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想听真话?”
“那是自然!”
王宁安抓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豪迈大笑,“老大人,做学问问的是该不该,做事问的却是能不能!就拿刚刚所说的十条政令,其中有五条都是整饬吏治,把刀砍在了官僚身上。”
“难道不对吗?天下之大弊,首重吏治,整饬吏治,万民欢腾!”
“错!”王宁安摇头道:“老百姓求的是日子越过越好,你们的新政没有真正惠及百姓,整饬吏治,在百姓看来,无非是天上的几个神仙打架,打得热闹了,拍拍巴掌,叫两声好而已!如果变法真的深入人心,你们也不会一夕之间,就大败亏输。你们的变法就像是水面上的浮萍,毫无根基,经不起风吹雨打。早点收场,搅动的风雨少一些,老大人还能安然脱身,假如继续坚持三年五载,到时候天下沸腾,就算老大人名望再高,也难以保全自身,害人害己,国破家亡,就在眼前啊!”
王宁安说的没错,庆历新政及时收手,影响还算轻微,几十年后的王安石变法,一顿胡乱折腾,非但没有挽救大宋,反而使得大宋陷入党争而不可自拔。新旧两派的人物,只要是卷入其中,无不成为一生的污点,到那时候已经没有对错是非,只有为了反对而反对,互相倾轧,连文字狱这种龌龊的手段都用了出来……直到一群蛮子打破了京城,抢走了两代皇帝,掠走无数女人财富,一场闹剧才收场了……
“老大人,要想变法成功,最起码要做到知己知彼吧?你们的每一项政令,有多少人获益,又有多少人受害?那么多的弊端,哪一项是最根本的,哪一项改革的时机成熟了,哪一项暂时还不能动?你们仔细评估过吗?不要觉得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就可以肆无忌惮,做什么都会有无数人支持你!”
王宁安越说越痛快,可是他猛地发现老欧阳的脸已经黑了,王宁安吓了一跳,他因为厌恶赵祯派欧阳修过来,心中有气,嘴上就没有把门的,欧阳修再废物,人家也是名满天下的文坛盟主,他的老战友个顶个是天下名臣,自己把这些人喷得一无是处,万一老先生怒了,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宁安想到这里,也有些后悔,他干脆装作喝醉,含混不清了两句,身体后仰,倒在了地上。
王良璟一脸羞惭,连忙致歉,把儿子拖走。
包拯脸色同样不好看,放在以往,王宁安敢否定庆历新政,他一定会翻脸的,可是经过了崔家的事情,包拯反而觉得王宁安说的有些道理,世上该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能做成的事情太少了,庆历诸君子眉毛胡子一把抓,科举、恩荫、选官、田赋、徭役、军制……哪一项不是牵连无数,十分要命的事情。
动一项士人都不答应,他们全都干了,等于是向士人全体挑战。光是得罪官僚也就罢了,在各种反对声浪起来之后,为了压制反对声音,范仲淹和韩琦等人居然建议扩大宰相的权力,把军权和官吏升迁之权也交给他们。
开什么玩笑,从赵匡胤开始,就为了防止官员做大,才弄出了史上最为复杂的官制,削弱牵制官员,庆历君子们居然想揽权,毫无疑问触怒了皇权。
到了这一步,新政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夏悚随便伪造了一封书信,就把几位相公轻轻松松赶出了朝廷……包拯那时候已经为官几年,他看得很明白,庆历君子们心或许是好的,只是手段太拙劣了,失败或许真的是不可避免。
“醉翁,王宁安不过是黄口孺子,酒醉狂言,还请大人不要介怀。”
包黑子劝了几句,告罪离开。
只剩下一个欧阳修,老夫子一言不发,回到了馆驿,他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让人领路,找到了王家,把王宁安堵在了被窝里。
“老大人,兴师问罪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别废话!”欧阳修黑着脸道:“你小子骂也骂痛快了,老夫只问你,我们的变法不成,你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没有,你就是光会骂人的弥衡,徒呈口舌之快!老夫不杀你,我会把你送给赣叟!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小子生不如死!”
赣叟就是韩琦的号,庆历的诸君子中,战斗力最强的那位,曾经当着狄青的面,杀了狄青手下大将焦用,说出那句名垂千古的豪言: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
韩琦对武将的成见根深蒂固,落到此老手里,还能有好下场吗?
都说欧阳修宽厚,也不过如此!
