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沉默,良久,老汉幽幽叹道:“那行,老汉不能耽误孙子的事,回吧!”
赵无敌听其音,就分辨出是王老汉,与他爹赵简交好,亲如兄弟,在老父亡故以后,老赵家最艰难的岁月里,多亏他的帮扶,方才让窈娘和鸢儿坚持了下来。
如此人物,岂能以富贵压之?
他高声大喊:“慢,老丈且留步!”
他步履如风,一步跨出能有一丈远,匆匆数步已出了角门,那守门的亲卫一愣一愣的,还没搞明白人是怎么出去的。
王老汉转身,面露欣喜,开口道:“无敌”,可仅仅是说了两个字,立马觉得不妥,朝赵无敌略躬身道:“老汉给公爷拜年了!”
大周延续了唐人的美德,对老人家很尊敬。以王老汉的年纪,哪怕是见着皇帝也无须行大礼。
赵无敌伫立当地,对老汉深深一揖,祝福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贺拜完毕,赵无敌请王老汉入内,再三延请,王老汉才打消了迟疑,跟着赵无敌进府,在路过他儿子的时候,顺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骂到:“逆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无敌是那样不恋旧情的人吗?”
赵无敌看那人眼熟,稍微一想,认出了却是王老汉的第三子,于是笑道:“王三郎同去府中,也好照应老丈。”
“不敢,不敢。”王三郎口中说着不敢,可腿脚却在移动,跟在他爹的身边,搀扶着他走上台阶,并小声提醒,以免绊倒。
花厅中,宾主落座,奉上茶汤。这倒也并非是赵无敌吝啬,舍不得将清茶招待乡邻,而是因为各人的口味不同。
像王老汉这样的乡人,口味相对来说偏重,清茶喝起来味道太寡淡,不如茶汤油润。
他让小厮将上好的三勒浆给王老汉满上,又让厨子将牛肉煮得稀烂,给王老汉下酒。
老人家年纪大了,没剩下几颗牙齿,对着满桌的珍馐美食却无福消受,幸得赵无敌体贴入微,口中嚼着稀烂的牛肉,叹道:“人老了,浑身的物件都腐朽了,可嘴巴总是馋,却又嚼不动。年轻好啊,想当年老汉在山中猎了一头野猪,得了百多斤肉,是夜和你阿爷二人,竟将一只猪腿给干光了”
王老汉回想往事,浑浊的老眼中又有了神采,一开口就难以停下。赵无敌面带笑容,静心倾听,没有一丝不耐的意思。
这人一老,就喜欢追忆往事,将其中的辉煌岁月诉与子孙。也许,他并非是说给别人听,有没有人倾听并不重要。他们之所以喜欢回忆,是要将漫长的一生给梳理一遍,记住其中重要的人和事,以免来生什么都不记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三郎不停擦汗,想给老父使眼色,可王老汉沉浸在回忆中,根本就视而不见。
再漫长的人生也有尽头,王老汉同样如此。他从回忆中醒来,呷了一口三勒浆,赞了一声好酒,又撕了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赵无敌先问了家中是否缺少什么?都是老乡邻,可不要客气,缺啥尽管吱声,然后,又问了其他乡邻的近况。
王老汉听他提起其他人,恨声道:“公爷,那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老汉邀他们一起来给主家拜年,谁想没一个人吭声,敢与老汉同行。”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堂堂公爵府邸,乡邻们畏惧权势,不敢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赵无敌命人喊来大管家赵老实,让他在府门外摆下几案,多多准备些酒食,好让乡邻们有个落脚之地。
王老汉酒足饭饱后,在王三郎搀扶下离去,赵无敌还令一个亲卫抱着两坛子三勒浆,并将牛肉切了能有十斤那么一大块,给王老汉送回家去。
江南多鱼,但却缺少牛羊,尤其是牛,朝堂严禁宰杀耕牛,违者将课以重罚。
安国县公府上平日里也少有牛肉,且还是赵家商队从辽东采买的,在当地宰杀,再用秘法熏好,趁着天气寒冷运到了扬州。
熏制的牛肉虽不新鲜,可到底也是个稀罕物,不仅在扬州,就算是在神都和长安,也是值大价钱的,并非升斗小民可以享用。
在王老汉走后,窈娘匆匆赶来,可却迟了,将自家郎君好生埋怨了一番。
王老汉走了,安国县公府上又迎来了新的客人,神武军大营除了留守的中郎将周通以外,其余郎将以上的所有人都在长史独孤平之带领下,骑着快马而来,而更巧的是,他们在路上与康大王、扬州别驾、张兵曹等人相遇,合成一路,浩浩荡荡来到月落湖。
这可不是普通的传座了,神武军和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都赶在元日给安国县公拜年,一时间,公爵府中高朋满座,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赵无敌令人设宴,满席的珍馐,大坛的美酒,热浪蒸腾,香气萦绕,一群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第714章 朝中变迁()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到了天道五年。
女帝正在万象神宫中与群臣博弈,一手智慧,一手霸道,将群臣杀得是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将她的江山打造成铁桶一样,牢不可破。
在神都的中轴线上,矗立着万象神宫、名堂和天堂,又令武三思耗费了海量的铁精铸造了天枢,全都是高大巍峨,极尽雄壮,将大周的风华和威严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开辟了新朝,书写了辉煌的乐章,击败了突厥和吐蕃,文治武功已超越了汉武和太宗,声名远播于四极,寰宇震动,四夷畏惧其威严,纷纷遣使来朝,膜拜大周天朝的天可汗。
万邦来朝,齐聚万象神宫,操着各种口音,用周人的语言朝拜女帝,递交国书。
女帝很受用,她从少年时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来斗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天下万国,都匍匐在她面前,尤其是那声“天可汗”,让她激动得声音都改变了!
