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女月牙儿和柳柳磕头如捣蒜,娇嫩的额头上都紫青一片,谢过公主的恩德,又谢过了赵无敌,然后,期期艾艾地垂泪而去。
太平公主没有看赵无敌,两眼看着虚空,幽幽说道:“本宫也只能做到这些了,离了这牢笼之地,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哪怕是日子过得苦一些,相必心里也是甜的”
“公主殿下宅心仁厚,一心成人之美,堪称天下人的楷模。”赵无敌赞道。
“成人之美?呵呵,谁又来成全我呢?”太平公主凄然一笑,黯然神伤,继而长叹一声,道:“大郎,你还负有戌边之责,龙门终究不是你的久留之地,用罢朝食,你就去罢。”
太平公主没有等赵无敌应声,便转身离去,走得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留恋和不舍。
赵无敌心中反而有些小小的失落,看来昨晚的一切不过都是酒后的戏言,当不得真的。
一梦醒来,昨夜的一切都如那烟花散了,碧空澄清,风轻云淡,不见一丝痕迹。
他忽然哑然失笑,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样的结果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如今,大唐,亦或是即将到来的大周,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多少魑魅魍魉都从阴暗的角落里蹦跶出来,搅动朝野内外的风云。
这是个危机四伏、杀机遍地的乱世,赵无敌自认为身子骨还不够结实,手里也没有半点属于他的力量,那什么去乱世中争渡?
他还太年轻,出身也太微寒,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根基。虽然如今得到赵不凡的认可,顶着一个常山赵氏的名头,但是仅仅是一个常山赵氏子弟的名头,并不能给他多少帮助。
他还没有自信和狂妄到以为凭借他的武功,只要随随便便演绎一套赵家枪法,所到之处,只要是老赵家的人全都纳头便拜,哭着喊着奉他为家主。
他很清楚,常山赵氏的当家人看在他的赵家枪法和七杀刀法的份上,很有可能在祖地给他一席之地,做一个有职无权、有名无实的挂名长老,专司教导和传授族中子弟枪法和刀法。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还是看在枪法和刀法的份上,否则,以赵无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且出身于一个与祖地失去联系上百年的小家庭,谁有心思去为他理清楚谱系之间的关联?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也没有打算做一个乱世枭雄,招兵买马,争霸天下。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王霸天下的野心,只想着一心追求武道的颠覆,以期有朝一日能够一窥传说中的境界,也就是验证一番,看看这人世间到底能不能武破虚空?
至于俗世中的权利和财富,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因此,他内心里并不想太过于靠近武后,也不想介入朝堂纷争。
虽然人活在世上,有时候身不由己,总有各种各样的牵绊,让你无法做到真正的远离红尘。不过,他宁愿像赵佗一样做个南越王,亦或是像虬髯客一样在海外寻一方净土,安置自己在乎的人,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他看着太平公主远去的方向,心中暗道:“这样也好,让一切都淡忘,随着秋风逝去,就把什么都没有发生,相见不如不见,相识不如不识。”
赵无敌在侍女的伺候下,简单地梳洗一番,吃了一顿丰盛的朝食,然后,便打算离去。
就在这时候,他的便宜侄子赵不凡来了,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叔父,这龙门山中山路崎岖难行,且绕来绕去、支路繁多,公主特令我给您带路,把您送到去朔方的官道上。”
“好,那就有劳了!”赵无敌点点头,缓缓说道。
两人出了书房,在赵不凡的带领下朝金鲤园的正门走去,不多时,前方有侍卫牵着两匹马相候。
赵无敌是从地下河流中被暗流冲出来的,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之外,可谓是身无长物一无所有。
而朔方离此直线距离也有数百里,实际上弯弯绕绕一路走去,绝不少于千里之遥,让他靠两条腿一步一步走到朔方,说不定已经到了明年开春。
赵不凡从侍卫手中牵过一匹红马,看上去个头高大,腿脚矫健,尤其是全身的毛发如一朵火烧云,看不到一丝杂色。
赵无敌虽不是伯乐,但却也颇为精通相马之术,他看得出来这是一匹好马,且是来自阿拉伯、也就是大食的宝马,颇为难得。
他还以为这是赵不凡的坐骑,不由得心中慨叹太平公主为人大气,知人善用,且出手大方,懂得拉拢人心。
“叔父,此去朔方,山高路远,公主殿下特意将这匹‘红娘子’赠予叔父。这是一匹来自大食的宝马,且是纯血,颇为难得,还是昔年公主大婚的时候先帝所赐。这么多年来除了薛驸马,还没有得以骑乘,叔父真是好福气。”赵不凡絮絮叨叨,眼神十分火热,看那样子大有恨不得立马骑乘一番的意思。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而已,这是公主赐给他叔父的,公主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沾的,一个不好,可是会掉脑袋的。
第183章 宝马轻衣马蹄疾()
赵无敌懵了,迟疑地问道:“这是公主送给我的马?”
