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东方露出了第一抹晨曦,悠扬的钟声准时敲响,此起彼伏,浩荡长空,预示着神都新的一天开始了!
钟声响起,坊门缓缓打开了,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小商贩们也停止了对坊丁的骂骂咧咧,纷纷挑起自己的家伙什和货物冲过坊门,冲向早已习惯了的老地方,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而那些有铺面的就占据了先机,尤其是住在本坊的人,早就开了铺子门,将炉火烧得旺旺的,烤出一炉炉胡饼,就连锅里的面鱼都在沸腾的汤汁中欢快地游动。
今日并非大朝会之期,群臣不会抹黑上朝,而可以稍稍多睡那么一会,美美地吃罢朝食,然后乘着牛车晃晃悠悠地去衙门坐班。
就连政事堂的诸位宰相们也同样如此,今日只要待在政事堂里处理各部衙门的折子,然后再对兵部和户部督导一番,让其不可耽误武后的旨意。
数十万大军得有多少?一般人想象不出那宏大的场面,可以怎么说,若是从定鼎门开始出发,待到最后一名士卒跨出定鼎门的时候,前锋都已到了数十里开外。
如此多的将士,加上战马,人吃马嚼的,每一日的花费该有多少?说出去能把人吓死。
每逢大军出征,户部和兵部都少不得一番忙乱,而大军回归,他们同样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得空闲。
可再累再忙也不敢埋怨,更加不敢有丁点耽误和遗漏,因为这可是武后亲自交办的,谁人敢虚与委蛇、掉以轻心?
昨夜,龙门后山,太平公主的庄子上,金南一连夜赶来求见公主殿下。
他是赶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出城的,只带着五六名侍卫,骑着快马,一路飞奔,可等赶到山庄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这一路之上,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是走夜路,随行的侍卫摔伤了三人,就连上好的战马也报废了一匹。
金南一是太平公主府的大总管,在太平公主滞留龙门期间,不仅要替公主看着公主府,还要看好公主的两儿两女。
除此以外,他还要时刻留意神都的风吹草动,就连宫中也要通过买通的眼线给盯着,一有重要的消息立马向公主汇报。
可他此番急匆匆地连夜赶来,一群人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把太平公主给吓了一跳,还以为神都又发生了宫变。
这倒也不是太平公主喜欢胡思瞎想,毕竟对于她们老李家来说,从玄武门开始,发生宫变这种事情太多,而今再多一次也并非不可能。
可满头汗水的金南一一开口,将来意说出,却让太平公主心中戚戚,黯然神伤,眼泪也不知不觉中一行行流下
金南一之所以连夜赶来,的确是出了大事,可却和宫中无关,也与朝堂无关,而是公主的家事。
唐时,但凡富贵人家的妇人生儿育女,是极少自己抚养的,孩子从一生下来就由乳娘照看,每日里也就是和母亲见上一面而已。
待到年纪稍长,又要延请先生开蒙,和亲生母亲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也就是每日的按时请问方才能见上一见,就连用餐也是分开的,并不在一起。
太平公主也不例外,她和薛驸马成亲六年,两人间的关系极好,先后养育了两儿两女,可都是由乳娘带大的。
自薛驸马去后,她因为心情不好,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对孩子们也就疏忽了,以至于此次在龙门待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回神都看看儿女。
金南一告诉她,她的幼子薛崇训病了,还不到一岁的孩子,自今日午后时分起忽然呕吐,浑身发烫,府上延请的医士束手无策,就连从宫中请来的太医用尽了各种方法,但却始终不见效果。
金南一实在是扛不住了,将其他几个孩子安排好,又吩咐府中的侍卫将几个太医给看管住,自己立即出城前来向公主禀报。
他说完以后,伏地请罪,额头重重叩在青石地面上,不几下就破了,殷红的血染红了额头,凄然道:“公主,老奴没有看好家,看好孩子,有负您的托付,实在是无颜苟活于世。”
太平公主听到幼子病了,且凶险万分,就连宫中的太医都没有办法了,想来是不行了
她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为自己的任性而懊悔,悔不该和阿娘怄气,跑到龙门一住就是多日,将幼小的孩子丢在家中,置之不理,而今,却发生了这种事情,莫非是上苍的惩罚?
泪水已打湿了她绝美的容颜,她紧紧握紧拳头,长长的指甲都嵌入了肉里,刺破了娇嫩的肌肤。
鲜红的血,白皙的肌肤,如同一副凄美的画卷
太平公主嘶声道:“薛郎,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上苍啊,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太平公主悲痛欲绝,娇躯摇摇欲坠,眼看着要昏厥过去,小小在旁边使劲抱着,可她才八九岁年纪,能有多大的力气?
