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吒忠义既然认可了武后登基称帝,取代李唐,自然也就认可了武氏一族的皇族身份。
如此一来,武攸暨虽然不像武承嗣和武三思那样风头正劲,权倾朝野,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武后的亲侄儿,将来的皇族子弟,该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武攸暨的寥寥数语,其说话的语气却又让他疑虑重生,其间所透出的那份迟疑,似乎显得很没有底气,不禁给人一种心怀鬼胎的感觉。
莫非,朔方城已经被默啜大军给攻破了,而武攸暨侥幸未死、被突厥人给俘虏,但却因为贪生怕死,从而降了突厥,如今却被默啜逼为前驱,冒充奉秦怀玉的将令前来赚城?
这并非不可能,朔方城被默啜十万大军重重包围,敌众我寡,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
沙吒忠义不禁严肃起来,心中很不是滋味,率轻骑千里奔袭驰援朔方,但却终究迟了一步
可沙吒忠义微微眯起眼睛,凝聚目力朝远方看去,视野之内却只有茫茫雪原,并不见伏兵的踪迹,不禁又茫然了。
武攸暨既然开口了,沙吒忠义也不能长时间装聋作哑闭口不言,只好扬声问道:“不知武将军所为回来、去往何方?”
他这纯粹就是拖延时间,没话找话,以待邱布衣的到来。
不过,沙吒忠义既然动问,武攸暨也只能回答:“大帅,末将是奉我家大帅之命,押解突厥小可汗忽必利进京,随行的还有一万匹优良的突厥战马,是献给天后贺礼。”
“嘶”沙吒忠义有点牙疼,突厥小可汗忽必利,外加一万匹突厥战马,可是好大一份礼物,秦怀玉真是大手笔啊!
现在,他暂时忽略了武攸暨是不是替突厥人赚城的事,反而心疼起战马来。
他是胡人出身的将领,对骑兵那是出自骨子里的喜好,可惜大唐由于受地域的限制,培育不出优良的战马,只能从周边草原国家零零散散地引进。
因此,大唐的战马一直都不充足,尤其是优良的战马,更是紧缺得很,而今,眼前却一下子出现了上万匹,怎么不让沙吒忠义心动?
可心动又如何,人家都说了这些战马是献给武后的贺礼,借他沙吒忠义八个胆子,也不敢截留给武后的战马。
他心急、心疼,恨不得把秦怀玉给一把抓过来,狠狠地将这个败家玩意儿给揍一顿,可秦怀玉却在朔方城中,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第295章 悲催的故人()
武攸暨的一番轻描淡写的大实话,却让沙吒忠义的一颗心都揪成了一团,继而因收得太紧,压力剧增,超过了极限,“砰”地一声,破碎了
血与肉飚飞,喷洒得整个胸腔到处都是,那份疼痛深入骨髓,深入神魂,让他无法忍受也无法忘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于武攸暨来说,不过就是大实话,其中并没有丝毫夸大其词的部分,每一个字都禁得住推敲和考证。
朔方边军先后两次大破突厥大小可汗,除了逆天的军功以外,最大的缴获就是数不清的四脚牲畜,其中仅仅是完好无损的战马就足足能有七八万匹之多,至于牛羊,武攸暨都赖得关心具体的数字。
其实,在朔方边军之中,除了后勤总管赵政和秦大将军等有数几人,因职责所在不得不搞清楚具体的数字,其他人谁有心思听那些冷冰冰的数字,统统都以“无数”代替。
七八万匹战马,加上那些牛羊,散开来得铺满多大的地方,可不就是数不胜数吗?
