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听了,扭过头来,用两道冷得好似寒冰的目光盯着姬庆文,问道:“此话怎讲?”
姬庆文答道:“督师不妨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城内城外几万双眼睛盯着,几万只耳朵听着,沈良若是矫诏,立即就会被人检举诛杀,搞不好现在尸首已经被倒挂在广渠门上了……”
“这么说,真的是皇上不让我军进城了吗?”
姬庆文叹了口气:“恐怕果真如此……天威难测啊!”
“唉!”袁崇焕长叹口气,“可惜我现在进不得城去,否则必然能够劝服圣上回心转意……”
“袁督师不能进城,或许下官有法子能够进去。督师有什么话,下官可以代陈。”姬庆文淡淡说道。
“什么?你有办法进城?”袁崇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的圣旨你没听见吗?总不见得你是想用随军携带的火炮将城门轰开不成?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姬庆文并没有回答袁崇焕的问题,高声对广渠门上呼喊道:“城内的人,还有那个叫沈良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这里有道圣旨,尔等赶紧出来接旨!”
他此言一出,城上的太监、城下的将军,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只听袁崇焕低声说道:“姬大人你可想好了说话,本督师刚才说了,矫诏可是死罪!”
祖大寿也赶忙走了上来,扯了扯姬庆文的衣袖,提醒道:“大人,领军作战讲就虚虚实实,可假传圣旨这种心眼却是耍不得的……”
而门楼上的沈良却也不敢怠慢,重新将头探了出来,说道:“哪位将军说有旨意?可否拿上来给杂家瞧瞧?”
姬庆文高声反诘道:“你懂不懂规矩?从来都是臣下过来接旨,哪有圣旨上杆子去找臣下的道理?你下来接旨!”
那沈良本就是司礼太监,自然懂得规矩,犹豫了好一阵,这才坐在一个箩筐里头,叫守城的军士将自己吊下城墙。
而他落地的那一刻,立即就被无数辽东将领团团围住。
这些将领一路奔驰,边走边杀,终于来到京师城下。却不料等待他们的,却居然是封锁得严密异常的广渠门和一道禁止入城的圣旨。
这些作威作福惯了的将领心中必然不服,将满肚子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沈良身上,立即就有将官将他从篮子里提出来,脖子上架上钢刀,骂道:“就是你这太监假传圣旨?”
沈良已然后悔轻易出城了,慌忙解释道:“诸位军爷,诸位军爷!杂家也是奉旨行事,诸位刀下留情啊!”
却听袁崇焕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奉旨,也不打算全军入城,只请你城门开一道缝隙,让本督师领着伤员进城,再面见圣上即可。”
司礼监沈良早没了方才的神气活现,眼中湿润着说道:“袁督师,袁大人,不是杂家有意为难,实在是圣命难违啊!”
袁崇焕怒目道:“通融一下也不行?你先放我入城,你的事情,本督师自然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你快下令开门放人,否则本督师手里有的是刀剑,足够将你剁成肉泥!”
沈良已然吓得脸孔脱色,可嘴上却还不放松:“袁督师,您老不待在皇上身边,不清楚万岁爷的性子。杂家只要一松口,脑袋可是妥定的没了。况且袁督师就算现在把我杀了,守城的将官也是不敢开门的啊!”
话说到这里,袁崇焕已是拿他毫无办法了,只得扭头对姬庆文道:“姬大人,你设计骗下来的这个太监软硬不吃啊!你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姬庆文好不容易找到话头,赶紧说道:“袁督师这就误会我了,这太监,可不是我骗下来的……”
他特意在一个“骗”字上加了重音,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皮夹,又从皮夹里谨小慎微地取出一封黄纸,送到沈良面前,对他说道:“这份旨意你恭敬些,仔细看看吧!”
那太监带着几分怀疑、几分好奇,接过这份东西打开来一瞧,便赶紧还给姬庆文,说道:“姬大人既然有这样的旨意,为何不一早就拿出来,杂家就是吃了十个豹子胆,也不敢不开门的!”
一旁的袁崇焕这才意识到姬庆文方才并不是用“假圣旨”将沈良骗下城来的,而是手里真真正正捏了一封“真圣旨”。
他姬庆文有密奏直呈之权,手里拿着一两封圣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让袁崇焕想不通是——这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竟能让眼前这个倔强得好似牛皮糖的沈良,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于是袁崇焕满面严肃地问道:“姬大人,你手里这份旨意是皇上什么时候给你的?上面又写了些什么?能让本督师也瞧瞧吗?”
