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铁骑弓马娴熟,骑射之术堪称天下无双,纵横大漠,马踏大草原,其野战内力的确是比唐军要强。
不过,突厥人虽擅长野战,但却不擅于攻城。可如今,突厥人竟于数日之间一连攻克大唐好几座边城,且从溃兵和难民的讲述来看,还没有费多大力气和时间。
这未免太不正常了,其中的原因实在是让人费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总不能说所有边城守将都跟武懿宗一样都是蠢猪吧?未战先逃,弃城而走,主动放弃坚固的城池,反而跑到城外让突厥铁骑屠杀这绝不可能!
那些边城守将可不是武懿宗这样半路出家的货色,他们大多是出身将门的子弟,且在北地和突厥人对峙多年,怎么可能连一座坚城都守不住?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为武后解惑,只能让这个谜留在她的心中,萦绕不去。
武后的手指在山河地理图上点来点去,却忽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在地图上,护卫大唐北地安危的那个弧形线上,有一个和云州一样的关键点,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
那就是朔方城,堪称是除了云州之外的另一座大唐北方的门户,一东一西,遥相呼应,紧紧锁住北方边境,将突厥铁骑阻挡住,使其不得寸进。
而此时,根据一封封红翎急报来看,其周边的城池尽数陷落,整个北疆都成了突厥人的马场,可以说朔方已是一座孤城。可就这座陷入突厥重围中的孤城却没有任何音信传来,哪里如今是陷落还是在苦苦坚守?
难道是朔方全城军民已全数死于突厥人之手,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这并非不可能。
因为出于对大唐另一个将门旗帜的老秦家的忌惮和提防,武后只给了秦怀玉一万二千兵马,还给他硬塞了一个武攸暨。
这还是出于对武攸暨没有信心,否则就像云州一样,早就让武攸暨取代了秦怀玉,从而让武家人多掌握一支兵马。
其实在武后的心里,已经对朔方不抱任何希望了。在突厥数十万大军席卷之下,一座仅有一万二千守军的孤城,除非是出现奇迹,否则早就在突厥人铁蹄下化为齑粉。
而一个君王是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奇迹的,君王只相信自己的眼和心,只有掌控在手中的才是力量和权力。
至于武攸暨的死活,武后已经无所谓了。一个侄儿,还是一个并不出彩的侄儿,为了她的新朝,死就死了,也谈不上什么可惜的。
没有一颗铁石之心,她如何能从一个亲王的妾侍,一步一步走过来,斗王妃、斗皇后、斗权臣一直到只手可废立皇帝,将天下权柄尽数掌控的天下第一人?
古往今来,哪一个王朝的建立不是以尸山和血海为基石的?只要能建立一个新朝,一个亘古未有的、由一个女人开创的王朝,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此时,武后知道北疆之事再也无法隐瞒了,一连五次红翎信使闯神都,傻子都知道发生了天大的变故,何况是政事堂那些人精?
既然瞒不住,那就不再隐瞒,免得这些老家伙对出兵云州之事叽叽歪歪的,让人心烦。
不过,武后是绝不会对政事堂的宰相们和盘托出的。云州的陷落必须隐瞒,而其他几座城池的陷落则没必要隐瞒,就让宰相们去烦神好了。
这就叫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能说得清楚?