书房中发生的事情犹在眼前,太平公主倏然而至,不过是寥寥数语,便随即离去。
她表现得太过于风轻云淡,甚至都有些淡漠,而今却赠予万金难求的宝马良驹,未免有点反差太大,也难怪赵无敌心生疑虑,不敢相信。
“是啊!这事还能有假?”赵不凡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年轻的叔父未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太能装了!
赵无敌愣了片刻,自嘲地一笑,想不到自己堂堂男儿还不如一个女子胸襟开阔,未免太不应该了。
想太平公主何许人也?甫一降生即是天地的宠儿,地位尊崇,贵不可言,可谓是集世间灵秀和万千宠爱于一身。
太平公主并不在此地,这让他即便是想表达一下歉意都找不到对象,至于让赵不凡转达想想还是算了,他好歹也是一个长辈,实在是丢不起那人。
因此,他直接接过马缰,扳鞍上蹬,骑上“红娘子”的背上,并示意赵不凡赶紧上马,打前带路。
他面对万金难求的宝马良驹“红娘子”,也不过是略微扫视了两眼,并没有过于看重,显得颇为淡定。
这一点让赵不凡十分佩服,认为他的小叔父果然不愧是武道高人,心中只有武道,不为外物所动,年纪轻轻就有一代宗师之风范,要是再过一些年混成了老贼,那时的成就简直不敢想象。时不我待,机不可失,而机会永远只会垂青有准备的人,赵不凡心中打定了主意,从此刻起,他要紧紧抱住小叔父的大腿,打死都不松手。
他心中计议已定,立即骑上一匹大黑马,屁颠屁颠地在前方带路。
二人两马,穿过一片枫林,踏着满地的红叶,出了金鲤园,钻进龙门山中。
其实,赵不凡并不知道,他的小叔父自从得到了突厥小可汗忽必利的坐骑青玉奴之后,眼界大开,对世间的宝马良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日上中天,时已正午。
天空瓦蓝,显得空阔而幽远,一轮红日孤悬于苍穹之上,将暖暖的阳光洒向大地,驱散了一丝深秋的寒意。些许白云缓缓南去,在孤寂的旅程中无聊地变幻着各种形态,时如苍狗,时如奔马不过是无聊的游戏。
枫林如火,点缀在萧瑟的群山之间,恰似那荒凉中的一片花海,惹得人流连不止。
一条山间石板路倒也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行,从金鲤园的门口开始逐渐延伸进群山之间,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已是深秋时节,龙门虽不像朔方那样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不过,山风吹在人身上,也微微有些寒意袭人。好在赵无敌是个武者,全身的经脉俱都已经贯通,血脉通畅,精气旺盛,因此,虽然身上仅着轻衣,倒也不觉得太过煎熬。
此地是龙门的后山,地理位置略显偏僻,且附近并没有普通的山民人家,可以说这段山路差不多就是专为金鲤园而修建。因此,山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身影,他们二人毫无顾忌地打马飞奔,很快就将金鲤园抛在群山深处,不见踪影。
山风呼啸马蹄疾,宝马轻衣望朔方。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已看不到连绵的群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似已到了尽头,与一条更加宽敞的黄土大道相交。赵不凡控制着大黑马放慢了速度,手指前方的黄土大道说道:“叔父,前方就是通向朔州的官道,由此北去即可前往朔方。常言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小侄就不再相送了,就此别过。此去朔方,山高路远,还请叔父擅自珍重!”
