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前方有数十骑开道,余者则紧随其后,一个个聚精会神,凌厉的眸光四处扫射,耳朵也支棱着,时刻都在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并没有因为身在己方的城池中而略微放松。
武攸暨纵马前行,挨着沙吒忠义老将军,不过,却有意落后了小半个马身,不敢与老将军并辔而行。
这是官场的惯例和常识,虽没有写成文本,但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很自觉地执行。
之所以如此做,是出于对上官的尊敬。哪怕是步行,也要行走在上官的侧面,且滞后一个身位,既不能并排行走,也不能离得太远。
略滞后一个身位是表示对的尊敬,而不能相距太远是因为要时刻回答上官的问询,同时,遇到上下坡的时候,要伸手虚扶,以防年老体弱的上官一跤给摔死。
代州地处朔州的后方,而今按照武攸暨所言,突厥人已被彻底打败,那么此时的代州可谓是毫无危险可言。
而整个代州也只有两个折冲府的士卒,其中一个就驻扎在代州城中,不过,就这千八百人再加上巡街的武侯,在沙吒忠义的一万轻骑眼里,可以说屁都不是。
此时,差不多可以证实了城头的鸣号是一场虚惊,另外,他们此时是回驻地刺史府,并不赶时间,因此整个队列的速度并不快,再也不见马蹄声里黑雪飞的不堪场景。
沙吒忠义的这数百亲卫,大多身经百战,流过血,也沐浴过敌人的血,浑身都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其所到之处,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老早就避让一旁,紧靠着两侧的墙根,一个个低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地面脏兮兮的黑雪,只是那不停颤抖的身子出卖了他们,显示出心中的不安和害怕。
不仅是城中的行人,就连前方的一条大黄狗,也被杀才们的杀气所惊骇,惨叫一声,立马夹着尾巴钻进墙上的一个破洞中,生怕跑慢了,就变成这些野蛮人锅中的肉食。
一片乌云,遮断了阳光,天地之间,却因为雪光的存在,并不阴暗。
数百骑顺着连接北城门和刺史府的街道,马踏黑雪,缓缓而行,所到之处,行人与狗尽皆回避。
由此可见,沙吒忠义大将军的虎威可一点都不含糊,一支身经百战、沐浴过敌血的军队,并不需要刻意释放杀机,就是那无意间流露出稍许气势,也不是升斗小民能够抵御的。
他们一行本该很平静地回到刺史府,然后,端上大锅的肉食,再来几坛子好酒,喝一个一醉方休。
可世间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绝对的,你认为绝不可能的时候,却偏偏发生了。
前方有人杵在街道中间,生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且举止从容,丝毫没有慌乱和不安以及畏惧的意思。
可更为反常和奇怪的是,沙吒忠义的那些亲卫却没有发飙,看不出要动手的意思,反而朝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武攸暨不由得颇为好奇,这是什么人有如此气场能让沙吒忠义老将军的那些桀骜不顺的亲卫们一声不吭、且老老实实地主动止步并让路?
他抬眼一看,只见对面走来一位“老农”,须发皆白,且很凌乱,就连头上的那根乌木簪都因为发髻蓬松而摇摇欲坠。
这是一个老人,看年纪差不多能有六十多岁,身材很高,但却身形枯瘦,脸上的皮肤都松弛了,生起了一道道褶子,且布满黧黑的老人斑,唯有那一双眼睛,却眸光犀利,特别的有神。
若不是老人那身上的绯色官服,武攸暨差点真把他当作老农了,可绯色官服却揭示了老人的身份。
老人既然身着绯色官服,那么至少是五品以上,而代州只是一个边地下州,能有资格服绯的也就是寥寥数人而已。
老人虽身居高位,但却一点都不讲究,直接将官服的前摆掖在腰带里,而脚上的一双官靴也沾满了泥泞,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这么大的官儿,有什么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老人并非孤身一人,其同来的还有数十人,看其穿着应该都是代州的官员和武侯,但此时却都止住脚步,离沙吒忠义的亲卫足有十多丈远,目送老人举止从容地走进骑兵队列之中。
沙吒忠义见老人来到,也勒住战马,于马背上拱手道:“呵呵,张使君,误会,不过是一场误会,倒是让人虚惊一场,哈哈哈”
他指着武攸暨对老人道:“来来来,张使君,本帅给你引见一位自朔方而来的大功臣,左卫中郎将,武攸暨武将军。”
老人闻言两眼一亮,有夺目的精光如闪电般射出,直刺武攸暨的脸上。
目光本是无形之物,可这个老家伙的目光却如同有形之物,如刀似剑,让武攸暨两眼刺疼,极不舒服。
他不禁蹙眉,不由得疑惑起来,心中暗自猜测起这个老人的身份,可他从岭南回到神都不过数年时间,且因为性格的原因并不与人过多接触,而自进入禁军来朔方戌边以后,对大唐朝廷内外的官员就更加陌生人了。
老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对某家如此不友好,莫非是某家挖了你家的祖坟不成?
