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马湘兰回答,却听钱谦益笑道:“诸位同他争辩什么?那老鸨子分明是受了姬大人的贿赂,因此才肯装聋作哑、强词夺理,替他作弊而已。诸位要是能拿出想他一模一样的西洋座钟,那自然是你们的诗好了。”
姬庆文听了这话,心想:没想到这钱谦益气量倒也不小,还颇有几分文坛宗师的做派……
却听钱谦益又道:“姬大人也不要得意,像你这样投机取巧,能够滥竽充数到几时?还是趁着年轻,多学些真才实学才是真的。”
姬庆文不屑地一笑,拱手向钱谦益作了个揖道:“多承指教了。”
说罢他又吩咐黄得功和小多子在原地等候,便一转身,跟着马湘兰上了“绛云楼”。
姬庆文跟着马湘兰直上三楼,沿着过道走了许久,才在尽头停下,却见马湘兰伸手敲了几下门,笑着说道:“姑娘,依你的意思,今日斗诗,已比出魁首,我已领他在门外了。你就见见吧。”
话音刚落,便听门内传来回答:“妈妈,你就请他进来吧。”
这声音温柔委婉,却又带着几丝英武之气,正是姬庆文曾经听过的柳如是的声音。
马湘兰答声“好嘞”,便伸手推开房门,又对姬庆文道:“姬大人,那您就请进吧。你同柳姑娘好好吟诗作对,奴家就不相陪了。不过柳姑娘诗才高得很,你可别又背出别人的诗来应付,小心姑娘赶你出去!”
说完,马湘兰便笑哈哈地退了下去,下楼去那六台西洋座钟里挑选自己中意的两台了。
屋内的柳如是听到“姬大人”三个字,却是一愣,问道:“姬大人?你是哪位姬大人?”
姬庆文迈步进门,笑道:“柳姑娘真是健忘,当初织坊一别,最多不过一年的功夫,怎么就把我姬庆文给忘了?”
柳如是听了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姬大人啊,来来来,请进来坐,请进来坐。”
姬庆文听了这话,这才敢迈步进屋,抬眼一看,却见柳如是的房间里头除了一张瑶琴、一把琵琶之外,便摆满了笔墨纸砚,不像是位姑娘的闺房,反倒更像是一位书生的书房。
抬眼又见柳如是身穿一身浅红色湖绸纱裙、外面套了身绛红色罩衫,脸上略施粉黛,显得极为妩媚动人;两道眉毛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花得往上直挑,在眉宇之间显出一种难得的英气出来。
姬庆文第一次见到柳如是时候,她还是男子装扮,只觉得这位“公子”长得太过清秀了些,可如今他看到柳如是的女装打扮,方才知道所谓“秦淮八艳”之首并没有半点夸张,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容貌,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美人。
看着看着,姬庆文竟有些痴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柳如是的脸,不愿移开分毫。
柳如是似乎早已习惯了男子这样的目光,用一种极为优雅的姿态,将手中正在阅读的一本书放在桌上,起身蹲了个福,说道:“姬大人,许久不见了,还请这边来坐,我们正有几句话好说呢!”
说着,柳如是微笑颔首,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指,向身边一只秀墩指了指。
姬庆文看到她这样的姿态仪表,已然是醉了,不由自主地按照柳如是的指示,坐在她指定的那个秀墩之上。
姬庆文束手束脚,柳如是却是落落大方,替姬庆文倒了一杯暖茶,便掩嘴笑道:“姬大人,正如你所言,当日苏州织坊一别,恰好是期年左右。这一年之中,姬大人做出好大一番事业,便是我等这样的下九流的女子,对大人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呢!”
姬庆文一听这样一个美人如此称赞自己,立刻得意起来,故作谦逊道:“个人的奋斗也离不开时代的潮流嘛。我这也不过是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之上,有句话讲:风大了,猪也能上天——”
这几句段子将柳如是逗得一乐,掩嘴笑道:“大人说话可真有趣,比起那些故作正经的老学究、小孝廉来,可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姬庆文听柳如是又在夸奖自己,便更加得意忘形起来,说道:“那可不是嘛!刚才在楼下斗诗,我连钱谦益都比下去了,否则又怎么有缘上来同柳姑娘见上一面呢?”
