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可是作为前线,幽州大营,却没有那么多的喜悦,甚至可以说,气氛是压抑,所有参战的将士,几乎都挂了彩。
包括皇帝陛下赵祯赵大叔,他亲自擂鼓,足足敲了一个时辰,赵祯的两条胳膊肿得和小腿差不多粗了。
这两天连吃饭都要别人喂,弄得赵祯好不郁闷。
除了赵祯之外,还有两个重伤员,一个是狄青,他最后追杀的关头,没有穿铠甲,就杀上去拼命。
等到击溃辽兵,他中了三箭,原来的伤口又开裂扩大,浑身都被血染红了。
大家把狄青抢救下来的时候,他咬牙昏迷,但是两只手死死握着刀柄,谁敢动一下,他的喉咙里就会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几乎随时要暴起杀敌。
军医官们含着泪,帮狄青处理伤口,直到一天之后,狄大帅才松开了手。
相比狄青,另一个人的伤势就更重了。
王良璟率领着重骑兵,给辽兵致命一击。
最后的关头,其实他可以不上的,但是他选择了身先士卒,和将士们一起冲杀,最终击溃了辽国的重骑。
可是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和辽兵对冲的时候,他的胸口被辽兵的骑枪刺中,所幸对方的枪头不够锐利,没有刺穿加厚的板甲。
但是剧烈的撞击也让王老爹受了内伤。
另外还有两条枪,都是从软肋斜刺过去的。
王老爹努力扭开身体,枪伤虽然不致命,但是却留下了两条半尺长的口子。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辽军已经溃败了,王良璟哪能下去休息,失去最好的战机。他不顾着伤痛,率领着3000重骑,5000轻骑,发起了疯狂冲锋。
他们所过之处,秋风扫落叶。
辽兵见到墙式骑兵败了,根本是军无斗志,望风而逃。
王良璟一口气杀进了顺州,他还不甘心,继续追杀,夺下檀州,耶律洪基还在逃跑。王良璟又尾随杀到了古北口。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王良璟看得明白。
只要拿下了古北口,就等于关上了一座大门,辽兵再也别想轻易威胁幽州。相反古北口若是在辽兵控制之下。
幽州大地时刻处在烽火之中,根本来不及休养生息。
不要小觑大辽,虽然这一战败了,但是辽兵实力还在,聚集一二十万人马,跟喝凉水一样。
不趁乱夺下古北口,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良璟亲自督战,耶律洪基在这里留下了5000人马守卫,这些人是生力军,他们奋力拦截。
疲惫的王家军一连三次攻击,都被打了下来。
最后王老爹亲自下马,扛着战旗,奋力冲击。
其他人不要命似的猛攻,终于拿下了古北口,耶律洪基被赶出了长城。
当旗号插在古北口上的时候,王老爹天旋地转,铁一般的身躯软软倒了下去。
王宁宣发疯一样,招呼着军医,赶快救治四叔。
王良璟被送回了幽州,所有的军中名医都来诊断,王老爹的情况很糟糕,他内伤严重,治疗不及时,强行作战,耗损太大。
伤口没有包扎,失血过多。
由内伤变外伤,由外伤加重内伤,内外交加,还有寒气入体……治疗非常棘手,即便是能活下来,只怕日后也会留下病根儿,体虚哮喘,没法继续领兵征杀。
面对满脸泪水的儿子,醒过来的王良璟很轻松,也很坦然。
“二郎,你懂的道理比爹多,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大丈夫能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彪炳史册,足以光宗耀祖!你爹在红城寨大破耶律洪基,这次出战幽州,杀死萧惠,大破十万辽兵,夺下古北口……比起古往今来的名将,王良璟也不遑多让,身为武将,做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死而无憾!”
“闭嘴!”
王宁安突然大叫起来,“不准说死!永远都不准!”
他掀翻了椅子,在地上狂躁地走来走去。
“你不是名将!你是我爹!是王家的当家人!你有妻子,有儿子,有女儿,还有孙子!再敢说一个死字,我让这些人统统都不认你!”
天不怕地不怕,视十万辽兵于无物的王大将军,居然被这一番话吓住了,仿佛一个犯错的小学生,低下了头。
王宁安凑到了老爹的面前,未曾开口,一滴泪不争气地落在老爹的脸上,很烫!
“听孩儿的话,好好养伤,一家人都指着你呢!再有……云州还没拿回来,还有那么多的土地,等着王大将军去征服呢!孩儿还等着你横扫四夷,灭国无数,燕然勒功!”
