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平坊,长安普通的一个坊市,里面住户大多是升斗小民,各行各业都有,官员很少,一个在大理寺小推官已经是长平坊地位最高的存在。
此地离皇城较远,一般达官贵人都聚集在离宫门较近的地方,好就近上朝,不至于半夜起床受罪。
长平坊虽破旧,可隔着一条柳渠的却是鼎鼎大名的平康坊,又叫作平康里,可是长安的温柔乡、销金窟,多少纨绔和才子整日里流连忘返,醉生梦死。
长平坊第三曲第七弄有一户人家姓金,祖上本是蜀中人氏,作蜀锦买卖的,贞观年间来到长安,来往于蜀中与长安两地贩卖蜀锦,颇赚了些钱财,在东市置办了铺子,另外还在长安城中添了些产业,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很是令人羡慕。
可后来在路上遇了贼人,失了货物,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了不少债务。老掌柜的回到长安以后,变卖了家产还清了债务以后,也就剩下长平坊这一处宅子。
不久后,老掌柜抑郁而终,留下儿子和儿媳,就在坊子里给人制作成衣过活。
金大郎夫妇一直没有子嗣,满长安拜佛求道,直到年过三旬方才添了一个小娘子,如今正好十二岁,生得模样端正,心灵手巧,四邻无不夸赞。
金大郎的这处宅子还是老掌柜发迹之际添置,屋子够大,还有单独的庭院,除了正屋,另外有厢房三间。
金家一共只有三口人,也住不了这么多屋子,金大娘一直对夫君嘀咕,要将厢房给租赁出去,也好换些钱财贴补家用。
金大郎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找了一张竹纸写了个有屋租赁的招贴。
可巧着第二日有人来看屋子,是主仆三人,都很年轻,听他们的意思是打南边来长安游学的士子,老是住客栈也不方便,因此打算寻一处屋子,且租期很长,可先预付一年的租钱。
屋子本就是拿来租的,只要不是为非作歹的坏人,租给谁不是租?再说了,瞧小郎君眉清目秀的斯文模样,怎么可能是坏人?
小郎君自称姓吴,单名一个“迪”字,扬州江都人氏,家中也算是一个小书香门第,家里长者教导“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将他给赶了出来,四处游学。
吴迪同金大郎立下了租书,为此还将长平坊的坊正给寻来做了中人,签了画押,交割了一年的租钱,算是完成了约定。
苏坊正很尽责,查看了吴迪的身份文书,见没有破绽,又给他讲了长安的规矩和坊子里需要注意的事项,最后拿着金大郎给的份子钱喜滋滋地出了门。
那吴迪朝阿四使了个眼神,阿四悄悄起身追上了苏坊正,塞给他一个钱袋子,说是他家郎君给坊正买酒的,日后住在坊市里还请多多关照。
在阿四离开以后,苏坊正见四下无人,偷偷打开了钱袋子,不由得眼神一亮,眉开眼笑。
好家伙,袋子里怕不是有两百钱,另外,还有一块银饼,拿手掂掂估摸着能有二两。
这可是相当于两千钱,实际上这是官价,搁在世面上能兑换小三千钱。
可别小瞧了三千钱,对于坊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够他一家子两三个月的用度。
坊正不是官,连吏都算不上,一个武侯都可以对他们吆三喝四,每月也就是在县衙里领点粮,外加一百大钱。
就这么点东西还有人克扣,真是苦不堪言。坊子里有达官贵人高门大户尚好,在婚嫁丧葬的时候前去听用,帮助维持场子外带跑跑腿,多少能得些赏赐填补家用。
可像长平坊这样,满目都是穷鬼的地方,苏坊正可真没有油水可捞,也就是混一顿油大。而今得了三千钱,可把他给乐坏了,一个劲地念叨着“好人”。
金大娘要租赁屋子,自然是提前打扫干净,可屋子里也就是一张胡桌,三两胡凳,还是老掌柜遗留下的旧物,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吴迪也不在意,请金大郎陪着在坊子里东家买铺盖,西家买锅碗瓢盆,将用得着的用品都给添置齐备。好在金大郎久居坊子里,都是老熟人,在吴迪付了帐以后,让人直接给送去,倒也不用他们主仆费劲。
吴迪将东西大略置备齐了,最后路经一家卖熟食的铺子,瞅着铺子里的食物,有了些想法。
第1014章 宾主尽欢()
这是一家卖吃食的,有现成的熟食,可供人购买,另外,屋子里也摆着胡桌,可让人就食。
卖熟食的大汉体格魁梧,浓眉大眼,额头锃亮,最引人注目的是满脸的大胡子,也因此被人称之为刘大胡子,日久天长,人们都忘记了他的本名。
刘大胡子今儿烤了只肥羊,可却没有开张,一个人闷头叹气,感叹日子的艰难。
吴迪走进了铺子,一开口就是半边肥羊,可把刘大胡子给乐坏了。
这可是大主顾啊,在这长平坊里,那些穷鬼向来都是数着铜钱割巴掌大一块肉,一只羊没个三五天是卖不完的。
半边肥羊由憨厚的阿三拎着,在路上又买了一尾肥鱼,一只肥硕的鸭子,几十枚鸡卵,一些时令果蔬,以及各种调料,一行四人往回赶路。
金大郎看着吴迪出手豪阔,心中是五味杂陈,感慨莫名。想当初他们家也是很富裕的,家中的仆人就有好几个,顿顿都是大鱼大肉,可如今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再也得不到了!
