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眼睛瞪得老大,半晌还是一头雾水,可王宁安却是听得清楚了。
由于朝廷缺少铜矿,又要铸钱,所以必须实行铜禁,保证有限的铜资源都用在铸币上面。可如此一来,又造成了铜器缺乏,价格越离谱扭曲。
别的都好说,梳妆用的铜镜,那是所有女人都离不开的东西。
就像是后世要买房结婚一样,在大宋成亲,也离不开铜镜。而且大宋比起之前历代都富庶,铜器不再是高门大户的专属。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素雅的铜镜,就是给普通人准备的。
老百姓的必需品,朝廷也离不开,有限的铜,要怎么分配,可就成了大问题。故此大宋的朝廷规定,铜镜必须有钱监生产,甚至规定了铜镜的大小,免得造成浪费。
钱监要完成朝廷规定的铸币额度,偏偏铜料稀少,又有盘剥克扣,往往到手的铜料缺了一大截,不能不完成任务。
逼迫之下,他们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高价卖铜镜,赚到了钱之后,向民间收铜料,填补亏空。
把这些缘由弄清楚之后,曹佾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有人说钱监会亏本呢!亏就亏在了进铜料这一块儿!
有时候铜料的价钱非常昂贵,一斤铜料要十几贯钱,个别时候,甚至达到了o贯,算起来,他们做铜镜,也就是挣一个辛苦钱。
“你们也是笨,直接拿卖铜镜得来的铜钱充数就是了,还费劲买什么铜料?”
杨陇生咧嘴苦笑,“国舅爷,朝廷要的是新钱,又严禁拿完好的铜钱重铸,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王宁安仔细听着杨陇生的介绍,又亲自到钱监走了一圈,到了下午时分,才和曹佾坐着马车回城。
路上曹佾就一直追问王宁安,“二郎,你还没说呢,要做什么生意?”
“铜镜。”王宁安干脆说道。
曹佾又是一声怪叫,“姓王的,你不能这么耍人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要拿铜镜赚钱?”
“错了,我是要赔钱!”
“怎么可能?铜镜那么贵,怎么会赔?”
王宁安突然神秘一笑,“我准备贱卖铜镜,3o贯一面,我只卖3贯,你觉得还有赚头儿吗?”
……
垂拱殿,王宁安考察之后,前来向赵祯汇报情况,他滔滔不断,把所见所闻,告诉了赵祯。
“微臣觉得有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想要启奏陛下。”
“讲。”
“市面上铜镜的价钱最便宜也有几十贯,铜器价格乎寻常的高,远远出了成本,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归根到底,在于两个字:铜禁!”
赵祯沉声道:“铜禁措施历代皆有,我大宋也不例外,王卿如今找到了铜矿来源,或许铜禁可以逐步放松,但是不可以废止,不然会动摇国本的。”
显然,赵祯还是很坚持铜禁的,哪怕有了铜矿多了,也不敢轻易放松。
王宁安深深吸口气,“陛下,臣想请教,铜器价格高涨,会有什么危害?”
“王卿,显而易见,老百姓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非是朕不体恤民间疾苦,实在是钱荒缺铜啊!”
“臣以为还有更重要的危害!”王宁安一晃头,“陛下,铜器价格高,自然带来铜料价格高,铜料高,又造成铸钱的成本增加,这也就是造成了堂堂钱监,居然会出现亏损的荒唐情况,不知道陛下以为然否?”
轰!
赵祯挨了个强力炸弹,脑袋有些眩晕。
“王卿,直觉说明白了。”
“陛下,臣以为一味施行铜禁,会造成市面紧张,结果把铜器的价钱提升到了不正常的高位。朝廷固然可以通过铜镜专卖,得到一些利益,但是这部分利益大多被铸钱的成本给吞了,结果呢,老百姓要承担离谱的价格,朝廷赚不到多少好处,真正的好处都落在了那些掌握铜料的豪商贵胄手里。”
王宁安研究了一下钱监的情况,现和后世的房价非常相似,二者的逻辑都差不多。
先,土地是稀缺的,所以要严格控制,这样呢,就推升了土地价格,和大宋因为缺铜,推升了铜价,情况一样。
接下来,土地贵,房子必然贵,铜料贵,铸钱的成本就高。
后世的老百姓承受高房价,大宋的老百姓承受高铜价。
其实仔细推想一下,高房价必然造成按揭贷款,借钱买房,每月负担房贷,结果就是房贷挤占了消费,降低了生活品质,弄得人压力非常大,仿佛绷紧的弦,片刻不能放松。最要命的是房贷等于压缩了消费,造成社会总的消费不足,进而又产生了产能过剩的问题……要真是好好算算,整个社会付出的代价,远不是那点土地财政能填补的……
对后世王宁安没有言权,但是在大宋,他还有机会的。
“陛下,微臣以为解决钱荒的要是解决铜荒,而关键解除铜禁,增加铜器供给,把铜价压下去,铸币成本降低,钱监就能安全运转,不至于出现亏空。而且铜价下来之后,那些原来大量囤积铜器的人,不得不拿出来抛售。供给进一步增加,钱荒的情况就会好很多。交趾和大理那边,再努力开矿,或许有三五年的光景,大宋的钱荒就能解决了。”
很震撼!很人深省!
