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吒忠义余光一扫,却挥手示意亲卫们退下。
对于沙吒忠义的动作,他们熟悉无比,根本就不需要开口说话,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主将的用意。
他们虽然不解,且担心沙吒忠义的安危,不过,却无人敢提出异议和拒绝执行命令,由此可见沙吒忠义将兵的严格。
沙吒忠义的亲卫们立即四散开来,尽量靠近街道的两侧,将中间给让了出来。
而武攸暨的亲卫大多留在城外,只有武刚和武强带着少量亲卫随行入城,此时见沙吒忠义下令自己的亲卫让出了通道,立即跃跃欲试,大有将张柬之这老匹夫砍成肉泥的意思。
不过,在主人武攸暨没有下命令以前,他们哪怕是心中多么急不可耐,火急火燎,但却也只能强行按捺住一颗颗蠢蠢欲动的心,绝不敢私自行动。
唐人从古风,对于主仆之间的尊卑极其看重,奴仆视主人为生命,而主人也待奴仆极好,绝不像后世那样以牲畜视之。
而能得到主人如此看重的奴仆,那也不是一般人,一般情况下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在关键时刻能够挽救主人的性命。
以此推之,所谓的奴仆也要划分几个等级,能够获得主人极为看重的只有家臣以及他们的嫡系子孙,就连准家臣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更加不要说那些可以买卖和赠送的奴隶。
武刚和武强就是家臣,是那种可以为主人舍弃生命的人,如今主人受到一个老得不成样子的田舍奴羞辱,早就想一刀将张柬之的脑袋给砍下来当鞠蹴玩了。
可武攸暨硬是不下令,只有一张脸在变来变去,却始终一言不发,可把武刚和武强哥俩给憋坏了。
“将军,那田舍奴罪该千刀万剐,请将军下令,小的立马将他脑袋给揪下来给您当尿壶!”武刚挺身而出,昂首阔步,抱拳请命。
“主辱臣死,那老货竟然敢不给主人面子,可见平日里多么飞扬跋扈,主人何须忧虑?杀了他就是。”
这是武强,不让武刚独美于前,甫一开口,就是杀伐之音,似乎张柬之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惹人讨厌的臭虫。
对于臭虫,何须与其客气,两只一捏,再一用力,“噗嗤”,爆了就是。
第306章 臣子恨()
武刚武强纷纷请战,要替武攸暨砍下张柬之的脑袋,好让他一举吐尽心中的郁结之气,并洗刷掉身上的耻辱。
武刚武强是武攸暨他们家流放之前的家生子,因为昔年是武后将他们给流放的,因此家财全都给籍没干净,包括这些世代忠仆,都被没收和变卖,从而无法陪伴他去岭南受苦。
在武氏一族因武后登基称帝的需要从而被赦免了一切罪责,重新回到了大唐的中枢、也是此时天下最繁华的城池神都。
从此,他们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日日夜夜为了生存下去而殚精竭虑的族群,一夜之间就从地狱到了天堂,遽然暴富,挤入了神都上层贵族圈里。
此时,那些遽然得到了高官厚禄、衣食无忧的武氏子侄,昔日早就被自家这个强悍的姑母给吓破了胆,谁人再敢去翻陈年的老账?
那样做、岂不是存心找武后的麻烦,嫌自身活得太长?
昔日被籍没的财产,除了房屋和宅院、因风吹雨打的侵袭而难以避免存在些许破败之外,别无大的变动,至于其余的都已无法考证。
另外,在他们回京以后,武后已颁下多次厚赏,也算是变相地给予他们丰厚的补偿,弥补了昔年的损失和这些年所受的艰辛和苦难。
籍没的房屋田产被一一赐还,并赐予了高官厚禄,绝大多数武氏一族子弟,包括武三思和武承嗣在内,都诚惶诚恐地接受了武后的赏赐,并且以此为荣,日日夜夜将武后的恩德挂在嘴上,生怕一不小心惹得武后不高兴,从而闭口不提昔日被变卖的家仆。
这也不怪他们,在而今的天下,可谓是人比物贱,区区奴仆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有了高贵显爵和富贵荣华,以及大片的可耕种的肥沃土地,还怕找不到两条腿的奴仆?既然如此,又有谁还在乎那些失散多年的老家人?
