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不当得成陕西巡抚,关我屁事?还不给我闪开?”姬庆文骂道。
刘广生岂能就这样走开了,也指着姬庆文的鼻子骂道:“姬庆文,你也太不成体统了,这样飞扬跋扈,小心本官发动同僚、同学、同年,明天就一天三份地上弹劾你的奏章。信不信淹也把你淹死了!”
“弹劾老子的奏章多了,也不多你这几份。你想上奏章就尽管上,我一样有弹劾你的奏章要上呈皇上。”姬庆文毫不胆怯地说道。
这时却见洪承畴上前几步,拱手道:“两位大人都消消气。姬大人,下官虽是刘巡抚的属下,不过也有几句话劝你。这些乱民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被你带到了西安去,也未必就能妥善处置了,搞不好又闹出什么岔子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洪承畴这几句话说得倒也没有多少恶意,可姬庆文却正在火头上,脱口而出道:“出不出岔子、收拾不收拾的,那都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我操心!”
此刻秦王朱存枢也听到消息从城内赶到了城外,身边还跟着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
朱存枢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又听了巡抚刘广生的诉苦,狠狠思索了一下,一直想到脑仁发疼,这才说道:“姬兄,这事是你办得不地道了。这两千来个乱民,虽然全都杀了有些残忍,可不打乱了遣返原籍,而是带着去西安,不是带着两个麻烦去省城了吗?这事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李元胤也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大人,大逆之人议罪起来是不分首犯和胁从的,一律可以判处大辟(砍头)之刑。刘广生将这些人一律杀死,虽然少了些仁德,却也并不违反律法……”
话说到这里,姬庆文忽然发现,同自己关系最为亲密的朱存枢、李元胤、陈文昭几人竟都不支持自己的决定;而对面的刘广生、洪承畴更是坚决反对,而这两人口中说出的道理,他姬庆文自己居然完全无法辩驳……
他越想越气,越气愤便越任性,脑子终于一阵发热,高声命令道:“众军都听令了,火枪全部上膛,凡是胆敢上前阻拦的,一律给我打成筛子!”
他招募的这些乡勇团练,已被训练得只知姬庆文、不知皇帝老子,听了命令,立即依令在火枪里装上火药和子弹,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刘广生麾下的官军,似乎只要姬庆文一声令下,便会扣动扳机、大开杀戒。
刘广生看到这上百支火枪,陡然间你想起自己那匹白色的骏马被枪打死的惨状,顿时吓得脸孔苍白、没了血色,脚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姬庆文见状暗自冷笑一声,又对一千多个被集中起来的民军大吼道:“你们要活命的,就都站起来,跟着我走。一个个都排好队、不要说话,敢乱说乱动的,别人不杀你,我第一个杀你!”
这些民军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自然对生命的可贵更多了几分理解,赶紧从干涸开裂的黄土地上站了起来,连伸手去拍拍屁股上沾着的泥土都不敢,便默不作声地排起了一条略显扭曲的队伍。
刘广生眼看这么许多乱民,就要从自己眼皮底下被带走了,也赶忙命令自己手下的军士立即列队,就要强行阻止姬庆文一行离开。
却见洪承畴快步走到刘广生耳边,低声耳语道:“大人不要冲动。姬庆文手下那些兵士虽只是团练,却是刀快枪利,真的火并起来,我们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样弄起来,也太失朝廷体面了……”
刘广生听了这话,再次冷静下来,看着自己手下这些临时召集起来的东倒西歪的卫所兵士和他们手里锈迹斑斑的刀剑,再看看姬庆文手下那些虎背熊腰的团练和他们手中的倭刀和火枪——终于放弃了同他火拼的打算。
然而李广生却依旧不愿认输,咬牙切齿道:“姬庆文,我这就回去写弹劾你的奏章,看你能够嚣张到什么时候!”