王宁安一肚子怨气,说话更不客气了。
“我当然有办法,任何改革变法都要以富民为先,商鞅以耕战立国,三秦男儿皆勇于出战,一为爵位,二为田亩,打仗立功,方有始皇帝一统天下。现在改革也是如此,如果把烈酒生意做起来,要不了五年,沧州河北等地,至少有拿出二百万亩盐碱地种植高粱,十万户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酿酒需要工匠,贩运需要力巴,装酒需要坛子……而这些工匠百姓又要衣食住行,吃喝穿用,保守估计,靠着贩酒,就能养活百万人。给朝廷提供数十万贯的收税。”
欧阳修眯缝着老眼,缓缓道:“小子,你的办法,比老夫高明在哪里?”
“我有两句诗送给老大人,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王宁安笑吟吟道。
第69章 天价美酒()
朱熹的人王宁安非常讨厌,可是这两句诗,却是非常有道理,用在改革上面,恰如其分!
什么叫源头活水,说白了就是要内外一起下手,既要做大饼,又要分好饼。商鞅变法能成功,就在秦国不断蚕食六国土地,有足够的空间安置新兴的军功集团。等到新兴集团足够强大,取代旧贵族势不可挡。
反观庆历新政,没有对外开拓,没有把饼做大,一点回旋妥协的空间也没有,硬生生从官僚士人身上割肉,而割下来的一点肉也分不到下层百姓的手里,只是拿来填窟窿,应付财政黑洞……别管范仲淹等人说得再好听,在一潭死水中,不论怎么搅,都难免一身泥。对手轻轻一击,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就戛然而止了。
欧阳修想过很久,也开列了许多的原因,却怎么也说不服自己,可是听完王宁安的话,他真正心悦诚服,甚至脊背冒冷汗。
诚如王宁安所言,继续弄下去,他们非要身败名裂不可!
“唉,小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受教了。”
见欧阳修如此客气,不顾身份行礼,王宁安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慌忙起身,赔礼道:“小子无知,信口胡说,还请醉翁不要见怪。”
“哪里”欧阳修笑道:“老夫读了几十年的书,竟然不如小友看得通透。你提议贩售烈酒,就是所谓的源头活水吧?”
“算是一种。”王宁安道:“醉翁,小子做了些生意,渐渐有些感悟,生意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创造财富的,一种是转移财富,养猪,做面条,卖豆油,烈酒,这就是创造财富,至于柜房、当票、放贷,这是转移财富。世人都说商人奸诈,巧取豪夺,欺压良善,说得多是后一种,而前一种也是凭着辛勤劳作,凭着诚实经营,挣得每一个铜子,都带着血汗,可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北宋对商人的歧视远没有明清那么根深蒂固,尤其是理学没有兴起,有见识的士人还能够从实际出发,要不然宋代的商业税收也不会那么惊人了。
欧阳修抓着胡须,含笑道:“小友见识不凡,老夫自愧弗如。以小友心思之细腻,烈酒生意大可以做得,老夫也就不用添乱了,我这就回京复命。”
老夫子答应得干脆,王宁安却吃惊了,他光想着欧阳修是个猪队友,却没有想到老夫子从善如流。就算他走了,自己也担不起来,朝廷还会派别人过来,没准还不如欧阳修呢!
“老大人,不能走!”王宁安情急之下,拉住了欧阳修的胳膊,“老大人,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你老帮忙,这酒可卖不出好价钱啊!”
……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一斗酒十斤,也就是说一斤酒一贯钱。
欧阳修尝遍京城美酒,他觉得哪怕一斤十贯,甚至五十贯,一百贯,也有人会花钱。只是价钱订得太高,销量必然受到影响。
“辽国毕竟不如大宋富庶,汴京的一个城门官能喝得起美酒,辽国的一个将军未必能喝得起。老夫以为,这酒价怕是不能太高。”
王宁安呵呵一笑,“老大人,谁说价钱要一样了,我们完全可以弄出两个价钱,假如大宋的市价超过五十贯一斗,卖给辽国二十贯不算贵吧?他们会不会打破头来抢?”
饱受市场经济摧残的王宁安绝对比起欧阳修厉害多了,在大宋内部先把价钱炒起来,抬到天上。到时候就算走私给辽国,价钱也低不了,有大宋对比着呢!
要想炒高酒价,毫无疑问,文坛第一人,好酒第一人,醉翁欧阳修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老夫子也不矫情,得知了王宁安的打算之后,当即讨来笔墨。
“去,给老夫弄一坛子酒来。”
“遵命。”
王宁安没多大一会儿,跑了回来,不但提了一坛子酒,还弄来了四个小菜,一盘烧鸭子,一盘蚕豆,一盘猪耳朵,一盘拌黄瓜,外加一碗牛肉羹,虽然宋代也不准随便杀牛,可是以王家的财力,弄点摔死的牛没啥难度,更何况牛肉羹也没多少牛肉。
老欧阳浑不在意,他尝遍了天下美食,这几道小菜却让老头子眼前一亮。
“美酒,美食,若是再有美女,便可此生无憾了!”
