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不凡却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忙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今还是先搞明白张翰心中的打算要紧,至于其他的,只要人不死,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再说了,赵不凡也没有认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就是看崔刺史斜着眼睛,嘴里还流着哈喇子,看上去实在是太恶心,方才顺手掐了他一把,把他从魔怔中唤醒,免得在张翰面前丢人现眼。
崔刺史也知道此时不是谢来谢去的时机,“大敌当前”,的确需要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再看张翰,刚刚还在痴痴地看着虚空,企图与老妻相会,可这会儿却扭过头来,两眼中神色寂寥,看着崔刺史和赵不凡二人,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使君,赵侍卫长,我知道你们怀疑我的话,以为我是以退为进,暗地里却在阴谋算计。
呵呵,这也不怪你们。
毕竟是老汉死了孙子,且还不死正常死的,却提也不提给他报仇的事情,的确不符合常理。
可老汉告诉你们,老汉所言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天地共弃之!
老汉是个粗人,平生最恨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一点,这位赵侍卫长不了解,可使君相必不陌生吧?
这样吧,为了让你们放心,老汉给你们发个誓,三郎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今后谁也不可提起。老汉就当他是自己个一觉睡死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老汉若是日后找赵侍卫长你那位同族报复,就让老汉子孙断绝,香火无继,你们看、老汉都这么说了,觉得还满意吧?”
张翰虽竭力让自己保持心情平复,但那颤抖的胡须、抖动的皱纹,却透露出心中的不平静。
这也难怪,换谁遇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死去的还是他唯一的孙子,也没办法当作没事人一样保持淡定和从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为了打消赵不凡和崔刺史二人心中的顾虑,不惜当面发下了毒誓,以子孙绝灭和香火无继来赌咒,让作为听众的赵不凡和崔刺史还能说些什么?
崔刺史暗自用鼻子嗅着,企图嗅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最终却茫然了,因为除了落寞和寂寥,此刻的张翰就如同一个心如死水的老人,已经看淡了生与死,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一颗历经百战却从不服输的悍将,却敌不过岁月的侵袭,如那满头的白发一样,无可奈何
第351章 问缘由()
张翰的书房很宽敞,自前门入直抵最里侧的影墙,进深能有三丈余,而横向则在中间立着两排脸盘粗的立柱,若论其具体的面积,抛除那靠墙的书架和居中摆放的花梨木书案,以及十多盆各种花卉盆景,看上去容纳二三十个人聚会,也并不显得拥挤。
而且,张翰的书房自进门开始,并无一架屏风遮挡,站在门口即可看清书房中的一切,可谓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这种风格和张翰的身份倒也是十分契合,坦坦荡荡,亮亮堂堂,将一切都摆在明处,事无不可对人言说。
不仅如此,作为家主的书房,时下的人、哪怕是大字不识一脸盆的暴发户,怎么也得绞尽脑汁四处托付人情,哪怕是花重金也在所不惜,其目的就是寻一二文人墨客、高僧大德写一副字、涂几笔画,好挂在墙上附庸风雅。
可张翰的书房却不尽相同,不仅没有文人提笔泼墨的屏风,就连四方墙壁上面也是空空荡荡,几无一副字画。
之所以说是“几无”,是因为在正面的墙上还是有那么一副,幅面不小,差不多有黄花梨书案的一半,但却只有两个大字“慎独”。
此字不知是何人所书,笔力雄浑,构架严谨,厚重中有透着矫健的力度,怎么看都是一副功底不凡的好字,比之当世书道名家也不遑多让,其间更是多了一股苍劲的刀兵之气势。
但是奇怪的是,这样一副上乘之作,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书,也不知是为何人所写,就如同见不得人似的,不禁让人疑惑和不解。
书房够宽敞,而张翰也年纪大了,眼力劲不比年轻人,因此一共点燃了七八支儿臂粗的蜡烛,白里透红的烛火将书房中照得落针可见。
张翰坐在书案后,两手撑着书案,两眼看着赵不凡和崔刺史二人,不再言语。
可那双眼睛中透露出的神色,哀伤、痛苦、落寞、沧桑复杂得让人黯然神伤,不忍直视。
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当唯一的孙子是在家中暴病而亡,且一再发誓,绝不会阳奉阴违,事后找麻烦。
这对于张翰来说,已经是够难得了,且难得得让人不敢相信。
可张翰都已经赌咒发誓了,还是以子孙和香火为誓言,你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此刻,就连一直心中惴惴不安的赵不凡都为之折服,为他所感动,甚至将其视为人生的知己,恨不得立马上前给张翰磕几个响头,以示对他的大度表示由衷的谢意。
对于张翰的表态,赵不凡很满意,也很感激。因为在来之前,他一直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甚至不惜求救与崔刺史,就是为了摆平张翰,搞定窈娘婶婶误杀张三郎一事,以消除后患。
他窈娘婶婶和鸢儿小姑姑两人毕竟生活在扬州,常言道“山水有相逢”,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彻底解决掉恩怨,难保日后不发生点什么磕磕盼盼的事情。
而事情的解决却出人意料的轻松,让他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悠长而流畅。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朝张翰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地,恭声道:“多谢张都尉了!”