可武攸暨这人却不同,特别的恋旧,就在回神都以后,当同族兄弟们都在挖空心思讨好姑母、结交朝臣,为自己谋取高官厚禄之时,他却在四处寻访昔年家中仆人的踪迹。
也好在他的身份之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武后的子侄,有意无意之间怎么也不缺有心人的帮助,从而将以前星散的老家人给重新收归门下。
而时隔多年,早已是物是人非,昔年的老仆大多已故去,剩下的也已不多了,如今回归的大多是他们的后代。
这为数不多的老仆被武攸暨郑重地接回了家,并当作家臣奉养,一日两餐、四时衣裳,以及钱粮家用都给的很丰厚,断不敢缺少半分。
而且,平日里可不敢让他们做事情,一个个都当做活宝一样,成为家中的底蕴。
因此,武攸暨还曾被武承嗣耻笑过,于大庭广众之下称其为“田舍奴”,改不掉低贱的习性,专门喜欢收捡废物。
可武攸暨从不后悔,因为他已经从中尝到了甜头,那就是这些老仆几乎都不是孤家寡人,自身因为年迈无法供主家驱使,不过,他们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见多了世态炎凉、世事变迁,其阅历和经验对于重归豪门的家族来说尤为珍贵,岂是区区钱粮可以买到的?
另外,包括已经身故的老家人,他们都还有儿孙,足可以继承他们的衣钵,从而为主家效死命。
而且,他们还让儿孙们立下了重誓,据闻其誓言之恶毒,就是那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才们遽然听到了都为之遍体生寒,不寒而栗。
这些家生子们就此成了武攸暨最大的助力,在武氏一族以及神都勋贵圈里互相倾轧和内斗之间最大的倚仗,明里暗地里替他化解了不少背地里龌龊的攻击。
钱财是个好东西,在而今的大唐、尤其是神都这个世间最繁华之地,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能的,将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最终会成为路边阴沟里的倒卧,亦或是城外乱葬岗中的弃尸。
可钱财也并非是万能的!
也许用足够的钱财可以买来一时的吹捧和蚁附,让你得以享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整日里徜徉在马屁的海洋中不能自拔。
可钱财买来的一切终究是昙花一现,并不能长久,就如同那烟花一样,无论多么灿烂和辉煌,可艳丽之后就是凋零,无法改变。
一旦你倒霉了,一瞬间就会失去了昔日所拥有的一切,他们会立马就此翻脸并矢口否认昔日所说和所做、并将一切都推到你的头上。
因此,但凡世家和大族,每一个都有自家的家臣,不求数量,但每一个家臣都有他的价值,且不可替代。
正是由于这些家臣的努力和牺牲,组成了一个家族暗地里最强大的力量,从而确保了整个家族能够传承下去,且一直保持强大。
武攸暨是武氏的一员,而武氏本是大族,只不过是因为遭到自家出嫁的“姑奶奶”不待见,从而遭受了一次几乎灭族的打击。
所谓“成也姑奶奶,败也姑奶奶”,因为武后的需要,被打入地狱的武氏一族又重新回到了人世间,且极尽荣华,差不多是一步登天,挤入了最上层的贵族圈子里。
武氏一族是个大族,可其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目的,而今又分化成一个个小家族。
武攸暨就是这些小家中的一个,恋旧且长情的他虽不被同族所看好和看重,但却正是因为这些新一代家臣们的悍不畏死,方才让武攸暨在朔方安然度过了两年多时间,从而挨到了朔方大捷的到来,并立下了一份“不世之功”。
而因此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那就是武攸暨的亲卫们足足付出了五人死亡、六人重伤并成了残废,余者几乎是人人带伤。
这么多的伤亡对应于其中郎将的身份,已经是够惨烈了,可谓是触目惊心。
对于在军伍中打拼的人来说,血与火从来都是最好的考验,且没有之一。
正是因为这两年多的同生共死,消弭了亲卫们心中的那最后一点因祖辈逼迫而产生的不快,从而真正进入了家臣的角色,为主家、为主人而战,不惜生命,死不旋踵。
而今,以武刚和武强两人为首的亲卫们摩拳擦掌,纷纷请战,可作为主人的武攸暨却没有丝毫动手的迹象
第307章 忍者武攸暨()
主辱臣死。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身为家臣,当自家的主人受到别人侮辱的时候,自当要拔刀相向,血溅当场,为主人洗刷耻辱。
不能用敌人的血,那就用自己的血,从这一点来看,家臣的所作所为和市井豪侠颇为相似,都是有一腔热血,随时可以抛洒。
武刚和武强是武攸暨家新一代家仆中的佼佼者,已经被收为家臣,而今见武攸暨受辱,如何能够忍耐得了?