就这样,被姬庆文好不容易俘虏的这两千来个张献忠纠集的乱军,又被他好不容易从洪承畴的屠刀之下解救出来,最终又好不容易地从巡抚刘广生的眼皮底下带了出来。
然而他这一连三个“好不容易”地将这件事情办成,却丝毫没有感到半点欣喜和满足——他领着这两千多个乱民,就好像拖着两千多个麻烦、两千多个累赘,走走停停经过了整整八天,才终于抵达西安城下。
西安城中驻守的西安知府寇慎,原本对姬庆文是极为佩服的,可听说他榆中县一去,带回了两千多个乱民,脸上也不好看起来,明确表示:西安城里可以出粮食来给这些人吃,保证不会饿死人;但这些乱民必须由姬庆文所部负责看管起来,且一个也不许进城。
一路走来,姬庆文也开始对自己在榆中县城下,出于义愤做出的决定开始有些后悔起来——然而自己吹出去的牛,就是哭着、跪着也要吹到底。
可他在自己那座修建得极为整齐的府邸里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什么靠谱的办法来,只有同小妾杏儿亲热云雨之时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可一进入“贤者模式”烦恼便又滚滚而来。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城外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有几个吃饱了的乱民,偏要违反禁令,强闯进西安城里来见见世面。
姬庆文本来就在焦躁的时候,听了这样的报告,想也不想就让陈文昭将这几个闹事的民军抓了起来,当众斩首示众,这才将情势又稳定下来。
然而这样杀人立威,始终是治标不治本,城下两千民军,总不见得就这样一个一个杀死吧——那样同刘广生、洪承畴又有什么区别?
可也不能重新将这些人遣返回榆中县去——这样做,就相当于用自己的手,狠狠打了自己的脸,一直打到鼻青脸肿为止,今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更不能就这样让这上千乱民半死不活地滞留在西安城下——自己毕竟是苏州织造提督,不能一辈子待在西安城里,总有回苏州的那一天……
装逼一时爽,马上火葬场。
姬庆文虽然还不至于被送进火葬场,却也急得好像被放在火上烘烤一般,每时每刻不在抓耳挠腮……
正在他愁眉不展之际,多九公却给他出了个主意——不如过黄河,去山西见一见碛口镇的李岩,以他的才学见识、聪明才智,一定能够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姬庆文说走就走,当即让陈文昭领军继续看管住城外的那些乱民,便领了李元胤和多九公二人,各自骑了一匹快马,连夜离开西安城,一路向西往山西省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二〇节 发配……苏州()
陕西西安到山西碛口这条路,姬庆文已经走过三遍了,早已是驾轻就熟,一路快马加鞭,走了三天便已到了黄河边上。找了渡船连夜渡过黄河,到达碛口镇时候,不过是第四天的早晨。
此时山西省境内的灾情已大有缓解,黄河渡口边上这座碛口镇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往来进出的行人逐渐密集起来,街边的叫卖声虽不响亮却也是此起彼伏……
姬庆文怀着心事,来不及在镇中游览,而是直趋李岩的父亲——李精白的府邸。
李府之外聚集了不少衣衫破旧的灾民,一打听才知道李府每天中午都会拿出些干粮来施舍给灾民用饭,因此这些人便早早在这里等候开饭。
姬庆文可不是过来乞讨的灾民,来不及等候开门,便上前敲开李府大门,通报了身份之后便叫门子去通知李岩。
李岩听到姬庆文来了的消息,高兴得喜出望外,立即亲自出门,将姬庆文、李元胤和多九公迎入了李府。
李府的主人依旧是李岩的父亲李精白,因此姬庆文免不了要去拜访他一下。
李精白这位前任兵部尚书原来是阉党之中的一员,本来在去年年底崇祯皇帝清算阉党的事件之中,他是必然要受到惩处的。可崇祯皇帝看在姬庆文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特意放过了李精白,好让他能在碛口安度晚年。
这一点,李精白是心知肚明的。
因此他虽然对姬庆文这个举人出身的杂道官,还多少有些看不起,态度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又留姬庆文在府里用饭,这才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辞了李精白,姬庆文便赶紧让李岩带自己到书房里去,将这近两个月来在陕西发生的事情,同李岩细细讲了,又请他替自己出个主意,想想到底能有什么万全的办法,能够妥善处置这两千多只烫手的山芋。
这个问题还真将李岩问住了。
只见他在默默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过了许久,李岩终于说道:“两全其美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最多也只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成功……”
“七成?足够了,足够了。”姬庆文赶忙接话道,“能有五成的把握,我就谢天谢地了。李兄到底有什么办法,那就赶紧教我吧!”
李岩问道:“姬兄,我先问你,这两千多乱民,如果带到苏州去,你能不能安置下来?”