赵祯仔细思量王宁安的观点,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以往针对钱荒,光是想着拼命铸钱,甚至把铜器都给熔了。
可是别忘了,老百姓生活离不开铜啊,越是强调,越是围追堵截,铜价就越是扭曲,弄得几百斤铜钱,换不来一个铜镜,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
既然不合理,必然矛盾重重,难以持续。
王宁安反其道而行之,解除铜禁,让铜价先下来,这一招的确新鲜,很值得尝试!
“王卿,你仔细拟一个条陈出来,朕立刻下旨,废除铜禁!”8
第288章 升官受赏()
寒来暑往,六艺学堂的第一批学生已经足足学了五年,其中有些已经提前毕业,进入了平县,成为吏员,还有一些真正优秀的弟子,他们志在科举,包括苏大、苏二、曾布、韩宗武、吕惠卿等等。对了,在三年前,还有一对叔侄考入了六艺学堂,叔叔叫做章敦,侄子叫做章衡,只是令人新奇的是叔叔居然比侄子小了十岁。
当然了,放在大家族里面,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这个章敦可很有故事,他爹叫章俞,年轻时候,是个风流人物,娶妻生子之后,他的岳母杨氏早年丧夫,经常出入女婿家。
结果章俞竟然和杨氏鼓捣到了一起,还狗血地怀孕了,杨氏羞愧无比,想要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更狗血的事情发生了,杨氏的母亲,也就是孩子的姥姥拼命护着,居然让孩子生了下来,也就是这个小叔叔章敦!
由于糟糕的出身,使得章敦的脾气很古怪,小时候就到处打架,眠花卧柳,什么混蛋事都干过。
但是这小子有两点很不错,一个是高大英俊,人样子很好看,帅哥吗,在什么时候都是吃香的。
还有一点,他有个族叔,叫章得相。
这位名字带个相字,也确实做到了宰相,当初庆历新政的时候,夏竦,章得相,还有贾昌朝,他们是三个反对最激烈的,也是葬送庆历新政的元凶之一。
不过宋代的读书人很有趣,主张上面可以针锋相对,甚至互相下死手,但是却不妨碍他们互相欣赏。
章得相就比较钦佩欧阳修和范仲淹的学问,他们联袂办学,章得相就把自己的侄子章敦,还有侄孙章衡送到了六艺学堂。
这对叔侄才华横溢,相比起大苏和二苏都不遑多让,三年的功夫,自觉满腹文章,足以蟾宫折桂。
他们几乎同时学业期满,年纪也不小了,正好相约到京城游历,增长见闻,建立人脉,在士林中把名望打出去,为了日后的科举铺路。
几十个年轻小子,结伴进京,动静还是不小的。
沿途他们听到最多的事情就是陈州救灾,王宁安靠着皇家银行的力量,救济几十万的灾民,一时间传为美谈。
“唉,这几年光是憋在学堂读书,要是跟在先生身边,那该多好啊!”
大苏已经快二十了,身材很高大,一张大马脸,很是威严,只是永远改不了跳脱的毛病,在一群人中间,就属他停不下来。
“出使契丹,废除岁币,举手之间,灭国交趾,开铜矿,就灾民,建银行……别人能做成一件事,就能夸一辈子了,咱们先生,却样样做得漂亮,真是了不起!要说这天下英雄,王先生首屈一指,我苏轼差着一点,只能屈居第二了。”
听完苏轼的话,连他弟弟都忍不住要吐了,哥咱要点脸成不,好吧,我承认,你的才华天下无双,诗词歌赋,就跟喝凉水一样容易,除了那场酒席,王宁安作词无数之外,其余人的词作都比不上大苏。
但是,要论起别的本事,别说咱老师,就算在场的诸位,比你强的也不少啊!
吕惠卿和曾布都习惯苏轼的跳脱,懒得和他争辩。而且他们也看出来,这是大苏又闲的没事,想要刺激人和他抬杠呢!
他们不上当,但是有人受不了。
章敦冲到了苏轼的面前,“我说子瞻兄,你下回吹牛皮也注意点成不,我以前是不怀疑王先生的本事的,可是看了你这个不肖弟子,我都怀疑王先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了。”
“章敦!”