姬庆文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将手中的生意递给了袁崇焕。
袁崇焕只看了第一个字,就已吃惊不少,继续往下看去,更是无言以对。
原来这道旨意,乃是崇祯皇帝亲笔书写,特旨允许姬庆文所部能够进入京师休整。而圣旨书写的时间,竟是十一月初三日——要知道,袁崇焕本人是十一月初四才从进入山海关、抵达的京师!
第一五三节 朝中百官皆曰可杀()
“难道是姬庆文这小子有未卜先知之术,早就猜到会有大军出征在外却无法进城休整的情况,因此才提前向皇上请了这道旨意不成?”
袁崇焕脑海之中闪过这个念头,又随即消散了——他在战场之上厮杀了十几年,早就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
总之,姬庆文手里拿着这道旨意,那么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本人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胆敢阻挡他进入京师。
因此袁崇焕虽然心中颇有几分不服,却也只能将自己能够进入京师、面见皇上的希望寄托在姬庆文身上。
因此他努力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将圣旨还给姬庆文,口中又道:“姬大人能够皇上这样的偏爱,本督……袁某真是钦佩之至。姬大人既然能够进城觐见圣上,那就劳烦大人向皇上启禀一声,就说如何抵御皇太极,臣正有要事向圣上禀报。”
姬庆文见袁崇焕一脸的诚恳表情,便立即答应下来,便领着众军从缓缓打开的广渠门中进入京师城池,又目送广渠门重新沉沉合上。
京师本来就是大明朝监国之初用以镇守北方,压制蒙古、女真人的一座军事堡垒,并由太祖皇帝最善征战的四儿子朱棣负责镇守。
而朱棣靖难之役成功,从他的侄子朱允炆手中抢到皇位之后,念及北方空虚,因此便力排众议,将大明朝的都城从南直隶的南京迁到北直隶的北京——从此北京便也约定俗成,改称“京师”。
朱棣迁都之后,便大兴土木,一来是为了彰显永乐盛世的国力;二来是为了匹配九五至尊的身份;三来则是为了震慑盟国敌邦。因此便将一座北京城建设得更加坚固雄伟,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故而姬庆文所部进入广渠门后,不过是来到了京师的外城,还须走崇文门、宣武门、正阳门,才能进入京师内城。
而这外城修建的本来作用,便是用来抵御外敌的。
因此,面临满洲精锐大举入侵的情况,原本居住在京师外城的百姓,全都被迁往内城,整座外城便成了一座大军营。
而这座巨大的军营,显然没有懂行之人打理,显得嘈杂混乱不堪,让整军经武极讲法度的陈文昭看了不住地摇头叹息。
然而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姬庆文知道现在京师人心浮动、城外皇太极虎视眈眈、袁崇焕麾下兵马又不得入城,已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了。
因此,他便留陈文昭、李岩、黄得功、小多子及全军五百乡勇团练在外城原地休息,自己则同李元胤进内城去觐见崇祯皇帝。
姬庆文手上有皇帝的亲笔圣旨、亲自背着崇祯赐予的天子剑、锦衣卫指挥佥事陪同、又已进入了外城,自然不费什么功夫,便通过把守严密的崇文门,进入了京师内城。
内城之中也是同样一副哄哄闹闹的样子。
为躲避战乱而进城来辟祸的百姓,将原本十分宽敞的皇城大街堵城了一条羊肠小道,街边躺满了人、坐满了人、站满了人,人人脸上都满是忧虑和悲伤,耳中充满了孩童哭闹嚎叫的声音,混浊不堪的空气中满是焦躁的情绪。
城中虽然也有兵丁巡逻守护,可他们心中的忧虑一点不比寻常百姓更轻,奉命在城中巡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对内城的秩序没有丝毫改观。
姬庆文就这样,在李元胤的开道之下,掩着口鼻穿过无数人的目光,终于来到紫禁城门外。
紫禁城的关防自然是更加严格,验明了姬庆文和李元胤的身份之后,同宫中通报完了,这才放这两人进去。
照例进宫之人,除了锦衣卫和有皇上特许的之外,是一概不能携带兵器入内的,然而姬庆文所佩的是“天子剑”负责检查的太监自然也不敢随意没收,便让他提着剑进宫去了。
紫禁城里自然没有哭闹的百姓,四处巡守的兵士也不多,可依旧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所牢牢笼罩。
姬庆文和李元胤被这种气氛压制得连大气也不敢长出一口,便在宫中管事太监的带领之下,一路来到乾清宫门前。
跪下通报了姓名之后,崇祯皇帝便让姬庆文进屋来说话,李元胤照例在宫门外等候。
姬庆文进得宫去,见乾清宫内的官员少说也有百十来个个,除了自己认识的大学士韩旷、大学士温体仁、大学士周延儒、兵部尚书王洽、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侍郎徐光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等高官之外,还有不少身上穿着五品、六品服色的小京官——就连同姬庆文同年参加会试并高中状元的刘若宰也在其内。