第158章 君臣宫心计()
武后单独扣下了博望县令张志诚的密奏,而将其余几封红翎尽数急报交给了上官婉儿,让她转交政事堂,让诸宰相共议对策。
武懿宗在云州干的那些蠢事是绝不可公之于世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武三思去了云州之后,是战是和,自可随机应变,大不了给些钱粮把云州和武懿宗给赎买回来就是。
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又不会种地,要大唐边城有什么用处?无非就是为了劫掠一些钱粮过冬。只要是钱粮都是小事,正好大唐今年丰收,仓廪充实,就拿出一些赏赐给默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件事情上面,那个博望县令处理的很不错,避免了朕和武家人丢脸,可谓是老成持重,深得朕心。等到年尾吏部考功结束之后,可以将他调进京来,给他在六部安排着职位,稍加磨砺几年,可堪大用。
武后又吩咐上官婉儿,将出兵云州之事告之诸宰相。这只是告之,而不是共议,二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对于此事,武后既已做了决断,那就不会再更改的。
告之的意思就是朕已经乾纲独断,顺便告诉你们一声。至于你们知道就好,不必再浪费口水叽叽歪歪了。
红翎急报摆在了政事堂上,几位宰相轮番传看了一番,一颗颗忐忑不安了一夜的心立马又拎了起来,纷纷色变,彼此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只要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新晋提拔的武承嗣,他对此事一本全知,就连如何应对都门清。他在心中慨叹,昨夜的那几巴掌没有白挨,手随心动,不由得摸上两边的脸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让他不停地大口吸冷气。
唐人从不畏战,既然是突厥人寇边,那就派兵去打就是。从这一点来说,宰相们和武后是没有分歧的,对于武后出兵云州的做法,所有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领兵的人选武三思和薛怀义二人,宰相们也只能咬着牙默认了。对于一心要登基称帝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皇帝的武后,培养自家的侄子,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无可厚非。
而且,武后也没有被私欲冲昏头脑,不还是安排了久经沙场的悍将黑齿常之吗?有了黑齿常之在,只要武三思稍许聪明一点,凭借二十万大军逼退默啜,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北地已进入了寒冷的冬季,接下来将越来越冷,突厥人不可能留在云州等地猫冬,也许,你就是不派兵去,他们也会撤回大草原。
不过,云州一路的援兵有了,可朔州怎么办?不是还有一个朔方没有传来陷落的消息吗?而且,就算是朔方陷落了,也该派一路兵马出朔州,从突厥人手中交接不,是从突厥人手中夺回朔方城吧!
几个老家伙彼此对视一眼,随即嘴角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他们都是朝堂之上混迹了几十年的人精,一个眼神、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甚至是一声轻轻地咳嗽,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切就在不言中,根本就没必要说出来。
至于武承嗣,那就是一个摆设,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给个位置且让他杵着吧!一个靠武后的裙带拉扯起来的宰相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
宰相们会心一笑,打定了主意,裹挟着一脸懵懂的武承嗣,准备去武成殿求见武后。
之所以求见武后,是兹事体大,且责任也重大,谁没事干把这种责任顶在脑袋上?
他们去武成殿的目的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对武后出兵云州的决断要大肆称颂一番,这样一来,既讨好了武后,又把责任给推出去了。胜了,大家伙都有功劳可捞,至于败了那可是武后的乾纲独断,和咱们没关系。
另一方面就是“逼迫”武后做出让步,将出兵朔州的主帅人选交给他们举荐。
要想在朝堂之上稳如泰山,掌握一定的话语权,靠一味的溜边也是不行的,该跳出来的时候绝不能腿软,该出手时就出手。
经过他们心中反复思忖,综合谋算了大唐和突厥双方的国力和兵力,以及如今的气候,觉得此次出兵不说击败突厥人,但是收回失地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武成殿中,诸宰相先是一阵马屁滚滚,大肆歌颂武后的英明神武,那就是什么秦皇汉武,在武后面前都不够看。
君臣之间就是不断的妥协,和一个家庭过日子差不多,大家你好我好一家亲,那就天下太平、什么都好说了。
武后自然要谦逊几句,然后,等着他们开价。这种游戏,君臣之间已干过无数次,但还要继续玩下去。因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想撕破脸。
对于出兵朔州的主将人选,武后还真没打算安排武家子侄,因为武承嗣身子骨不行,让他去北地不啻于是去送命。至于别的子侄,通过武懿宗一事,让武后心中忒没底,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不想再留下话柄。
宰相们早就暗自合计了一番,一同推举昔日大唐军神卫国公李靖之孙,现赋闲在家承袭三原县公爵位的李敬之。
李靖一生战功彪炳,堪称有唐以来之最,但是他在大唐朝堂之上的威望和地位却与战功极不相称,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如此,以至于他的子孙后代也被排挤在朝堂之外,靠一个逐代递减的爵位度日。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靖的处世准则造成的,他一向是洁身自好,远离朝争,远离夺嫡。一旦出征归来,立马将自己关在家里闭门谢客,就像是蜗牛一样躲在壳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躲过了玄武门之变,也躲过了从龙之功,同时也失去了作为李建成腹心的机会。
常言道:人不能活成独夫,而李靖却反其道而行之,硬是把自己活成了独夫。既不愿意做君王的腹心,也不愿意和同僚接触,将自身独立于勋贵和将门之外,成了大唐官场的一朵奇葩。
如此人物,人们都只好对他敬而远之,久而久之,在各种论功行赏的场合里,人们有意无意地选择淡忘了他。
他生前尚且如此,何况是他死后?