她,武曌,一个女子,却被天下万国尊为天可汗,是万王之王,世界之王,古往今来,有多少男人达到过?
除了万邦来朝的空前盛况,这两年朝野上下发生了不少的人,有人升迁,有人落难,更有人不敌岁月的侵袭,无奈地故去。
李昭德进入了政事堂,且凭借提前揣摩女帝的心思,一举成为宰相中的第一人。
他权倾朝野,大有只手遮天之势,却又性情乖戾,为人清高,且与武氏一族不大对付,不可避免地与武承嗣交恶。
李昭德与武承嗣等人相爱相杀,打死打活,武承嗣没少在姑母面前告状,可不止为何,李昭德的地位稳如磐石,让人猜不到女帝的心思。
有李昭德出面与武氏死扛,对于房遗则等勋贵集团来说可真是意外收获,他们乐得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并在李昭德危急时不着痕迹地帮上一把。
狄仁杰与天道四年入冬之际病故,女帝很是伤感了一阵子,罢朝三日,以示哀悼,并令定王武攸暨待她亲至狄府吊丧。
在谥号上,礼部和政事堂争论不休,岑长倩等老友引经据典,据理力争,要为老友争一个好谥号,以让他尽显死后哀荣,含笑离去。
可礼部尚书是武三思,再加上武承嗣是宰相,死都不愿意给李唐的死忠狄仁杰安个好谥号。
在他们想来,狄仁杰这个老东西明目张胆地心向李唐,对他们武氏一族极为轻视,活着的时候因为女帝的袒护,让他们无法得手,就算是借来俊臣之手陷害他谋反,眼见就要成功了,可不想最后一刻还是让他逃脱了。
嘿嘿,死老东西,生前拿你没办法,那么就在死后谥号上做手脚,恶心你一把。
双方各执一词,政事堂秉笔的首席宰相李昭德又态度不明,以至于陷入僵持中,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这样拖延下去,却对武氏一族有利。嘿嘿,拖吧拖吧,最好是拖个一年半载,将那狄老魔给拖臭了!
最后,还是女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谥号“文正”。这可是文臣中最难得的谥号,堪称极致,让岑长倩喜极而泣,痛哭失声,而武承嗣气得吐血,卧床三月而不起。
不仅谥号定了,还追加为魏国公,令钦天监选定日子,在京的文武百官送葬。
狄仁杰有三子,长子狄光昭袭爵,降一等,袭了一个开远郡公。
次子狄光远在千骑中任职,而三子狄光嗣白身,赋闲在家,此番荫封了一个云骑尉。
据闻,狄仁杰生前卧床不起时,太平公主曾夜入狄府,与他交谈了半个时辰,至于交谈的内容,就连其子也不知晓。
娄师德还在安西屯田练兵,以守带攻,让吐蕃人恨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王孝节去了朔方,接替了老死他乡的沙吒忠义老将军,出任朔方都督,抵御突厥人。
云州还是黑齿常之镇守,他许是换了一个地方,并没有如后世的史书上所写,被人陷害缉捕到神都,连夜被来俊臣给害死。
而皇嗣李煜的东宫中还是没有逃过一劫,被人举告藏有巫厌之物,企图诅咒女帝。
女帝大怒,将李煜的两位妃子杖毙,后又令来俊臣去东宫搜索,得乐工金日藏以刀剖腹,血谏皇嗣之冤,让女帝回转心意,任以李煜为皇嗣。
太平公主府上也发生了一件大喜事,与驸马成亲数年,终于于天道三年春末夏初之际,诞下一女,女帝大喜,赐封为扬州公主。
盖因御医推断,此女得自去岁盛夏,公主与驸马巡游扬州之际所得,因此赐封为扬州公主,以示纪念。
可据知情人传说,武攸暨与太平公主得了一女,又得女帝破例封为公主,但却似不喜,在人前强作欢颜,极为憔悴。
赵无敌赶在在扬州公主百日宴前让人送去了贺礼,太平公主不知为何竟破天荒地召见了窈娘的陪房婆子张大娘,并让她看了襁褓中的小公主,且让她仔细看,务必要记住小公主的模样,回扬州以后说与安国县公听。
并且,她还亲自执笔写了一封长信,其中关于小公主的模样和日常趣事就占了一多半,最后,竟然开口要赵无敌将自家亲卫选拔十人,并指明要常山赵氏子弟,来神都保护小公主。
赵无敌收到信后,看了一遍又一遍,却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忍不住咕哝:“你养了个闺女,的确是可喜可贺,我已经给送去了贺礼,仅南海来的珠子和宝石就有一箱子,够意思了吧?