武攸暨做如此想,的确是无可厚非,因为他是朔方大捷的参与者,那些战马和牛羊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这些日子已经司空见惯,早就对突厥战马麻木了。
如今的朔方,只要你会骑马,就不缺坐骑,以至于整个朔方边军差不多找不到两条腿走路的步兵,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支“骑兵”。
他无所谓,可沙吒忠义却不同。他久在边疆,多年来与各路形形色色的胡子打了一辈子仗,对胡子骑兵的来去如风、行踪不定颇为头疼,有时候明明是已经击破了胡子,但却因为缺少骑兵,而眼睁睁地看着胡子四散逃逸,却无法扩大战果。
不要看他此时帐下的一万轻骑,那是集结了多支兵马以后从中挑选而出的,只是因为驰援朔方而暂时归他统领。一旦此战结束以后,这些轻骑立即就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做鸟兽散,留下他带着一支步兵艰难度日。
沙吒忠义凝视着远方的那些战马,心中在疼,而口中却被唾液塞满,差不多快要溢出来了。
这不怪他眼红,对于过惯了苦日子的沙吒忠义来说,对战马垂涎欲滴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眼前的一万匹优良的突厥战马若是能配属给他他可以对武后、对兵部拍胸脯立下军令状,要不了两三年时间,他就可以练出一支精骑,形成一股新的战斗力,不让胡子在大草原上专美。
而这些战马一旦进入神都,其下场可想而知,首先是文武百官中的大佬还有老牌勋贵、新兴的武氏一族会分一杯羹,然后将被北衙禁军给瓜分干净,至于南衙禁军能分点残羹剩饭就不错了,而对于沙吒忠义这样的地方都督,也只能半夜里想想、纯当做个美梦罢了。
就在沙吒忠义满嘴唾沫,都忘记吞咽的时候,邱布衣来了,算是将老将军从不甘中给拉了出来。
邱布衣少年从军,也曾在边疆戌守多年,杀敌无数,屡立战功,从而被选入羽林卫,成为天子亲军,担负戌守宫禁的重责。
他本是一魁梧的大汉,身高八尺,一身的腱子肉,可而今却因为遭受到身心的双重打击,变得形容枯瘦,须发凌乱,身上的衣甲也多处破烂,沾满了灰尘和污垢,就像是一个乞索儿一样,就连最熟悉的人恐怕也难以一眼认出。
他虽枯瘦和疲惫,但腰背却没有弯曲,而是如一杆长枪般傲然挺立,将一名虎将的不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眼中虽布满了沧桑,但却不乏凌厉,在沙吒忠义的亲卫指引下登上了城头,朝老将军深深施了一礼,沉声问道:“不知大帅找某前来,有何吩咐?”
他虽是戴罪之身,因一场天变而遭受无妄之灾,被雷霆震怒的武后选做泄火的对象,从而被贬到朔方戌边,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意志消沉,形神沮丧,沦入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从神都到代州城,作为一名“罪将”,一路之上,尝尽了辛酸苦辣,身心可谓是备受摧残,但却无法摧毁他的钢铁意志,也弯曲不了他的脊梁。
他已经不是风光无限的羽林卫中郎将,但在面对朔方行军总管的沙吒忠义之时,依然不亢不卑,并没有卑躬屈膝曲意逢迎,而是竭力保留了自己的尊严和骨气。
也正因为如此,他赢得了沙吒忠义老将军的看重。对于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来说,作为一个军伍上的汉子,可以战死,但却不能跪着求生。
如果邱布衣对他卑躬屈膝,极尽谄媚,反而让他看不起。
老将军那肃然的面容难得地松弛了下来,声音和蔼地道:“邱将军,本帅之所以请你来,是因为想让你确认一个人的身份。”
他略停顿了一下,以目示意城外的武攸暨,缓缓说道:“邱将军在羽林卫多年,一直肩负守卫宫禁之责,相必对南北衙禁军各位将领都很熟悉,本帅想让你看看,那城下之人是不是左卫中郎将武攸暨将军?”
就为了这事?
邱布衣简直就是难以置信,武攸暨何许人也?那是武后的侄子,从血缘上来说还是比较亲近的,且是现在的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的胞弟,在神都朝堂之上谁人不识?
他转而一想,沙吒忠义老将军久在边疆镇守,与朝中之人大多不识,而在他进京以后,武攸暨又早已奉旨到朔方戌边,因此,二人之间不认识也很正常。
他道了一声“喏”,继而紧走几步,来到胸墙边探出头朝武攸暨看去。
武攸暨比两年前黑了一些,也健壮了许多,但其模样却并没有多少改变,尤其是那脸上掩饰不去的那一丝濡弱,让邱布衣根本就无需细看,就可以肯定他的身份。
武攸暨因久久不曾得到沙吒忠义的回话,正等得不耐烦,见城头之上忽然冒出一颗蓬头垢面的脑袋,不禁吓了一跳。
待仔细打量一番,迟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上之人可是羽林卫邱布衣将军?”