他们回到了金大郎家中,吴迪对金大郎说道:“今日某备些酒菜请金大郎共饮几杯,还请转告大娘和小娘子一声,万万不要推辞。”
金大郎略客套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向来租客也有请房主饮酒的,就是这吴迪置备得太丰盛了些,可他也有些日子不曾食肉,口中确有些寡淡,正好接机慰劳一番肚皮。
可金大郎看着他们主仆三人,觉得三个男子拾掇这些恐有些力所不及,于是打算让他家娘子来拾掇,却被吴迪婉言谢绝。
金大郎回屋对大娘和闺女阿奴一说,大娘倒有些不好意思,直嚷嚷人家小郎君出门在外不容易,就不该让人破费。
阿奴小娘子已经十二岁,打小被爹娘宠着,倒也没有小家子气。她开口道:“那小郎君颇秀气,待人彬彬有礼,不像坊子里的那些个浪荡子,太讨厌了!”
“你啥什么见过小郎君?”金大娘奇道。
阿奴满不在乎地翻白眼,道:“这有什么,在你们谈租赁的时候,人家就躲在窗户后面看清楚了!家里来了陌生人,人家不看清楚怎么行?万一是歹人,岂不是将你们闺女给害了?”
“你这疯丫头,快别乱说话,小心让人听见不喜。”金大郎道。
“扬州在哪里?很远吗?好像本朝的大英雄安王爷就是扬州人氏,不知道这小郎君认不认识?”阿奴小娘子歪着脑袋,模样很是可爱。
金大娘没好气地说道:“你呀,就爱胡思乱想,安王爷何其尊贵,是谁都能认识吗?”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西天布满晚霞,太绚丽了!
主仆三人忙碌了一下午,将三间厢房收拾妥当,又将买来的食材拾掇好,烹制成各种美味。
金大郎既然要出租屋子,自然要考虑人家生火做饭,在厢房外搭建了一间小屋子,修建了灶台,给人家做厨房。
三间厢房,阿三阿四两人一间,吴迪自己个住一间,另外一间做了会客所在,同时也作为用餐之地。
吴迪,其实就是阿奴小娘子口中的安王爷,他带着阿三阿四二人乘商船逆流而上,直到四月初,才到长安。
他之所以选择了长平坊,是因为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升斗小民,方便他隐藏身份。另外,隔着一条柳渠就是平康里,那里汇集着满长安的富贵子弟,消息灵通,对掌握朝廷动向很便利。
胡桌上,半只烤肉被肢解了,大块的羊肉簇拥着两条羊腿分别盛在两个大盘子中,另外,赵无敌将那粉嫩的部分割下一些,片成肉片,比纸还薄,伙着一些时令蔬菜熬了一锅汤。
一盘肥鱼,一盘鸭子,还有几个时令蔬菜,主食是一叠胡饼,烤得色泽金黄,让人垂涎欲滴。
阿四将金大郎一家给请来,看到满桌的美食,一个个眼珠子都不转了,阿奴丝毫不见外,扑到胡桌边,指指点点,大加评论,直说将阿娘的厨艺给比下去了,还一个劲地追问是出自阿三还是阿四之手。
阿三是个憨厚的人,红着脸,不停搓手,但就是不开口。而阿四当仁不让地坦白,这满桌的美味都是他做的,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还请金大郎一家子包涵。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直说是安王亲自做的吧?世人都讲究“君子远庖厨”,不要说是安王爷,就是如今的游学士子吴迪,那也将被人诟病。
仆人是干什么的?除了伺候主子以外,就是有难主动扛,有黑锅抢着背嘛!