这些官员将原本颇为宽敞的宫殿挤得摩肩接踵,同京师内城、外城那样嘈乱的情况颇有几分相似。
崇祯皇帝高坐堂前,自己抬手将姬庆文招到面前,开口便问他城外的情况。
姬庆文如实回答了没有几句,便被崇祯皇帝打断道:“你等等,这宫殿里太闷气了。来人呐,朕要摆驾门外,一切事情到乾清宫外商议。”
听了崇祯皇帝话,太监、官员们便忙活起来,搬东西的搬东西、腾地方的腾地方、取仪仗的取仪仗,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在乾清宫门外弄好了排场,专等崇祯皇帝说话。
崇祯坐在龙椅之上,见姬庆文已按照品级排序站在文官队伍的最后边,便伸手将他招到自己身边,说道:“姬爱卿,你到朕身边来说话,离得远了,朕听不清楚。”
于是姬庆文上前几步,便又接着方才在乾清宫内的话题,继续介绍起城外的情况来。
他说了有一刻钟功夫,终于将这几天内袁崇焕同皇太极交手的情况、皇太极可能的用兵动向、袁崇焕的应对方法等有详有略地向皇帝和诸大臣说了一遍。
崇祯皇帝听得入神,待姬庆文说完,这才长叹一声,说道:“朕自继位以来,日夜宵旰,却没料到竟会发生满洲鞑子入侵关内、劫掠京师的情况。唉!朕有愧于大明列祖列宗、有愧九州万民四方……朕有罪!”说罢,他便朝南方深深一揖。
皇帝这样罪己,臣下自然也就站不住了,满院子的文武官员立即跪倒在地,口中附和着“臣有罪”、“臣罪滔天”之类的话。
崇祯皇帝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匍匐着的这几十上百名官员,忽然恶狠狠说道:“尔等讲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没事了吗?依朕之见,朝中百官皆曰可杀!”
农历十一月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京城之内更是天寒地冻,一阵冷风吹来,便让人冻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的筋骨都冷得好似针扎一般。
而比这寒风更冷的,便是方才崇祯皇帝的那几句训斥,听得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顺口答音的,气氛陡然间凝重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这里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姬庆文赶紧劝谏道:“皇上,这些官员是有做得不对、做得不好的地方,皇上自然可以惩处。不过眼下还不是办这种事情的时候。现在皇太极正在城外,只有先将他赶走或是消灭了,才能时间去分辨每个人的功过得失。”
崇祯微微点头:“这话还有几分道理。你心里有什么应敌的对策,就在这里讲一讲吧!”
姬庆文见四周都是资历老成的一二品高官,还有几个世袭的武将爵爷,不是自己出风头、说胡话的地方,便顺水推舟道:“臣哪有什么对策?倒是城外的袁崇焕督师必有良策退敌,皇上不如让他进来说话如何?”
崇祯听了这条建议,忽然气愤得脸上青筋暴起,骂道:“哼!袁崇焕,朕不想见他!要不是他擅自诛杀毛文龙,皇太极又怎会没了后顾之忧,尽情南下?他奉旨领军南下入关之后,又一路尾随满洲鞑子,不敢同其正面交锋,徒涨了鞑子的气焰。形势搞到这样一幅局面,朕看七成都怪在袁崇焕身上!”
第一五四节 朕丢不起这个人()
姬庆文没料到崇祯会如此这般迁怒于袁崇焕,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看来蓟辽督师袁崇焕大人,今后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姬庆文虽然不怎么喜欢袁崇焕这位同门师兄,却也知道眼下能够指挥入关勤王的辽东铁骑、并让其一致对外对付满洲人的将领,普天之下恐怕不会超过三个——而其中袁崇焕是最合适的一个。
如果现在崇祯发狠将袁崇焕拿下,那城外的辽东铁骑势将群龙无首,别说是拱卫京师了,搞不好就要一哄而散,说不定其中还有人会去投靠满洲皇太极呢!
因此,姬庆文赶紧替袁崇焕解释两句,说他这样的行动,并非是畏敌避战,而是为了寻找到一个能够将满洲主力聚而歼之的机会,从而一举解除女真人对中原的威胁。
姬庆文把话说完,却不料崇祯皇帝完全不以为然。
只听见他轻蔑地一笑,斥道:“袁崇焕这人就是喜欢吹牛扯谎。当初他在朕这里,还说过什么五年复辽的大话,你姬庆文当时不也在场吗?这话说了一年多快两年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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