿到了第一的票数,只等着弹劾章楶,让王宁安闭嘴,接受老爹入主政事堂,这大事就定下来!
本来今天是要把矛头对准章楶,就说他办事不力,激起民变,遗祸无穷,把他拿下,就大功告成了。
可结果呢?
光是熊本在争,就连韩维都说话了,可是老爹一句话不说,反而替章楶担保,弄得要查什么假币,你老怎么就不坚持一下?眼看着胜利飞跑了……
见儿子一脸不服气,拗相公简直昏过去了!
“逆子啊,你想害死咱们全家吗?”
王雱不解,心说爹啊,你糊涂了,我妹妹是皇后,你是国丈,我是国舅,谁敢对咱们家不利,他们不怕惹恼皇帝吗?
“哈哈哈,哈哈哈!”王安石笑得格外凄凉。
“王雱啊王雱,你小时候聪明过人,为父就以为你可堪造就,这些年,是为父纵容害了你啊!”王安石突然变得声色俱厉,点着儿子的脑门,厉声教训!
“你以为圣人就能保得住我们?干什么都能肆无忌惮?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你还记得当年的张尧佐吗?外戚掌权,历来是大忌,你以为你爹的位置坐得稳吗?那是别人高抬贵手,没有下手坑你爹!你在干什么啊?你这是嫌你爹的命长,非要逼着人家对我们下手!你还敢拿章楶的事情做文章,你有几个脑袋?”
王安石点指着儿子的额头,“你想过没有,收复云州,俘虏辽主,那是陛下最大的功绩!而章楶是陛下重用的人!
他突袭野狐岭,招降蛮夷,硬生生把耶律洪基困住了……这份功劳陛下记在心里,刚刚没几天,你就拿他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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