王良璟常常出口气,自顾自说道:“是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呢!”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二郎,你放心吧,你爹不会垮,辽兵奈何不了我,区区小伤更不在话下!”
王良璟重燃斗志,王宁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屈指算来,加上之前受伤的杨文广,亲爹和岳父都差点没命,狄帅又是那个样子,大宋朝的三大名将全都受伤了,光复燕云的代价还真大啊!
其实大宋的伤亡远不止如此,仔细清点,王家重骑3000,战死1500多人,伤员数百,战力损失七成!
静塞铁骑5000,战死3000,余下不足1300人。
河北军团,步兵损失13500人。
捧日军,损失3800人。
重元所部,损失17000人。
加上辅兵,还有其他的伤亡,总计4万人。
另外损失战马25000匹,消耗损失驮马30000匹。
光是人员和牲畜的损失,就几乎消耗掉了王宁安多年积累的一半还多!
事后王宁安都害怕,幸亏是打赢了,如果真的输了,让他从头筹备,积累力量,他都未必有这个决心和毅力了!
当然,宋军打成这样,辽兵也不轻松,而且他们付出的代价更多!
屈指计算,萧律部,损失骑兵超过一万五千人。
耶律仁先折损3万。
顺州一战,耶律洪基损失精锐铁林军1万8千人,皮室军近3万人,3000重骑,损失殆尽……其余追随他的部族,再和慕容轻尘死磕的时候,也损失了一万多人。
辽兵总计加起来,足足伤亡了十万之众!耶律洪基就折损了6万人!
如此伤亡,放在大宋,那也是够缓一阵子了。
落到辽国身上,直接伤筋动骨,半条命没了。
更为紧要的是耶律洪基损失了一多半的皮室军,失去了压倒性的优势,又遭逢惨败,威望尽失。
不论是后族萧氏,还是其他的部族,诸如女真等部,甚至还有耶律仁先……都会觊觎辽主的位置,接下来的辽国会有一场好戏看。
以王宁安的个性,他是真想掺和一脚,让耶律洪基彻底完蛋。
奈何眼下的幽州,乱象丛生,突然多了六州之地,还有500多万百姓,而且每一地都被战火波及,一片狼藉,原来的规矩荡然无存。
还有许多辽国贵胄残存,还有耶律重元的势力,犬牙交错,内外交困。
王宁安深知,短时间之内,大宋能守住幽州就算不错了,实在是无力染指其他地方。
当然,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局面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拜见祖先的遗骸!
身为王贵老将军的后人,王家子孙拼尽了全力,夺回幽州,驱逐辽寇!老家人的遗骸终于能重见天日,回归故里了!
在打败辽军的第五天,老家丁王忠,带着侄子王祥,赶到了幽州。
王忠没有后人,侄子比起儿子还要亲,尤其是听说哥哥冒死替王老将军安葬尸体,更是激动不已,非要陪着过来。
王家上下,包括大伯王良珪,三伯王良瑾,堂兄王宁宏,堂弟王宁宣,全都赶了过来。
靠着祖宗余荫,哪怕王良珪都捞到了一个七品闲差,王家上下全都穿着庄重的官服,在铁骑的保护之下,向王贵老将军的墓地进发。
“咱们终于能挺起胸膛,去见老祖宗!咱们打赢了!幽州回来了!”
王家人喜笑颜开,自豪,兴奋,骄傲,从容!
作为胜利者,一切都是他们努力得来的,问心无愧。
在人群当中,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叫王福,一个叫王寿,他们正是王祥的那两个不肖子孙!
这俩小子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光芒万丈的王家人,脸烧得能煎熟鸡蛋,真是要命啊,他们该怎么面对王家,面对重新成为大宋子民的事实啊?
第423章 一门两国公()
王贵的坟冢很低平简陋,矮矮的土包,如果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几尺高的荒草早已枯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循着一条几乎没有走过的小路,到达坟前,一块半截的石头立在这里,上面没有任何字,这就是王勇当年给老将军选的长眠之地。王祥早些年还过来上坟烧香。
随着年纪大了,他只能每逢清明、中元、春节的时候,给老将军烧一点纸钱,还要避开家里的两个小子。如果让他们知道,就会招来一顿痛骂,这两个东西发了疯,喝了酒,还会和老子动手,就像粗鲁的契丹年轻人一样。
在一群人中间,王福和王寿是很别扭的两个人,从小到大,他们都努力摆脱汉人的身份,想要成为皇太弟殿下的信任的勇士,从此走上幸福之路。
可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他们成年之后,幽州突然回归大宋,他们的主子虽然还保留着皇帝的位置,但是已经变成了大宋的傀儡。
就在王家的一群人前面,有一个穿着紫袍的年轻人,他叫王宁安。
两个小子就不止一次见到,他像是教训孙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教训耶律重元。
曾经尊贵的皇太弟殿下,在王宁安面前,敢怒不敢言,完全是受气的小媳妇!