第302章 大唐第一县令()
乌云蔽日,寒风阵阵。
武攸暨的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般,前一刻还在激情四射慷慨陈词,本想着能获得个满堂喝彩,出尽风头,可谁料到却遭遇了冷场和失望,生生尝到了什么叫做冷暴力。
对于难得放纵一回、且隐隐有打破自身性格桎梏的武攸暨来说,已经是够惨了,差不多到了绝望的边缘,欲哭无泪,生不如死。
要知道对于某些因年少时的偶然遭遇,从而导致其性格之中带有缺陷的人群来说,一次打破性格桎梏的机会何其难得?
这种机会足以媲美武者的进阶,还是那种打破大境界之间瓶颈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武攸暨的此次机会,可以和赵无敌历经地下暗河数日游,稀里糊涂地打破了体内的所有桎梏,从而成为当世超一流高手相提并论。
赵无敌的跨越式大进阶是在昏迷之中糊里糊涂地完成的,并没有经历那种渴望、期盼、等待、忐忑的心情历程,可武攸暨却不同,亲自体验到逆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差那么一层膜就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可那一层膜却比大地还要厚实,怎么也捅破不了。
人,一直活在失望中,虽然很不是滋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失望中忽然有了希望的曙光,貌似黑暗即将隐退,光明即将到来,可到最后却是希望破灭,一切归零,回到了无尽的黑暗中。
失望之后是希望,是从死到重生的历程,而希望之后迎来了绝望,才是人世间最让人痛不欲生的事情。
也许,今日的天象与武攸暨相冲,本就心中难受得不行的他又遭遇了一次伤害,且是一次莫名其妙的伤害。
那就是,武攸暨被一个老家伙的眸光给刺伤了。而这个老家伙,武攸暨可以发誓自己从来不曾见过,更加不可能有交集,至于无意间挖了人家的祖坟,不过是一句笑话。
以他武攸暨的性格,从来只有人欺负他的,何曾有他欺负人家的事情发生?昔年流放岭南如此,之后回到神都依然是如此,按照今日之经历,看来将来也只能是如此了。
这也许就是命,人可以与人斗,但却不可与命运抗争。至于那些动不动就大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家伙,开口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与神斗”,呵呵,不是傻蛋,差不多也是傻缺,总之搁在而今的大唐,要不了一时半刻就会横尸街头、倒卧阴沟里,死得不能再死。
至于是不是挖了老家伙的祖坟,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若非得刨根问底,除非是上辈子的事情。
从老家伙的官服看,其品级不低,而且沙吒忠义老将军也对其另眼相看,似乎颇为敬重。这样一来,摸不着头绪的武攸暨反而不好发飙了。
但人家眼光不善,对他也很无礼,武攸暨虽性格有些濡弱,但是让他硬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尻还是做不到的。
俗话说得好,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彼此之间素不相识,也在沙吒忠义老将军当面,你借着年纪老迈从而倚老卖老,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也就是遇到了武攸暨,若是换成武懿宗、武承嗣之辈,早就老大耳刮子招呼了,让你尝尝蔑视老武家人的代价。
武攸暨心有怨怼,但因对方偌大的年纪,却也不好发飙,只好绷着脸,默不作声,选择了冷对抗,以表示心中的不满。
“咳咳,张使君,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操劳民事过于劳累,从而偶受风寒、身体不适?”沙吒忠义老将军虽是胡子出身,但却效力大唐多年,没少和文官打交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文人士族身上大多有那么一点可笑的气节?
因此,他怕那老年官员因书生意气而太过于执着和失态,不知道掩饰心中的爱与憎,得罪了武攸暨,从而与武氏一族交恶,给自家带来杀身之祸。
使君,是一种尊称,具体起源已不可考,大约在汉时就有,譬如那位蜀汉先主昭烈皇帝刘大耳朵,在四处流浪之时就被人称之为“刘使君”。
在而今的大唐,使君乃是对州府一级的主官、也就是刺史的专称。
沙吒忠义称呼眼前这位老者“张使君”,那么此人必定就是代州刺史,一个六十多岁的刺史,还是一个边地的下州刺史,武攸暨还真没往心里去。
因为以老者的年纪和官职来看,此人必定没什么背景,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借力,且以他老人家的年纪来看,这辈子也就客死他乡的命了。
“武将军,这位就是代州刺史张柬之张使君,你二位还不认识,不如借此机会多亲近亲近啊!”沙吒忠义打着圆场,以免武攸暨心生芥蒂。
张柬之?