可你要我赵氏子弟给你闺女做护卫,也太强人所难了吧!我常山赵氏可是世外山门中人,逍遥自在,不愿受约束,想当初搭上一个赵不凡已经够委屈了,还十个、美得你!”
窈娘等人也觉得不像话,听着婆子张大娘絮絮叨叨描述着小公主的模样,可一百天的孩子能看出什么不同?绝大多数都差不多。
“公主并非是个蛮不讲理的,为什么这次却要逼迫郎君呢?”窈娘不解。
沫儿将信要过来仔细看了几遍,忽然惊叫道:“我明白了,郎君,你惨了,这个什么扬州公主肯定是你的骨血。对了,我来算算日子”
第715章 太平的要求()
沫儿扳着手指一个个地数,那认真的小模样真是让人无语,扒拉了好半天,终于数清楚了,急忙忙地叫道:“嗯,事情就发生在太平公主来扬州给咱们主持大婚的那段日子。
话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安国县公与太平公主月下对饮,二人相谈甚欢,越喝越多,最后,喝高了!
他们二人醉眼朦胧,相互看着对方,身子在渐渐靠拢,很快就抱在了一起,就这样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上演了。
一年后,一个小生命诞生了!”
沫儿说完,还将两手摊开,耸耸肩膀,表示很无奈。
赵无敌在嘶吼,在咆哮:“吼沫儿,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吃干抹净不认账的小人?
窈娘姐姐,你可要和我作证,那段时间里,我可没有和他单独待过,你可要相信我!”
窈娘挥手让张大娘出去,并叮嘱她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乱说。
她将赵无敌搂在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柔声哄着:“我相信,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沫儿不过是开玩笑,不可以当真的。”
在太平公主来扬州的那段日子里,赵无敌和她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一一排查,最后就只剩下那日和窈娘一起去驿馆中,曾有那么一段时间里,的确是他们二人独处。
可那段时间并不长,且郎君出来以后衣冠并未凌乱,身上也不曾有不堪的气味,想来是没有发生那事。
“不对,那日那个疯婆子喝多了,很可能连人都看不清楚,而武攸暨曾去照料他,谁不定”赵无敌为了给自己洗白,竭力思索当日事,可一分析,却立马找到了疑点。
他继续分析:“怪不得,自打那夜过后,武攸暨就一直躲着我。此番,从神都传来的消息,说武攸暨得女后似乎魂不守舍,闷闷不乐。
肯定是他那日趁太平公主酒醉后占了便宜,但太平却并不知晓。其后,武攸暨一直处于内疚中,又没有勇气坦白,才会出现种种不寻常的表象。”
“嗯,听郎君这么一说,想来就是这样。”窈娘点点头道。
沫儿瞪着眼,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叫占了便宜?拜托,我的安国县公,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二人在一起那个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诞下千金,可谓是修成正果。
不过,也是呀,武攸暨一个大男人,却畏首畏尾的,太娘了!”
赵无敌一番自辩,洗白了自身,顺带着也将扬州公主的身世给差明白了。可接下来,众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应付那封信里的要求。
让常山赵氏的子弟去太平公主府中效力,保护小公主,一般人还真不愿意。
众人想不出好办法,不要看好多赵氏子弟在他手下当亲卫,可那并非是因为他的名爵,而是冲着他常山赵氏第一天骄、未来道门第一人的份上。
可若是赵无敌要他们屈尊去人世间豪门府上做护卫,不好意思,免谈,咱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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