姬庆文仔细想了一下,多少猜出了李岩的意思,答道:“要安排也不是不能安排。我想着所有的绸缎只出售给郑芝龙一个人不是长远之计,还要多招揽几个海商过来。那样松江府那座小渔村的小码头就不顶用了。因此我想着找人将这里的码头重修一遍,即便赶不上广州、泉州、宁波,好歹也能多停几艘船。”
李岩已听出了姬庆文的打算,便接着说道:“修码头就要人手。苏州那边人工贵,一个人一天至少要一两银子,一个月三十两,一千个人便是三万两银子。而陕西这些乱民便宜得很,都不用发银子,给他们口饱饭吃,就不错了。姬兄,是不是这个意思?”
姬庆文接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个打算。听李兄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那就辛苦李兄替我拟道奏章,送到皇上那里去如何?”
李岩却道:“输送陕西的灾民去苏州,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年太祖皇帝为充实中都(凤阳),迁徙江浙富户,闹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两千多人的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我看朝廷未必就会同意姬兄这么干……”
李元胤也插话道:“迁徙人口牵涉到根本国策,太祖皇帝之后,朝廷也弄过几次,无不搞得鸡飞蛋打、一地鸡毛。”
姬庆文刚刚舒展开来的眉毛又紧缩起来,说道:“绕了这么好大一圈,怎么又回到原地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行?”
却见李岩面含微笑道:“姬兄你急什么?我们只要‘实’、不要‘名’。这两千多人,并非是迁徙人口,而是流放发配!流放发配,姬兄,你懂不懂?”
姬庆文听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李元胤被吓了一跳。
只见他从座位里“腾”地站起生来,说道:“李先生,流放发配一向只有从富庶地方发配到贫穷地方的。陕西人犯了罪,大多发配到西南的云南、贵州一代去,从来没听说过发配到苏州去的……不,这不是发配,这分明是带他们去享福!朝廷是不会同意的!”
李岩冷笑道:“李指挥果然深通律法。不过在下记得,《大明律》里只规定了流放的距离、而没有明文规定流放的地方,更没有规定陕西的罪犯不准流放到苏州去。李指挥,我说得对不对?”
李岩这几句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让李元胤没法反驳。
可李元胤依旧觉得这样太过匪夷所思,便又说道:“大明朝两百多年以来,从来都是这样的惯例。就怕姬大人一时打破了,又要引来无数御史言官的攻谀了。”
李岩眉毛一横,说道:“惯例本就是用来被打破的。更何况这次打破惯例的可不是姬兄,而是当今皇上。御史言官们要有话说,就对圣上去说了好了!”
姬庆文听了眼睛一亮,忙追问道:“李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给我讲讲清楚啊。”
李岩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这就请姬兄拟一道请旨的奏章,就说这两千多人的灾民,姬兄不知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定夺。然后在奏章里写一张夹片,或者写封书信让孙承宗老督师代为陈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因果利害尽可能说得透彻一些,最后再明确提出,请皇上降旨将这两千多人,全部以流放的名义,发到姬兄手里,再由姬兄一并带去苏州。”
李元胤幽幽地说道:“就怕皇上乃是英明圣主,我们同他耍这样的小心眼,皇上未必能够同意……”
李岩却道:“就因为皇上不是那种默守陈规的庸懦之主,我们才能上这样的奏章。”
姬庆文左思右想——觉得奏章要是不上,那这两千多人的乱民无疑就要烂在自己手里;要是上了,皇帝却未必能够批准,然而只要批准了,那这两千多个麻烦,摇身一变,就会成为两千多个廉价劳动力——这笔生意,值得一做。
于是姬庆文说道:“李兄的主意虽然好,然而这篇奏章的文章却更重要。那就烦请李兄执笔,将奏章和夹片、书信拟一下,也好多几分胜算不是?”
李岩点点头,取过现成的笔墨纸砚,坐在桌上一边洋洋洒洒地写起奏章来,一边说道:“姬兄,明面上给皇上的奏章,可以由我来代写;可给奏章里的夹片和给孙老督师的书信,那必须是你的亲笔。我拟好了,你照抄一份即可……”
待李岩将这几分文书写完,姬庆文取过一看,果然见他将自己的打算写得入情入理、入木三分,便欣然坐下,用自己那不堪入目的毛笔字誊写干净后,便吹干了墨迹封装起来。
李岩又道:“这几份文件要紧得很,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给偷看了去,幸好李兄在朝廷里也是有几个铁杆的……依我看,不能走寻常通路,必须派信得过的人到京师走一趟,直接送到孙老督师或者徐侍郎(礼部左侍郎徐光启)手里,让这两位大人直送御前,那才是万全之策。”
姬庆文听了李岩这样的安排不禁赞道:“还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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