武攸暨听到这三个字,心中倒是有了些许印象。他虽然不曾见过此人,而且在大唐朝野内外,张柬之的官职也不算大,但却并不影响武攸暨知道他的过往。
因为张柬之此人少时极为聪慧,曾被昔日大佬令狐德棻看好,并寄予厚望,期待着他将来能成为大唐一代名臣,辅佐帝王成就一个盛世。
只可惜,令狐德棻是没有看到那一天,且直到现在,其后人在家祭的时候也无法给他告知好消息。
因为这个张柬之中了进士科以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不招人待见被外放任清源县丞。
此后,张柬之就在县衙里呆了好几十年,就像是一枚钉子钉在了县衙的板凳上,渐渐地被人遗忘。
而昔日的伯乐令狐德棻,也因此成了士族圈里的一个大笑话,即便是死去多年,却依然是高门大户人家的酒宴上佐酒的笑料。
如此高龄的县令,且在县衙中熬的时间之长,可谓是古来不曾见,因此也颇为受到士族关注,被誉为“大唐第一县令”。
当然了,这个“大唐第一县令”更多的是讽刺和揶揄,但却也因此让张柬之出了名,否则以武攸暨这样的官场新丁、也身在军中,如何能听过他的大名?
只是,这位老先生不是一直在干县令吗?怎么成了如今的代州刺史?
第303章 不过一草包耳()
张柬之这个“大唐第一县令”,转眼间却成了代州刺史,倒把武攸暨给弄糊涂了。
代州虽然是一个下州,且是地处北地的苦寒之地,但不管怎么说,下州也是州,一个下州的刺史可比县令高了不少。
别的不论,就其身上的官服就差别极大,最起码代州刺史可以服绯,算是正式进入了准大佬的行列。
武攸暨是当世人,因此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若是换成赵无敌就不同了。
这个张柬之在史书中可是一个鼎鼎大名的人,属于典型的大器晚成,也是心志极坚不甘平庸之辈,在七十多的时候方才进入朝堂之上,但却在八旬左右干出了一件震惊天下并影响了历史进程的大事件,那就是神龙之变。
他趁武后病重之际,纠集一批“胸有大志”者,率领部分羽林卫将士武力逼宫,强行挟持当时的太子李显,斩杀了张氏兄弟及其党羽,并逼迫武后逊位,将江山还给了李唐。
而今因为玄武门之变前夕的天变,历史的车轮发生了变轨,人和事都有了些许的改变。
张柬之也提前时来运转,于旧年被提拔到代州刺史的位置上,步入了服绯的行列,比起原先的历史,差不多提前了十年。
张柬之是个勤政敬业的好官,无论是担任县令,还是出任代州刺史,始终都把民生放在首位。
他来到代州以后,多方走访,深入民间,实地调查升斗小民的疾苦,并兴修水利,大兴农桑,且上书朝堂,力呈其中的利害,为代州之民减轻了赋税。
为此,张柬之在代州的官声极好,受到万民的拥戴,对于一个上任不到一年的外乡官员来说,已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成就。
近日,北地普降大雪,给民间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多有民房倒塌者,甚至因此而压伤了人。
张柬之没有坐在刺史府中围着火盆赏雪,也没有听手下官员的一面之词,而是带领辅官和衙役冒着鹅毛大雪,走遍了代州城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去了邻近的乡村,查看民间的灾情,妥善安置灾民,并从代州府库中调拨物资进行救济。
也只因为此,他并没有在鸣号的第一时间赶到北城门。因为张柬之认为,城头之上鸣号,那是军方的事情,属于沙吒忠义大将军管辖的范围,至于他来说还是灾民重要。
身在大唐官场,官与官交往中,最忌讳的就是越权。
譬如如今的张柬之,他是代州刺史,是主抓民事的主官,顶着天也就是派出武侯抓捕盗匪和山贼,确保代州一方平安。
至于行军打仗,那是军方的事情,即便是没有沙吒忠义老将军在此,还有折冲府的折冲都尉顶着,而他张柬之只要保证补给物资的供应就好,或者在敌人攻城紧急时征调民夫配合大军守城。
因此,他虽然听到了号角声响起,也没往心里去,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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