至于以后露馅,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俺以后多练练厨艺就是。
赵无敌请金大郎一家子入座,然后让阿三将行礼中的好酒给搬来,一坛子葡萄酿,一坛子剑南烧春,都是酒中的极品,价值不可估量。
若不是赵无敌请客,金大郎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品尝到这样的好酒,尚未入口,仅仅是闻着味儿就醉了。
赵无敌将阿三阿四给打发到厨房里,他们俩是下人,是没有资格同席的。对于这点,赵无敌也是向来如此,做不到平等,也就是赵不破可以例外。
不过,他可不是刻薄的主子,自己大吃大喝,却让仆人所在灶头啃糜子膜。鱼和鸭子都是整个端上来的,没办法分,但是肥羊还是给他们留了不少,并且时令蔬菜不缺,胡饼也管够。
至于酒,赵无敌可没有打算给他们俩准备,都是十五六的娃子饮什么酒,会对身子骨不好的。
他给金大郎满了剑南烧春,又给金大娘倒了碗葡萄酿,然后笑呵呵地问着阿奴小娘子:“小娘子,能饮一杯无?”
“能!”阿奴嘻嘻笑着,一双不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一顿夜宴,吃得宾主尽欢,金大郎酩酊大醉,一个劲地吹嘘他们家多年前的盛况,让阿奴气得直跺脚,埋怨她爹太丢人。
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赵无敌还是亲自将金大郎给扶回屋子,回到厢房只见阿三和阿四两个吃货正在大吃剩下的鱼和鸭子,那副模样就像是饿死鬼投胎,真是太丢人了。
阿四口中塞了一块鱼肉,也不怕被鱼刺噎死,嘟囔着:“郎君,阿奴小娘子看上您了!”
第1015章 韦氏崛起()
赵无敌化名吴迪,扮作一个游学的士子,随身只有两个小厮阿三阿四伺候,栖身于长平坊中。
他身为安国之主,给自己弄一个假户籍太容易了。而大唐对户籍管理并不严格,花些钱财即可轻而易举地在长安办一个户籍,且登记在册,以假乱真,让人查不出丝毫破绽。
至于派员去原籍查看,的确可辨别真伪。可大唐疆域万里,幅员辽阔,去各地调查户籍将耗费多少时日和钱财,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没有哪个衙门闲得没事干找这种罪受。
长安有故人,还不少,也有他扬州赵家门下买卖,至于星辰大海的势力那就更是不胜枚举,可赵无敌却没有去联系,反而栖身市井中,隐姓埋名,坐看那风云起。
他打着游学的名义,整日里穿街走巷,行走于东西二市和大庙道观中,与高僧交谈,聆听市井儿的闲话,从中吸纳所需要的消息。
如果在天地法则的影响下,历史的车轮回归正确的轨迹,那么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经未卜先知,本可提前做出应对,甚至有能力截断这段古史,改变故事的结局。
可他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来长安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对于皇朝的更迭、帝位的变迁,并不在意。
要是在那坐九重深宫中,还有他思念的人,也就是那个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帝。相对于君臣之道,更多的是亲情,就像是儿女对母亲的思念,除此以外,谁人登上那高位与他又有何干?
李景称帝,李煜为皇,甚至是韦后谋篡成功,不过是皇权的更迭,而天下人任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各自的日子。
他若是强行出手,完全能将那个疯女人给掳走,将她带出是非中,去扬州、去海外,过那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他甚至那个女人的倔强,不到绝望之际是不会醒悟的,哪怕是强行掳走,也只能带走她的人,而无法让她死心。
该来的总会来,就让一切上演吧,赵无敌能做的就是在她绝望之际,救她出牢笼。
他在市井中游荡,也得到了很多消息。其实,市井中并不简单,不要小看了这些升斗小民,他们的消息往往很灵通,也许早朝刚刚发生的事情,午后就已经在市井中传播,太神奇了!
定王武攸暨没有熬过正月,在洛阳辞世,太平公主都没有去洛阳,只是让长子薛崇胤去主持葬礼,而皇帝也装模作样地给加了个谥号,并按照定例将武攸暨的爵位给嫡长子薛崇胤继承了。
武攸暨的爵位是定王,位在亲王,虽然是大周的亲王,可李景是先做了大周皇帝然后才改国号大唐,是继承了大周江山,而不是推翻,因此也就对大周所分封的爵位全都捏着鼻子认了。
亲王辞世,嫡长子承袭爵位,一般是嗣王爵,可李景早就对此不满,因此直接给降到了郡王。
长山郡王,就是薛崇胤的爵位,对此,李景心里还是很不乐意的,巴不得给降到国公、郡公、县公甚至是侯,可这样一来,薛崇胤也没必要袭爵了。
因为他原本就是皖国公,难不成自削爵位?
按照大唐礼制,王者辞世,当建王陵,可武攸暨有遗表上奏,乞归葬桑梓。
对此,太平公主没有异议,皇帝更是乐得做顺水人情,朱笔一挥给准了。
薛崇胤也就在洛阳待了两日,便匆匆回长安。有武攸暨的庶子、也就是他与原配杨氏夫人所生的儿子扶灵还乡,随行的还有杨夫人的遗骨。
千里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