柳如是听了这话,神色忽然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自失地一笑道:“不瞒大人说。今日妈妈出的题目,原就是我自己拟的,为的就是让钱受之(钱谦益的字)能够独占鳌头,也好名正言顺地同他一晤……却不料姬大人的诗,竟写得比钱先生的更好……”
姬庆文将这句话咀嚼了一番,终于转喜为怒,咬牙道:“好啊,原来你们是故意做局,我险些被你们给耍了!哼!我也不瞒你说,我可没有什么写诗的本事,可我有的是钱,两台西洋座钟,便将你口中那位钱受之先生挖空心思写出来的好诗给比了下去!”
柳如是何等聪明伶俐之人,一听这话,立刻就猜出是马湘兰贪财的毛病又犯了,临时改变主意指定姬庆文获胜,便幽幽地说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钱受之先生处心积虑同我商议好了的事情,竟被姬大人轻描淡写,就这样破解了……”
“处心积虑”?“商量好了事情?”
姬庆文听了这话,眼睛忽然一亮,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处心积虑地想要做什么?你给我说说清楚!”
第一二九节 叫啊,叫破喉咙啊!()
柳如是虽然饱经世故,却终究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见姬庆文这样声色俱厉的质问,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说道:“没,没,没有。我不过是顺口一说罢了,姬大人不……不要放在心上……”
姬庆文见柳如是说话之时,两只乌黑透亮的眼珠不由自主地向左上方斜挑,正是他看过的fbi纪录片里说谎的典型表现。
因此他心中有底,便又问道:“柳姑娘,我问你,你同这个钱谦益,之前有没有见过面?”
柳如是顿了顿,说道:“没,没见过面……”眼睛却依旧不敢直视姬庆文。
姬庆文灵机一动,又问:“那你们见面时候,老鸨子马湘兰有没有在场旁听?”
柳如是毫不犹豫,当即否认道:“没有,我们是将妈妈支开之后,再……”
不打自招!
柳如是也忽然意识到了这点,慌忙捂住嘴巴,两只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可就是想不出半个能将说出去的话收回来的办法……
却听姬庆文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果然早已狼狈为奸。”
“姬大人,你这样说话太难听了。什么叫‘狼狈为奸’?我们不过是……”柳如是道。
“不过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有意来针对我的?”姬庆文依旧用咄咄逼人的口气质问道。
“不知道!”柳如是忽然想起“言多必失”的古训来,“我不知道,你也不要再逼我了。姬大人,你我缘分已尽,桌上这碗茶,你喝了就请回吧……”
姬庆文岂是会被柳如是这样一句话就打发了的,两只眼睛瞪得浑圆,直勾勾盯着柳如是看,恶狠狠说道:“看来你们处心积虑,在观前街新开一家青楼,也是针对我而来的了。哼!当我姬庆文是吃素的?你们有什么打算?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柳如是瞥了一眼姬庆文,见他面目狰狞十分可怕,又兼柳如是自己心里有鬼,吓得赶紧将目光移了开去,低头将衣服上两根带子解开又松开,松开又解开……
姬庆文见柳如是这般欲说还休的模样,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就仿佛天上降下的仙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歹念,狞笑一声,上前两步,一把将柳如是抱在怀中,便在她身上乱抓乱摸起来。
柳如是被他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姬大人,你在做什么?这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姬庆文撇着嘴说道:“体统?你跟我说体统?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是说体统的地方吗?”他一边说,一边揉搓起柳如是胸口那两座紧实的肉 丘起来。
柳如是脸颊涨得绯红,可无论自己怎样挣扎,都挣不脱姬庆文的双臂,只能说道:“大人,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绛云楼’里面。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高呼一声,立即便有看家护院的龟公、门子闯了进来……恐怕大人脸面上不好看!”
姬庆文答道:“我姬庆文在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你想叫就叫吧,叫破喉咙也可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让进来的人,好将你这位‘秦淮八艳’之首看个通通透透!”
柳如是不知是被姬庆文这两句话吓的,还是被他双手摸的,已是浑身上下香汗淋漓,用细碎的牙齿咬了咬下嘴唇,说道:“我是个娼妓,没脸面也就没脸面了。大人是朝廷命官,要是同样被扒光了衣服、痛打一顿、游街示众,恐怕连朝廷的脸面都要给大人丢光了!”
“哈哈哈!”姬庆文放声大笑,“柳姑娘,你也太小看我姬庆文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奉旨招募了五百乡勇团练,都用戚家军军法治军,所用刀剑兵器都是天下最精良的。别说是你们小小一个妓院了,就是调集起苏州府全部衙役、驻军,都未必是我的对手。哼!你敢让我丢人?可以!我让你这座‘绛云楼’今天夜里就夷为平地!”