既然张翰已谅解了此事,且下了逐客令,那么再待在这里就有些不太适合了。至于感谢,大可等过些时日,待张翰的心情平复一些,再次登门拜谢就是。
赵不凡示意崔刺史一起告辞离开,可崔刺史却站着不动,眼睛睇着张翰一眨不眨,好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张都尉,虽然明知道有些失礼,可本官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张翰抬眼,目光如剑般直射崔刺史的眼底,好一阵子方才收敛,淡淡道:“老汉敬那女子是个贞烈的好女子,敬那赵无敌是个好汉子,对于一个有大功于国、于天下苍生的好汉子,老汉损失一个不成器的孙子,又算得了什么?”
张翰说得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毛病,也让崔刺史哑口无言,再也找不到理由质疑了。
赵不凡与崔刺史面面相视,俱都露出一副了然的意思。搞了半天,人家张翰将他们的老底都搞得清清楚楚,就连赵无敌在北地立功一事都没有遗落,其消息之灵通太让人惊奇了。
要知道火烧朔方城一事,赵不凡也是在龙门听他叔父亲口说的,至于秦怀玉给朝廷的奏章,在他离开神都的时候,还没有到达。
既然如此,张翰如何得知?哪怕是张翰是扬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兵部自然会将扬州府军在朔方的功与过告知于他,可这效率未免太快了吧?
可这是人家张翰的私事,也是人家的安身立命的秘密,怎么可能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们?
既然张翰提到了是因为赵无敌对大唐帝国和大唐黎庶有功,从而放下了个人恩怨,不再追究孙子被杀一事,那么赵不凡反而不好一言不发地告辞而去。
人,活在人世间,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尚往来,人家投之以桃,那么你就要报之以李,否则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赵不凡想了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对张翰拱手道:“张都尉心怀宽广,高风亮节,不凡身为钦佩!某闻都尉还有一子赋闲在家,某家回京以后,可替令郎谋划个一官半职。
令郎相必不想任职军中,那么谋一个一州之佐官、或是一县之长,还是能办到的,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赵不凡的话让张翰的眼神亮了一下,不再像死水般波澜不惊,扬声问道:“侍卫长能做主?”
张翰并非是看不起赵不凡,从而质问,而是出言求证一下,想知道赵不凡的承诺是出自他本人、亦或是太平公主的授意?
这其间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赵不凡不过是太平公主府的侍卫长,仗着太平公主日前的尊崇地位,神都的官员多多少少会给他三分薄面,可要说凭他赵不凡的面子能讨来一个一州的佐官亦或是一个县令,那就有些空口白牙说大话了!
第352章 补偿无门()
一州的佐官,就是别驾、司马和六曹事,别看都是刺史的佐官,做不了一州之主,可再怎么说也是进入了高官的行列,一般人不熬个数十年,是难以爬到这个等级的。
而县令虽品级不如州佐官,可县令是一县之长,在百里范围内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属于典型的“官小权利大”的实权派。
那张柬之老儿正经科考出身,混到头发都白了还是一个县令,可见县令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且授官乃是国之大事,一般五品以下由吏部考核并提名,由政事堂诸位宰相共议,而五品以上则由皇帝、如今是天后她老人家亲自定夺。
赵不凡明显兑现不了他的承诺,那么,按照张翰的推测应该是出于太平公主的授意,因此才有此一问,予以求证。
赵不凡尴尬地笑笑,道:“张都尉,你的怀疑某家知道,某家不过是公主殿下的看门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某家之所以给出承诺,自然是在离京之前,公主殿下亲自交代的。
不瞒张都尉,某家此次前来扬州,就是奉公主殿下之命前来探望某叔父的家人的。公主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某家一定要妥善安置,不可让她们受丁点委屈。
某家都这样说了,都尉该相信了吧?”