女官李敏连忙上前,将太平公主给扶住,柔声安慰着:“公主,小郎君现病着,需要您的安慰,此时您可要坚持住啊!”
在李敏的劝慰下,尤其是那句孩子急需要母亲的安慰,让太平公主惊醒了,虽依然在流泪,可心情终究慢慢平复下来。
“起来吧,金南一,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太平公主让金南一起身,可金南一自觉有愧,没有完成公主的托付,依然伏在地上,拿脑袋在地上磕着,弄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李敏见此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给了他一脚,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弄得满脑门的血吓唬人吗?还嫌公主不够烦吗?”
金南一一想也对,此时最紧迫的是安慰公主和救治小郎君,至于他、要想以死谢罪,尽可等到事情过后,而今可不敢耽误正事。
待到金南一起身以后,太平公主冲李敏吩咐道:“备车,回神都!”
“现在奴婢遵命!”李敏本来是想说,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山路难行,万一再遇到恶徒
可她看到太平公主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马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躬身领命而去。
第413章 城门开()
一月如勾,星光点点。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天地间苍茫笼罩,看不真切。四野群山,俱都隐身在夜色中,影影绰绰,雾霭弥漫,宛如一群远古巨兽盘踞着,窥探着人世间。
李敏的担心并非是多余的,此时夜色深沉,雾霭苍茫,能见度几不可见,加上山间的道路崎岖难行,即便是打上火把,也依然很危险。
这一点从金南一一行的狼狈就可以看出,摔伤了多名骑术不凡的侍卫,就连上好的战马都废了一匹。
而以公主尊贵的身份自然不可能骑马,而公主的车驾要想在夜间通过龙门山中崎岖的山路,其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公主此时因挂念病重的小郎君,心绪已乱,恨不得生就一对翅膀飞回府中,哪里还顾得上夜路难行?
龙门虽靠近神都,又是皇家的汤泉监所在地,若是白天倒也没什么关碍,可此地毕竟多山,加上又是夜间,谁能确保没有宵小之辈铤而走险?
公主府的侍卫长赵不凡并不在此,他被公主打发到扬州去赵无敌家中,看望其家人。对此,李敏很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府军旅帅嘛,瞧把公主给迷的神魂颠倒,整日里就念叨着那人的好处,就连睡梦中都在喊着那人的名字。
自从薛驸马去后,公主一直郁郁寡欢,让李敏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公主能再次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将她从对薛驸马的思念中拉出来,本是一件好事。可是,我的公主啊,那也要看那是什么人才行。
若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孙,亦或是豪门勋贵的后人,还差不多能入天后的法眼,以公主在天后心中的分量,撒个娇、服个软,成就好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那个赵无敌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累世府军的子嗣,连出身寒门都算不上,整个就是一个军奴,和您之间的差距那可是天与地的距离,天后怎么可能答应你与你喜结连理?
除非是将他给去势,就像是金南一那样,可估计您也舍不得。那么也只能效法您那母后,将其当作一个小白脸养在身边。
太平公主一声令下,整个庄子都动了,所有人都在忙碌,备车、备马,准备着出行的一切。
有侍女前来要给太平公主更衣,却被她挥手给赶开,并吩咐李敏和金南一,不要大张旗鼓,只要安排侍卫们随她回神都即可,至于其他人包括侍女,待明日再收拾东西缓缓回城。
车马准备好了以后,太平公主带着小小和女官李敏坐上了碧油车,金南一则带着数十名侍卫骑着烈马前呼后拥,一行人顺着山路没入苍茫夜色之中。
钟声响彻云霄,轰鸣不止,定鼎门也在刺耳的转轴声中缓缓打开了,城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纷纷朝城门口涌去。
这些人多是附近的农人,挑着菜蔬和鸡鸭的,拎着新鲜的鱼虾的,还有那过夜来不及进城夜宿城外的商旅,纷纷杂杂,拥挤不堪。
守城的金吾卫旅帅一声令下,士卒们将寒光闪闪的马槊斜指,锋芒直对着众人,让人不寒而栗,纷纷止步不前。
“挤什么?挤什么?有什么好挤的?挤着去投胎吗?谁你呢,看什么看!长得脑满肠肥的,你挤得过人家吗?”金吾卫的旅帅瞪着眼睛,手指对着众人指指点点,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待众人稍稍安定后,方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那个啊,全都给老子排好队,一个一个进城,兄弟们眼睛都放亮一些,有那不听招呼的,扰乱秩序的,甭客气,给老子抓起来狠狠地揍一顿。”
看着寒光闪闪的马槊,还有未出鞘的钢刀,人们立马老实了,自觉地你谦我让排起队来,且前后拉开距离,缓缓入城,并陪着笑脸,以免惹得金吾卫的军爷生气了,将你当作逃犯和细作给抓进监牢。
士卒们见人们很识相,也就四下散开,回到城门的两侧,举着寒光闪闪的马槊,如泥塑木偶般充当起门神来。
也并非所有士卒都离开了,而是留下了四人瞪着眼睛监视着过往的行人,遇到可疑的,立马上前用马槊对着菜蔬里捅捅,再随手翻一翻,然后丢下凌乱的菜蔬,又去拦住一名商旅,要人家将背着的鼓鼓囊囊的包裹给打开,看看是不是藏着违禁品。
就连卖鱼的都没有放过,盯着人家的鱼篓子使劲看,就差将脑袋塞进其中。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莫不是能分出那条鱼是大唐的,那条鱼是突厥的?