第159章 甜枣和巴掌()
李靖的君子慎独,亦或是说他成功地将自己活成了独夫,在他有生之年凭借逆天的战功和不可取代的军中第一人地位,还没有暴露出过多的隐患。
不过,在他死后,却给子孙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更确切地说是后患。
昔日的因,就是来日的果。李靖种下的因,从而结出的苦果,自然是要由他的子孙来吞咽。
没有与国同休,没有丹书铁券,没有世袭的勋职,也没有勋贵阶层和整个将门的照应,在经历三代数十年后,到了他的孙子李敬之承袭三原县公以来,基本上已经赋闲在家,混吃等死。
仅仅是在六年前,突厥默啜大可汗突袭阴山,从而爆发阴山大战,大唐处于极为不利、即将全面崩溃局面的情况下,李敬之方才得以拜将、独领一军出征,靠一场奇袭挫敌锋芒,一举斩杀突厥五千铁骑,帮大唐赢得了喘气的时间,得以从容集结五十万大军齐聚阴山,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力拼突厥,从而取得了一个两败俱伤、勉强能够接受的结局。
宰相们之所以提名李敬之,是从多方面考虑的。
首先,要感谢李靖把自己活成了独夫,这样一来,在李唐和武氏之间的皇权之争中,李敬之并不属于武家需要提防的人。
其次,在六年前的阴山之战中,李敬之临危受命表现得还是很惊艳的,具备了作为一位名将的资本。这次让他领兵出征朔方,应该还是能让人放心的,即便是进攻不足,但是防御还是没问题的。反正突厥人迟早要退回阴山,等他们退走以后,跟在后面接收就是了。
李敬之不是李唐的死忠,身上并没有打上李唐的烙印,虽然同样也没有向武后效忠,不过,只要不是武后的绊脚石,相信作为一种妥协和平衡,她是会同意的。
其实,在武后心中还是不想用李敬之的。虽然武氏子侄中没有可用之人,不过,她还是倾向于使用老将沙吒忠义。至于原因很简单,沙吒忠义并非汉人,而是沙坨人,在大唐朝堂之上一直被视为异族,饱受士族的排挤,只能选择忠于武后,别无他选。
不过,既然政事堂诸位宰相一同举荐了李敬之,武后倒也不好驳回。
君臣之间的权利游戏,本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相互妥协,对于臣子们在背地里玩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小聪明,只要不是太过份,不突破她的底线,一般情况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挑明。
她虽然强势,对权利游戏近似于一种痴迷,孜孜不倦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不过,但是偌大的一个帝国,也不可能由她一个人玩得转。正如臣子们需要权利就离不开她一样,强大如武后也同样离不开臣子。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她定下了大方向之后,如何去完善和执行并追踪执行的过程和结果,这些都离不开臣子们。
因此,李敬之虽然并非她心中所想,但是她还是决定妥协,满足宰相们的小小愿望。这就是帝王之术,驭下之道,一张一弛,一紧一松,也就是俗话说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你光打人巴掌,不给好处哄哄,时间一长,你会发现当你伸出巴掌的时候,举目四顾心茫然,找不到一张可打的脸。
反之,光给甜枣不打巴掌也不行,时间一长,人就没有了敬畏之心,而且,对吃甜枣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有一天你忘记了给甜枣,臣子们反而会因失望而生恨,从而背叛你,继而报复你。
就在武后决定妥协,赏赐给宰相们一颗甜枣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小文子急匆匆而进,双手捧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章跪倒在武后的御案前,急促地道:“启禀天后,安西副都护、安西屯田大使娄师德八百里急奏,兵部不敢耽搁,紧急呈于御前。”
武后闻之,面容一肃,刚刚松弛下来的心肝瞬间又拎了起来,那双修长入鬓的长眉不由得蹙紧,就连丰腴而白皙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她心中在反复思量,猜测着各种可能,而其中最让她不安的就是,西突厥和吐蕃人也不安份了,他们和东突厥默啜之间狼狈为奸,趁着默啜突击大唐北疆的时候,遥相呼应,趁火打劫。
心中虽然愁肠百结,可手中的奏章却不能不看。她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神,打开娄师德的奏章,看得很仔细。仿佛娄师德写的不是奏章,而是参加科举之时写下的一篇锦绣文章,字字珠玑,让武后不愿错过每一个字。
可惜的是,武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