“呵呵,老汉失礼了!”张翰朝着神都方向躬身一揖,算是给太平公主行了个礼。
唐人重礼,所谓尊卑高下,对于张翰来说,太平公主自然是尊者,哪怕是相隔数千里,只要是提到了她的名字,那也是要行礼的。
张翰隔着数千里地给太平公主行礼,算是为自己的妄自猜疑赔罪了,继而又眯着眼睛思索了一阵子,似乎是在寻思该给儿子张老实某个州佐官还是一县的县令?
好一阵子,张翰忽然长叹道:“赵侍卫长,老汉谢过公主殿下的好意了!只是,给犬子谋个一官半职之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为何?”赵不凡不解地问。
张翰面色凄然地道:“犬子实在是不堪造就,若为官、岂不是祸害一方?老汉可不敢造孽,就让他好吃好喝、乐乐呵呵地过完一生吧”
赵不凡在来扬州的路上见过张老实,还将人家拉车的牛给撞死了。当时的确觉得张老实为人很是不堪,而张翰也曾说起昔年张老实曾因遭到惊吓伤了心志,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张翰的拒绝了。
张老实那样的的确是做不了官,可话已经说出来了,且张翰就这么一个儿子,唯一的孙子张三郎也死了。
这样一来,赵不凡就是想给予补偿,也无人可以承受,倒把他给难住了。
崔刺史在一旁暗暗可惜,慨叹这世上还有官位无人要的。甚至曾有那么一刹那间,崔刺史心中产生了一丝冲动,想把自家的儿子踅摸一个过继给张翰,好延续他们老张家的香火,顺便捞一个县令玩玩。
可他毕竟是清河崔氏的嫡子,出于五姓七望的声名,还干不出来这么无耻的勾当。
良久,张翰又问道:“赵侍卫长是一心想给老汉补偿?”
赵不凡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都尉尽管明说,只要赵某能办到的,自然不敢推辞。”
“那好!”张翰面色一肃,点点头,道:“请二位稍等片刻。”
他起身朝书房的门口走去,刚刚迈出几步,却又突然止住,回头朝崔刺史道:“眼下已是宵禁时分,还请使君将崔半城借给老汉,老汉要派人去南城接个人。”
张翰的话虽然没头没尾,把崔刺史给闹了个一头雾水,可毕竟不是什么大事,点头应下了。
就这样,张翰家的两名老仆,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和看门的那老仆气质相似,偌大年纪还是隐藏不住一身的煞气,相必也是昔年跟随张翰征战沙场的旧部。
崔半城带着三五名武侯,骑着马,而那两名老仆则赶着一辆马车,匆匆离去。
这时候,张翰脸上的凄苦之色稍稍减轻,方才吩咐仆人奉茶,陪着崔刺史和赵不凡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刚刚说了几句,有仆人进来,看赵不凡和崔刺史在座,不免迟疑起来,而张翰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事但讲无妨!”
仆人躬身道:“回阿郎,大郎日间带着两名红花阁的妇人去野外游玩,回程时与几名骑士发生了冲突,大郎倒是无碍,只是拉车的老牛被撞死了。
那人陪了两锭银饼子,大郎就舍弃了牛车,搭一辆顺道的马车回城,可又去了红花阁,包下了红花阁的花魁”
仆人说到这里,打住了,毕竟是有外人在场,家丑该遮掩的还是要遮掩的。可其实他是多虑了,都说到去了烟花之地,包下了花魁,那么下面的事情还用他说吗?
张翰面色平静,看不起是怒是悲,良久,挥挥手道:“哎随他去吧!”
仆人施礼退下,而赵不凡却站起身来,冲张翰做了个揖,带着歉意道:“都尉,和令郎于路上相撞的正是某家,那个,当时因急于回城,不免匆忙了些”
“呵呵,侍卫长不必客气,不过是一头老牛,你已经付了两锭银饼子,够买好几头犍牛了。”张翰摆摆手,示意赵不凡坐下。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张翰家的那两个老仆方才赶着马车回来,且没有在前院停歇,而是一路将马车给赶到书房门前。
在众多衙役和武侯以及张翰家仆人的瞩目下,老仆待马车停稳后,一人提溜一张马凳放在车辕边,而另一人则打开了车门,躬着身子,低声道:“到地儿了,娘子和小郎君可以下车了!”
车中出来两人,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生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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