一直没说话的韩宗武突然发言了,只见他面色凝重,丝毫不客气说:“奉劝你一句,对王先生最好保持尊重。你虽然没听过先生讲课,不算他的门下,但是你念的算学就是先生所著。我们都是先生的弟子,你若是再信口雌黄,小心我不客气!”
章敦性子古怪,说话经常得罪人,捎上了王宁安,他也是无心之举。可韩宗武的态度让他有些受不了,正想争辩,章衡连忙说道:“小叔,韩师兄说的没错,你前些天不还念叨着,没有见过王先生,甚是遗憾吗!”
明显章衡给他下台阶了,可章敦就是讨厌章家人,只是恶狠狠道:“用你装好人!”
说完之后,他一扭头,甩开了大队,自己走在了最前面。
……
经过了一番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汴京。
站在这座雄伟的城市面前,任何人都有种渺小的感觉,自豪油然而生。这就是大宋的心脏,天下最繁华的城市。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无比,处处透着奢华大气。
置身城中,什么尽忠报国,什么兼济天下,什么治国平天下……雄心壮志,不断蹦出来,尤其是第一次来京城的年轻人,都看得花了眼。
到底是章敦心细,他渐渐发现了京城街道之上,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卖铜镜的摊位。
在摊位的前面,排着好些百姓。
幌子挑出来,上面写着铜镜3贯一面。
章敦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真是3贯啊,这也太便宜了!
记得不久之前,他为了哄一个姑娘,画50贯买了一面镜子,还说便宜呢!京城的铜镜怎么这么贱?
见章敦惊掉了下巴,韩宗武冷冷笑道:“不是京城的铜镜便宜,而是皇家银行卖的便宜。”
章敦一皱眉,“是王先生管的那个皇家银行?”
“没错,先生已经接受了18处钱监,甫一上任,就说服陛下,废除铜禁,增加供给。瞧见没有,一夜之间,铜镜的价格就跌了九成!先生的魄力,当真是天下少有。”
苏大胡子也凑了过来,笑道:“章子厚,这回你服气了吧?铜镜是家家户户,必备之物,本就不应该卖的那么贵!先生这是替百姓谋福利,做得太好了。我都迫不及待要去见见先生,表示我滔滔不断的敬意。”
章敦可没有这两个小迷弟那么崇拜王宁安,他仔细看了看,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出了三面铜镜,按照这个趋势,一天恐怕是上百面不够卖的,算上所有的铺子摊位,只怕京城一天要卖出上万的铜镜,有这么多存货吗?
就算交趾的铜运来了,也不能这么玩啊,换成是他,一定会缓缓压下铜价,一步一步来,正所谓事缓则圆。
像这样疯狂抛售,万一货源跟不上,岂不是前功尽弃!
如此看来,王宁安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准是被人家给夸大了。
章敦学聪明了,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把话说出来。
……
“大人,最近几天,一共抛出去5万面铜镜。”韩维报告道。
王宁安点头,“速度如何,货源还够吗?”
“除了头一天买了2万面之外,余下的几天都没有超过1万,昨天更是只卖出了7600面。”
韩维道:“我们手上的存货有15万,足够支应半个月,饶州那边10万面铜镜已经起运了,另外湖州,应天等地都有铜镜解送京师。我们又下令钱监的匠人加紧制作,货源暂时是充足的。”
王宁安点头,“那市面上的铜价呢,下来没有?”
“下来了!”
韩维拿出了统计,京城的铜价过去几天,就跌了三成,只是现在惜售的心里严重,很多人握着铜料,不愿意抛售出来。
“现在是较劲儿的时候。”王宁安淡淡道:“只要持续抛售,他们承受不住了,铜价就会一路跳水,回归正常的价格,我们就把扭曲给矫正过来了!”
韩维感慨道:“大人魄力,的确非同寻常。过往谁能想到解除铜禁,反而能消除钱荒,大人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是高明。”
“还不到喝庆功酒的时候,你继续盯着,汴京钱监那边,让工匠们加紧赶工,不只是铜镜,其他的铜器也拿出来抛售,我就不信,还压不下去铜价!”
从废除铜禁开始,已经一个月的光景,京城的铜器市场就跟高空坠落似的,价钱一路走低,以最普通的铜镜为例,最低的价钱已经不足两贯。
随着价格下降,反倒抢购之风消失了,每天铜镜的出货量只有3000面,还在快速滑落。另一方面,更让人欣慰的是铜价终于大幅度崩塌。
现在市面上一斤铜料已经不到1贯钱,下落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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