赵不凡是太平公主府的侍卫长,任务繁重,责任重大,自然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公主身边,更不可能陪着赵无敌前去朔方。
赵无敌也在马背上拱手道别,随即两腿稍稍用力一夹,宝马通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放开四蹄朝那条黄土官道而去。
那条黄土官道看似就在眼前,实则离着还有好几里路程,过了好一阵子,赵无敌方才骑着“红娘子”接近了山路与官道的交叉口,还没等踏上官道,却被一辆清油车吸引住了。
他不由得好奇起来,遂让“红娘子”停下,仔细打量这辆华美的清油车,以及站在车厢前的踏板上面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的小小。
既然小小在这里,那么,这辆车的主人可想而知一定是太平公主殿下了。
“喂,你可真够磨蹭的,怎么到现在才来?让人家等得腿都酸了。”小小扑闪着大眼睛,撅着小嘴,不满地咕哝着。
不满归不满,她却不敢耽误,一条车帘很麻利地钻进了车厢中,不大一会儿功夫,她又钻了出来,冲赵无敌招收道:“公主让你快点过来。”
赵无敌下了马,走到清油车旁边,踏上车夫早就准备好的踏脚凳,跨上车厢前的踏板。小小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挑起车帘,请他入内。
车厢内很宽敞,铺着厚厚的华毯,居中摆放着一张矮几,其上有几样新鲜的果蔬,在这深秋时节倒也难得。除了这些果蔬之外,还有两只琉璃盏,一把细口曲柄青玉酒壶,以及一张样式奇古的瑶琴。
矮几后面,跪坐着一位绝美的佳人,淡扫蛾眉,薄施素妆,如一朵兰花般美得脱俗,雅得超然。
太平公主面含微笑,伸手相邀:“大郎请坐!”
“臣谢过公主!”赵无敌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然后,同样跪坐在华毯之上,隔着矮几与太平公主相对。
太平公主没有让小小进来伺候,而是亲自执壶给琉璃盏中满上了美酒,然后,一只温玉的手举起一只琉璃盏,对赵无敌笑道:“大郎即将远行,再相逢却不知何日?请大郎满饮此杯,此去山高路远,北地苦寒,还望珍重!”
“今日一别,公主的恩情,臣定会日日记在心间,不敢相忘。臣也请公主保重凤体,擅自珍重,他日臣若来神都,定当登门拜见!”赵无敌接过琉璃盏,一饮而尽。
赵无敌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全都是肺腑之言,没有丝毫的造作和敷衍。
太平公主闻之,不由得心头泛起一阵酸楚,眼圈儿也红了起开。
第184章 凤求凰()
太平公主凄然一笑,美目中浮现一抹晶莹的泪光,又给赵无敌满了一杯,抬手道:“边地苦寒,又有突厥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大郎虽勇冠三军,可常言道刀枪无眼,暗箭难防,还需时刻小心,切莫呈匹夫之勇,让人担心。”
赵无敌接过琉璃盏,躬身正色道:“臣出身微寒,不过一草芥之身,今却得公主置酒想送,怎不叫臣感激涕零!公主殿下,臣该去了,还请擅自珍重!”
他举起琉璃盏,一口饮下杯中酒,将琉璃盏置于矮几之上,起身朝太平公主一揖到地。
“去吧!”太平公主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楚,眼中已是水雾迷蒙,却举手以大袖掩面,不愿让他看见。
相离别,不忍见,点点滴滴,全都是、离人泪。
无论你愿与不愿,离别总是在不经意间来临,正如那光阴,留不住、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赵无敌退出了车厢,下了清油车,紧走几步,跨上了马背,手执“红娘子”的缰绳,回首凝视了一眼清油车,随即打马而去。
秋风阵阵,扑面而来,风中满满的都是浓浓的萧索之意,还有离愁别绪,让人不由得为之神伤。
赵无敌不愿回头,也不能回头。他身上已经背负了两个女人的情债,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不是一个喜欢流连花海、四处沾花惹草的多情种,也不想再过多纠缠于情海之中,只有狠下心来,用心中的慧剑斩断这段情丝,给彼此一份自由。
他看得出来太平公主对他的痴缠,是真心的,也是发自内心深处,而非一时兴起的随性之作。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与她注定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即便是武后登基称帝,改朝换代,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因为她是女子之身,威胁不到武后的帝位,也威胁不到武、李二系子弟的夺嫡之争。她依然会是新朝最尊贵的公主,享受着无限的尊荣和千万人的景仰。
她是九天上的鸾凤,而他是什么?倒也并非是赵无敌自暴自弃,而是冰冷的事实无法改变,让人禁醒。
他只不过是一个府军之子,即便是薄有战功,得以封个校尉或杂号将军,也改变不了他的出身。
一个出身微寒的贫家字,即便是遇风成龙,在极为讲究门第出身的武后眼中,那也是一条野龙,如何能够与血脉高贵的皇女缔结姻缘?
如其到时候让两个人都痛苦不堪,不如一开始就当机立断,斩断这段不该有的孽缘,断了彼此的念想。
再见了,尊贵的太平公主殿下,愿你一切安好!
赵无敌打马飞奔,顺着宽阔的官道朝北而去,任秋风吹乱他满头的乌发,吹走他心中的乱与烦恼
“铮”
一声穿云裂帛的金铁之音,刹那间剖开了漫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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