有那机灵的商贾不动声色握住金吾卫士卒的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用力捏一捏,然后,手一挥,商贾拱拱手,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在商贾离开后,那士卒将捏紧的手稍稍离开一点缝隙,睨着眼睛仔细看看,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然后将手往怀中一塞,再掏出来时已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另一名掌柜模样的,带着一长溜车队,见拥挤的人群,不由得蹙眉。
他瞅了一眼那名旅帅,眼神一亮,连忙急匆匆一路小跑着来到旅帅身边,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谄媚地道:“哎哟喂,今儿是刘旅帅您老人家值日啊,您辛苦了!小的是四海居的,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甚是想念得紧。”
那刘旅帅一对眉毛都快挤在一起了,斜着眼睛道:“哟,这不是四海居的那个谁”
“小姓张。”那掌柜模样的老者低声提示。
刘旅帅点点头,道:“嗯,张掌柜的,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俺听说你去了扬州发财了,瞧瞧这一长溜的车马,啧啧,赚得可不少。
哎,还是商贾好啊,走一趟,赚的钱财堆积如山,埋在地下都长满了铜臭,可怜我等兄弟们,眼看着就要下雪了,连个御寒的冬衣都没有,看来迟早要冻死在街头,就像是那死狗一般,可悲啊可叹啊可怜啊!”
张掌柜的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一番,你丫的不就是要好处吗?可就是不明说,啰啰嗦嗦一大堆。你们要是冻死了,那神都城中也活不下几个人了,真是无耻到极致!
第414章 买路()
金吾卫的刘旅帅期期艾艾地自怨自艾,慨叹神都米贵,而薪俸可怜,生存大不易,眼看着一家子就要喝西北风了!
张掌柜的一生从商,走南闯北,整日里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依仗的就是看人的脸色说话和行事,怎么可能听不出刘旅帅的弦外之音?
刘旅帅这是看人家走了扬州一趟,带着一长溜的车马回京,定然是赚得脑满肠肥,已是害了红眼病,想讨要些好处。
可这里毕竟是神都,天子脚下,自然要迂回和婉转一些,不能像山野之地的衙役们那样肆无忌惮。
而且,他好歹也是金吾卫的一名旅帅,不能给禁军丢了脸,只好耍了些手段,旁敲侧击一番,以期教化这些商贾,让他们懂得一家赚钱百家用的道理。
做人嘛,不能太贪心,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吃独食,否则会成为天下敌,遭人嫉恨,将自己的路给走绝,到寸步难行的地步,后悔都没有地方。
再说了,这个低贱的商贾,都是些丧尽天良的家伙,明明是不值几文买来的,运到神都就特娘的成了天价。
譬如那南海产出的精米,听说一船米也就是几十匹绢帛和麻布就把他们那些野人给打发了。可到了神都,就连宫中都眼巴巴地拿大把的钱财抢购,大户人家谁不是任宰任割?
至于刘旅帅这样的,一个月忙到头能有几多结余?一家人嚼用,再加上偶尔和巴结上官去勾栏里喝喝花酒,哪里有闲钱去买精米?
可听到将军们说起拿精米的好处来,说的是天花乱坠,听的是垂涎欲滴,那精米渐渐地已不是米,都赛似温软坊中的头牌姑娘的肌肤了。
刘旅帅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对比拟花魁娘子娇嫩肌肤的精米,早就是心里痒痒的不行,迫不及待地想“一亲芳泽”。
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任你英雄无敌,没有钱财也买不到精米。可常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