见武攸暨相问,邱布衣不由得鼻子一酸,悲从心中来
第296章 验明正身()
邱布衣自然知道等他到了朔方以后,会遭遇很多禁军中的故人,譬如大将军秦怀玉、军司马魏文常、悍将薛纳等等,届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秦怀玉和魏文常皆是出身老牌勋贵之家,自身又是大将军级的大佬,和邱布衣之间也就是见面点点头而已,并没有过深的交情。
可杀才薛纳却不同,在神都之时两人过从甚密,彼此很对胃口,好得就差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穿一件中衣。
邱布衣想起了薛纳,不由得有刹那间的心神失守,倏然间仿佛恍如隔世。
昔日在神都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可如今睁开眼却已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改变,彼此的身份可谓是天地之分,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也许,杀才薛纳不会因为他是戴罪之身而看轻于他,从而与他画地绝交,但是邱布衣却无法释怀。
同时,他也暗自在心底发誓,不以敌血洗刷掉身上的耻辱,绝不原谅自己。
可他万万没想到,进入北地以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武攸暨。
他和武攸暨之间并没有私交,但却并不妨碍他对武攸暨的熟悉。毕竟他与武攸暨同在禁军之中,且都身居中郎将的高位,想不认识都难。
而且,不管怎么说,武攸暨也是武后的侄儿,经常受武后召见出入宫门,一来二去,邱布衣与武攸暨也就熟的不能再熟。
说心底话,邱布衣不大看得起武攸暨,总觉得这个性格濡弱的家伙不过是靠武后的青睐混入禁军之中,身无寸功却窃居左卫中郎将的高位,纯粹是军伍中的耻辱。
而今,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在城下风光得意,一个在城头蓬头垢面、宛如乞索儿,此情此景,怎不令邱布衣感慨万千,凄然泪下?
可此时并非自怨自艾的时候,老将军沙吒忠义还等着他指认武攸暨的身份,只好强忍心中的悲戚,竭力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让流下来。
这份努力显然是徒劳无功的,泪水也是水,自然是朝低处流动,晶莹的泪珠倔强地滚落,摔在城头的积雪中,泯然不见踪迹。
邱布衣用破烂的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朝城下的武攸暨拱手道:“武将军,正是邱某,自昔日在神都与将军一别,就是两年多矣,将军别来无恙乎?”
武攸暨听到邱布衣承认了身份,不禁颇为好奇,想都没想,就开口问道:“将军如何成了这副模样?莫非,是在路上遇到了山匪不成?”
一席无心之话却让邱布衣差点吐血,这特娘的太折腾人了,太看不起人了,遇到山匪?
遇到山匪,老子会成这副模样?你丫的也太小觑邱某了。就冲老子这身功夫,不说像赵子龙那样单枪匹马在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但是对付几个山匪还不在话下。
此时,邱布衣那模样就仿佛吃东西太快被噎着似的,不停地翻白眼,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沙吒忠义听了他与武攸暨的对话,基本上算是认可了武攸暨的真实身份,不过,还是需要听到邱布衣的亲口所言。
老将军轻轻咳嗽了几声,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僵局,低声问道:“邱将军,不知城下之人是否真是武攸暨将军?”
“大帅,正是如假包换的武攸暨将军。”邱布衣正不知如何面对武攸暨的询问,见沙吒忠义解围,忙不迭地回道。
“哦”沙吒忠义沉吟起来,良久,方才点点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武攸暨的身份已经经邱布衣确认,但对其是否已经被突厥俘虏,从而背叛大唐,投身敌国,反过来赚取代州城,沙吒忠义并没有立即放松警惕,打算再证实一番。
他探出头去,朝武攸暨哈哈大笑道:“武攸暨,本帅怠慢了,本该立即打开城门,置酒赔罪,可军国之事不可儿戏。
将军既然是奉秦大将军之令前去神都朝见天后,那么可有秦大将军的将令和勘合?”
大唐以武立国,高祖本身本就是前隋的一方诸侯,拥兵自重,待天下大乱时立马于太原起兵,从而扫荡八方,剿灭了各路烟尘和兵马,方才建立一个强大的大唐敌国帝国。
大唐立国靠的是精兵悍将和铁血雄狮,因此,对武将拥兵自重独霸一方颇为忌惮,也想尽了办法设置各种障碍,从而限制各位大将军的实权,将大将军和军队给分开,避免一人独大的局面。
大将军只有在战时方才有将兵的全权,由皇帝赐下兵符,兵部颁下勘合,以及统兵大将的将令,三者合一,才能调动大军。
武攸暨既然自称是奉秦怀玉的将令前去神都朝见武后,那么就少不了秦怀玉的将令,至于武攸暨身后的骑兵虽只有一千之数,但却也远远超过他一个中郎将的亲卫之数,那么,很显然就是朔方的边军。
这样一来,一千边军将士离开了戌边的朔方,跟着武攸暨进京,必然要有勘合,否则岂不是私自离开值守之地?
边军无令私自离开驻地,形同造反,对于出身世代将门的秦怀玉来说,是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武攸暨若能拿出秦怀玉的将令和调兵的勘合,那么万事皆休,否则,铁定就是如沙吒忠义所怀疑的那样,已经投降了突厥。
武攸暨虽对沙吒忠义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解,觉得其纯属多此一举,大惊小怪,不过,也没有往深处想。
他可不知道沙吒忠义心中怀疑他投降了突厥人,否则,还不得一头在城墙上撞死。
对于沙吒忠义的反常,武攸暨只是将其归结到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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