可作为主人的武攸暨虽面色阴晴不定,手背上青筋暴起,但却始终没有下令报复张柬之。
沙吒忠义挥手让手下散开,不让他们阻拦武攸暨的亲卫行动,其意思已经很明显,那就是老将军不打算介入武攸暨和张柬之之间的个人恩怨了。
作为一个大将军,又身在当面,一句话都不劝也说不过去。可若让他选择帮助张柬之,从而彻底得罪武攸暨,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两不相帮,听之任之。
沙吒忠义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不可能像市井豪侠一样不顾后果,再说了,他老人家和张柬之也没啥私交,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家。
“哎”就在武刚武强等摩拳擦掌欲拔刀相向的时候,武攸暨喟然长叹,余音袅袅,其中饱含着无尽的苍凉和落寞。
随着这一声长叹,武攸暨的脸色也平静下来,那紫和红都不见了,只剩下微微的黑,就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平复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猪尿泡,气势泄尽。
他的声音依然喑哑,此刻又多了满满的寂寥之意,道:“大帅,末将有些累了,想早点歇下,不能陪大帅畅饮了。”
“这个”沙吒忠义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发展,以至于脑子一时半会转不弯来。
这就算揭过了?
不该啊,武氏子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说话了?就算是不拔刀相向,怎么也得放几句狠话吧?
可武攸暨的做法却出人意外之外,硬是生生忍住了这莫大的羞辱。
武攸暨虽咽下了这口恶气,但要说心中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大活人,遭人侮辱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笑脸相迎,也是办不到的。
因此,他婉拒了沙吒忠义的邀请,只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慢慢舔伤口。
他的要求可谓是合情合理,且已是最好的结局了,沙吒忠义也只能顺水推舟,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武将军累了,那本帅就不打扰了,那个谁”
老将军随手一指一名将领,吩咐道:“快带武将军去城中驿站休憩,让驿丞可要好生伺候着,若有不周之处,本帅可饶不了他!”
他之所以让手下人将武攸暨一行给带到了驿站中休憩,而不是原先打算的刺史府,并非是临时起意随意而为,而是他经过反复权衡之后方才做出的决定。
武攸暨虽然出人意外地没有发飙,将一口恶气生生给咽下,但却不代表他就宽宏大量,心中没有一点点芥蒂。
可以说如今的武攸暨和张柬之之间已是势同水火,彻底撕破了脸,没有一丝和解的可能。
此时此刻,你再将武攸暨给安排到刺史府中休憩,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岂不是恨天下不乱?
而驿站就不同了,唐时的驿站自成一体,并不隶属于地方的州县官员管辖,也就是说,代州的驿站并不是张柬之的治下,也就给了武攸暨一个台阶下。
“多谢大帅,末将就告辞了!”武攸暨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心思敷衍了,草草朝沙吒忠义抱拳行礼,随即便翻身上马带着武刚武强等侍卫,押解着突厥小可汗忽必利,在一员将领的带路下朝代州驿站而去。
马蹄踩着街上的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顺着城中的大街前行了一箭之地,然后朝右一拐,不见了身影。
就在那转弯处的前方不远,张柬之手里杵着一截枯树枝踏着薄冰缓缓而行,随行的官员回首看见了武攸暨的离去,小声道:“使君,那姓武的灰溜溜走了,看来沙吒忠义大将军也不待见他,并不曾为他设宴接风。”
“哼!”张柬之头都不回,鼻孔中重重一哼,不屑地道:“不过一浮华小儿,靠着女子的腰带牵扯,遽得高位,在吾眼中,猪狗耳,耻与其为伍!
沙吒忠义老匹夫,不过一墙头草,企图左右摇摆,一个都不得罪。
嘿嘿,胡子最是无信,蛮夷之人,不受教化,不读圣贤书,可我朝自太宗皇帝起,好用胡人领兵,迟早必为心腹之患也!”
张柬之不仅将武攸暨视之为猪狗,且连沙吒忠义老将军都无辜中刀,被他夹枪带棒数落了一顿。
张柬之言罢,四下里寂静无声,随行官员尽皆缄口不言,装起了哑巴。
能够进入大唐官场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打着小九九,分析问题的标准无非就是对自身有利还是有害?有利则趋之,有害则避之。
趋利避害,本是万物的生存法则,根本就无需学习。
自然气节也是要讲的,不过,小害可抗,大害想想还是算了吧,谁都有一大家子人,可不敢将合族的命运给搭上。
你张柬之骨头硬,不怕天后的雌威,可我们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扛不住。
沙吒忠义目送武攸暨一行离去,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同时,也对这个中年将领生起一份好感来。
要知道,以如今武氏一族的风光,他在遭遇张柬之的羞辱以后,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尤为难能可贵。
这个中年人似乎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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