老夫子满是曾经沧海的感叹,不用问,这位也是风流学士,走马章台的好男儿。似乎觉得王宁安还小,当着他说这话,未免不够庄重,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奋笔疾书……“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
“离杯酒病两忡忡。倚枕梦无踪……”
“红楼昨夜相将饮……”
……
王宁安看着欧阳修笔走龙蛇,满心嫉妒。
人和人真是没法比,欧阳修填词,简直比喝凉水还容易,转眼之间,已经做了五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欧阳修日后还有个弟子,苏大胡子,作诗填词,比起他师父还要厉害,永远不要和天才相比,太容易自卑了。
王宁安干脆跑到外面,去找公孙策,商量接手酒坊的事情。
欧阳修到了沧州十天,醉了十天,填了十首词,加上一百坛美酒,送进了京城。贬官之后,庆历诸君子的声望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成了人人同情的好人、好官!
听说欧阳修进献美酒,还有十首词,一时间是洛阳纸贵,到处都是传颂之声。没等酒水进京,士绅百姓都被欧阳修的描绘弄得神魂激荡,迫不及待想要尝尝究竟是何等美酒,才能入欧阳修的法眼。
很快大家又听说,陛下降旨,其中五十坛专供大内使用,还有四十坛分别赏赐给两府相公,宗室重臣。
最后只有十坛,公开拿出来扑买,以示普天同庆。
赵祯更是亲笔提了“瑶池琼浆”四个字,作为酒名!
我的天啊,欧阳修推荐,皇帝背书,光是听名字,就尊贵无比!
谁不想尝一尝!
汴京上下,都陷入了癫狂,扑买当天,富商云集,贵胄驾临,包括好些留着大胡子的阿拉伯商人,将会场挤得满满的。
白玉酒杯,清澈美酒,倒进去之后,透亮如清泉,香气醇厚,侍女端着酒杯在人群前走过,就引来无数人口水流得老长。
“我出五十贯!”
一个华服年轻人先开口了,这位眼下没什么名字,可是在后世却大名鼎鼎,他就是曹皇后的弟弟,当今国舅曹佾。
“堂堂皇亲,就出这么点钱,真是抠门,我出八十贯!”石家的后生讥诮道。
“你也不怎么大方,我出一百贯!”高家的子弟也掺和进来。
在二楼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了,“谁也别和我抢,我出200贯!”他正是杨怀玉,
……
这帮公子哥,还有一大帮的富商,全都发了疯,不停加价,第一坛酒以三百贯的高价,落到了杨怀玉的手里。
大家都抢出了火气,第二坛被曹佾用五百贯的高价买下。
剩余的八坛都价格不菲,最后一坛子更是抬到了一千二百贯的天价!哪怕装的是黄金,也卖不上这个价钱啊!
当天夜里,京城上下,从宫中,到相府,再到杨府,曹府,面前都摆着来自沧州的美酒。
“老祖宗,这是孝敬你的。”杨怀玉恭恭敬敬把一杯酒送到了一位头发几乎都落光的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接过酒杯,轻轻品了一口,许是年纪大了,好半天才伸出了大拇指。
“不算浪费。”老太太含笑,杨怀玉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不用挨揍了。老太太突然注意到了酒坛上的字迹,“沧州,王家……莫非王贵老哥哥,还有后人在世?”老人家自言自语道。
第70章 小奸商()
李白一斗诗百篇,醉翁酒醉词十篇!
人们喜闻乐见地把两位天才放在了一起,瑶池琼浆,顺便变得诗意起来,加上赵祯的垂青,贵气十足,还有一千二百贯一坛的天价,既富且贵,还带着格调高雅,简直是送礼行贿,杀人放火,居家旅行,装逼作秀的极品神器!
几乎一瞬间,瑶池琼浆超过了四川的鹅黄,跃升美酒榜的第一名,多少人手捧金银,想要尝一口而不可得。
据说黑市上甚至有人出到了3000贯!
就在所有人被这个数字砸晕的时候,赵祯又烧了一把柴火。
鉴于瑶池琼浆工艺复杂,产量极低,每年只产1000坛,其中500坛供应大内,另外500坛悉数标号,由户部主持,公开扑买,按照出价高低,获得瑶池琼浆的代理销售权。
这一道命令下来,不亚于火上浇油!
1000坛不过区区一万斤!
还有一半交给大内,剩下的500坛都有标号,等于是每坛酒都独一无二,价值无量!
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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