这就好比是什么呢?
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舍弃了曾经的穷家,给一个富裕人家当奴才,等到他习惯了奴才身份之后,才猛然惊觉,这个所谓的富裕人家,不过是原来家族手下的打工仔……超级的落差,简直从三十三天,落到了十八层地狱。
让人抓狂,懊恼,愤怒,憋屈。
比死了老子还难受。
当他们看着王家子弟跪在王贵的坟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他们的膝盖也不自觉跪了下来。
可是这两个小子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哭出来了,只是这个哭泣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究竟要怎么办啊?
跪得太久了,他们被冻得腿都麻木了,还想木头桩子一样,戳在地上。
这时候,王宁安已经祭拜过了老将军。
不但他祭拜了,还替老爹给祖宗烧了香烛纸马。
把收复幽州之战,原原本本,向老将军讲述了一遍。
从头到尾,王宁安都充满了自豪。
光复燕云的计划是他制定的,也是他亲自执行的,粮草军械,骑兵战马,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用尽手段,巧取豪夺,甚至坑蒙拐骗弄来的。
赵祯是他说服的,大宋的国策是他扭转的。
就这么说,没有王宁安,就没有光复幽州的胜利!
而且在这场大战之中,王家军也挑了大梁!
致命一击是王良璟的重骑发挥的,河北军团有一半是出身王家的武士,老爹为了此战,身受重伤,王宁宣,王宁宏,他们也都不轻松,一个脸上被射了一箭,留下了狰狞的伤口,一个夺取喜峰口,埋伏在寒冷的夜里,被冻掉了一根手指头!
当他们面对着王贵的坟,全都可以挺直胸膛,骄傲地告诉老爷子。
您当初没做到的事情,我们做到了!
面对老祖宗,我们问心无愧!
“大伯,三伯,我爹的意思是老人家的坟地就不要动了,以后把王家的所有后辈都葬在这里吧!”
王良珪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山川地形,依山傍水,的确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也好,回头请几个先生过来看看,如果可以,就把先人的遗骸都迁过来,这事就交给我了。”
王宁安点头,掉头下来。
正好看到了王福和王寿两个。
王宁安停住了脚步,“王叔,这就是你的两个儿子?”
王祥不好意思道:“正是两个犬子。”
见他们居然还不知道行礼,王祥怒得冲上来,就是几个嘴巴子。
“还不拜见王相公?”
两个小兔崽子这才如梦方醒,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连忙磕头。
“拜见王,王大人!”他们脑袋埋在地上,五体投地,根本不敢抬头和王宁安对视。
王宁安不太喜欢这两个背弃祖宗的货儿,但是王祥对他们家有恩,又不能不管。
“王叔,你看这样行不,我给耶律重元说一声,让他提拔一下,在身边做个将军,你看行不行……”
“别啊!”
王祥激动地跪在地上,都要哭了,“王相公,二少爷!我们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魂儿!好不容易幽州光复了,能堂堂正正做大宋子民,干嘛还去给辽狗当奴才?这怎么能够啊?”
王忠也在一旁咳嗽,“二郎,这两个东西的确可恶,但你好歹看在我的老脸上,给他们一个机会,要不我,我也给你跪下来!”
“可别!”
王宁安连忙搀扶住了王忠,这位老仆人一直不离不弃,当年王宁安挨打的时候,还是他给送吃的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宁安一直很感激尊重老人家。
“忠爷爷,不是我不通融,他们给耶律重元当过亲卫。现在大宋重新拿回了幽州,凡是给辽寇做事的,都要进行处置,最起码要让他们学会重新做人,知道怎么当一个堂堂的炎黄子孙,汉家儿郎!他们两个只怕要受不少苦,毕竟,这观念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改的!”
“那也要改!”
王忠断然说道:“我们家不能出汉奸!二少爷,这两个兔崽子就拜托你了,他们要是改不好,就给我打死!我宁可让一家子绝后,也不能出两个不肖子孙,给祖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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