柳如是到苏州来也有些日子了,姬庆文麾下这些团练的厉害,她也是颇有耳闻,据说仅凭两百人的兵力,就敉平了几千叛军,而且自身无一阵亡,这样的战斗力,绝不是绛云楼里几个欺软怕硬的看门人能比拟的……
想到这里,柳如是终于屈服在姬庆文的淫威之下,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大人请停手,有什么话,大人就请问吧……”
姬庆文扪心自问,真心希望柳如是反抗到底,那自己就能乘乱将柳如是这位绝色女子给“嘿嘿嘿”了。
然而既然柳如是已然服软,那光凭自己“怜香惜玉”的性格,姬庆文也不能再用强,只能恋恋不舍地将柳如是从自己的“魔爪”之中放开,定了定心神,说道:“那我先问你,钱谦益不在京城里当他的礼部侍郎,怎么会跑到苏州来?”
柳如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远远坐在自己的绣床边上,答道:“钱先生说他原本想当首辅大臣,大展一番宏图的。却不料连内阁都没进去,做个礼部侍郎,还列在资历、年功比自己弱的徐光启大人之后。这官当得没意思,便索性辞官回乡了。”
姬庆文冷笑一声:“哼!你还不知道吧?这钱谦益之所以进不了内阁,是因为我将他同阉党、宦官勾结的铁证觐献给了皇上。当今皇上是个眼睛里不掺沙子的人,又怎能容他这样两面三刀之人在身边参赞?”
柳如是点点头,说道:“我也听钱先生是这样说过,当时还以为是他想多了,竟不料果真是姬大人从中作梗,将他从志在必得的首辅位置上给拉了下来。”
“哼!那他一定是对我恨之入骨了。”姬庆文接话道,“那我问你,钱谦益到苏州来,准备怎样对付我?”
柳如是摇摇头,答道:“那我也不知道了。只说让我求妈妈在苏州这边也开一家行院,专门用来掩人耳目,好让他同一个叫郑什么龙海商会面……”
“郑芝龙!那人是不是叫郑芝龙?”姬庆文几乎是惊呼着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柳如是微微颔首:“似乎是叫这么个名字……”
姬庆文听了心里直打鼓——
郑芝龙对自己有所不满,他早已有所察觉,正想着如何软硬兼施地把他安抚下来;却没想到郑芝龙早已同钱谦益搭上了线。
而这个钱谦益虽然已经退休回家,可到底还是文坛领袖、东林党魁,朝廷之中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对苏州商会的影响力也是非同小可,偏偏还是自己的死对头。
若是郑芝龙真的同钱谦益联起手来,一明一暗对付自己,无疑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要至自己于死地啊!
想到这里,姬庆文顿时头皮发麻,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钱谦益和郑芝龙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勾当?”
柳如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还劝钱先生,说姬大人虽然做事不拘小节,却是一位少见的真心为朝廷、为百姓办事的好官。钱先生或许同姬大人之间有些什么龃龉,只要大家都出于一片公心,只要能够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谈,想必没有误会是不能澄清的。”
“哼!你少说风凉话!”姬庆文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听不进柳如是的任何解释,“你别又是再骗我吧?信不信我又要动粗了?”
说着,姬庆文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柳如是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柳如是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伸出一双玉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襟,眼中已是迸出泪来:“大人,别,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第一三〇节 老子吃定这颗嫩草了()
姬庆文见到柳如是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打从心眼里还真想来他个霸王硬上弓,可从小接受的民主法治教育,却不容得他做出这种事情,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依旧坐了下来,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过我耳目清明得很,自然有验证的法子。要是让我知道你还在对我撒谎,哼!看我怎么处置你!”
柳如是忙道:“我不敢,不敢有半句谎话……”
姬庆文又叹了口气,说道:“柳姑娘,你这样绝美的女子,又何须对那钱谦益如此倾心呢?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做‘老牛吃嫩草’——你这么鲜嫩的一棵青草,被钱谦益这只老牛吃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柳如是听他话说得诚恳,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家本来是官宦世家。老祖宗早年跟着张江陵老相公(张居正)办事,张老相公死后,万历皇帝改弦更张,尽废张老相公的新法。我家先祖看不过去,上表多说了几句,触怒了万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当即降下旨意,将我全家贬为贱民乐户,我便只能沦落至此了……”
姬庆文听柳如是说得凄苦,倒也产生了几分恻隐之心,便又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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