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高迎祥兴冲冲领着麾下兵士追击了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便瞧见对面一票人马也在朝自己极速前进。
高迎祥小时候念过几年的书,虽然没念出什么名堂来,倒把一双眼睛念成了近视眼,看不清前头来的是什么人马,又有多少人马?
倒是李自成一双黄澄澄的眼珠视力极好,看了一眼,便对高迎祥说道:“舅舅,我们中计了,那边赶来的人马衣装齐整,似乎是朝廷的兵马,人数大概在两百人上下,比我们多出一倍!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先退回榆中县城,同‘八大王’的队伍会合之后,再商议对付这伙官军的办法,如何?”
追击了没有几步,便畏敌重新退了回来,还要去求那“八大王” 协同作战。
高迎祥想到这里,面子上顿时有些过不去,咬牙说道:“怕官军做什么?官军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孬种,我们哪次打官军不是以少胜多?”
李自成赶忙劝道:“我看这群官军似乎精锐得很,同之前遇到的那些大不相同,恐怕不好对付。舅舅,你是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可不能一时怄气,伤了性命啊!”
“什么?你说什么?大敌当前,你居然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高迎祥摆出“闯王”兼“舅舅”的派头,数落起李自成这个“闯将”兼“外甥”起来。
李自成听了这话,虽然心怀不满,却知道眼下绝不是内讧吵架的时候,只得颇为无奈地承认自己一时口快而没有恶意,又帮着高迎祥整顿起队伍来,暗中却做好了向后撤退的准备。
第一一〇节 先打服了 再讲道理()
李自成忍着肩膀上的枪伤,又耐住高迎祥的责难,终于将队伍集结起来。
而此刻姬庆文按照当年“戚家军”的标准招募、训练的两百团练,也已到达战场,在距离高迎祥、李自成的队伍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排列阵型。
这些团练兵士还是初次上阵杀敌,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和慌乱,然而平日里严格的训练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作用,不过眨眼功夫,便在陈文昭的指挥之下,排列好了一个狼筅手、盾牌手交错排列在前,火枪手紧随其后的齐整的阵型。
那陈文昭作战经验丰富,将队伍排列齐整之后,又抬头观察了一眼李自成的队伍,立即胸有成竹地对姬庆文说道:“大人,我们胜局已定,请放心观战吧!”
姬庆文知道陈文昭自从“浑河之战”之后性格便变异常小心谨慎,却不料还未同对手交战,他便一改常态,说出这样信心爆棚的话来。
因此姬庆文有些好奇,问道:“陈将军,你看这些民军一个个也都是虎背熊腰、身高马大,怎么就能说我军已经取胜了呢?”
陈文昭表情极为严肃,答道:“这支队伍,不过是陈某替姬大人暂时带领而已,到最后还是要姬大人亲自指挥的,因此带队用兵之法,包括如何判断对手实力的方法,大人确实应当时刻留意的。”
他见姬庆文听得认真,便继续说道:“大人请看,对面这些乱民虽然精干强壮,可手中的兵器却都不过是些农具而已,又没有弓弩、火枪之类的远程武器,遇上我们这样兵器精锐的队伍,便只能立即发起冲锋,力争形成混战的局面,从而图谋乱中取胜而已。偏偏他们阵中又没有马匹代步,单靠两只脚跑步冲锋,能够接触到我军时候,至少也要挨火枪的三次齐射,少说也得减员一半。而勉强能够冲上前来的兵士,也必定是士气低落、披伤带创,又怎能同我们以逸待劳的精锐兵士抗衡?更何况,我军的数量是对手的两倍,以众欺寡、以弱胜强,只要不犯大错,就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陈文昭这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不光是姬庆文,就连李元胤也被他说得心服口服,只听他在一旁建议到:“虽然我军胜局已定,不过按照惯例,清剿乱民之前,总要尝试一下招安,否则难免有多嘴多舌的御史言官,说大人没有爱民之心……”
姬庆文听了这话,眉毛一竖,斥道:“招安、招安,招个鸟安!老子打得赢,还犯得着花钱招安么?这种人,就是要先打服了,再讲道理!”
既然主帅姬庆文主意已定,领军的陈文昭自然无话可说,高声叫道:“给我亮出旗号、擂响战鼓,要大动干戈了!”
他号令一下,便有掌旗的军士,将绣了碗口大的“姬”、“戚”两面大旗高高扬起;又有擂鼓的军士,取出鼓槌,将随身携带的战鼓敲得震天般响亮。
这战鼓声音在战场之上回荡,就连地面上的尘土也仿佛经受不起鼓点的震动,紧跟着鼓点的节奏在不住地跳动!
鼓声传入李自成耳中,敲得他心神荡漾,抬眼望去,却见姬庆文手下的兵士,一个个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身上穿着的都是簇新的猩红战袍,手中把持的都是精锐无比的趁手兵器。这也就罢了,这些军士组成的队伍更是齐整无比,头上两面上好绸缎制作的战旗迎着大风烈烈飘扬,显得极为气派。
李自成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眼角一看,就知道这支队伍同那些卫所里只知道种田的官军大不相同,绝不是自己这些亲信兵马能够对付得了的。
就连方才信誓旦旦想要活捉姬庆文这个钦差大臣的高迎祥,也看出其中的差别,顿时有些气馁,与身边的李自成商量道:“自成,看来这个姬庆文不好对付,要不我们先撤退再说?”
李自成咬牙道:“现在撤退已经晚了。我们转身就走,不但露出身后破绽仍由敌军攻击,而且若是不战而退,传扬出去,恐怕会让天下英雄好汉耻笑!”
“总不见得就这样等着吧?”高迎祥问道。
李自成一双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说道:“现在就只有同对手相持住,等着‘八大王’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听到消息过来同我们争功,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高迎祥和李自成正在盘算,姬庆文却等不及了,对陈文昭说道:“陈将军,我们按兵不动、对面也按兵不动,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先行进攻如何?”
陈文昭答道:“我们老‘戚家军’讲究固守而后动,等待敌军过来袭击再行应对。若要发动进攻,则非先用火炮轰击,挫敌锐气不可。不过今日敌军甚弱,我们正好演练一下进攻的法子。请大人在阵后观摩!”
说罢,陈文昭令旗向前一挥,军中鼓手见了,便一敲一顿地调整了战鼓的节奏,团练兵士们听出其中变化,立即随着鼓点慢慢向前走去,走了约有二十来步方才停下,队伍却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陈文昭目测了一下,觉着现在的距离正好能够发挥自己队伍里火枪的威力,便又下令前排的狼筅手、盾牌手下蹲闪出空间,一百名火枪手装药装弹,仔细瞄准之后,便向对面一阵齐射。
只听得惊天动地般一声枪响,李自成队伍之中便有五六十人中弹——其中一半人被打中要害当场毙命;另一半人则被打中了肩膀、手臂、大腿等部位,有的勉力支撑、有的则疼得在地上乱滚。
火枪的威力远超过李自成的想像。
他见对面姬庆文的队伍一阵齐射,一眨眼之间便将自己的精兵消灭了四分之一——若是再这样打四阵火枪,岂不是要将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心腹精兵消灭殆尽了!
想到这里,李自成觉得再这样相持也不是办法,便下令手下弟兄,带着受伤的同伴和死了的遗体,慢慢向后撤退。
陈文昭见对手慢慢退出火枪的有效射程,便问姬庆文道:“大人,敌军已经退走,要不要向前追击?”
姬庆文不假思索地说道:“追,当然要追!不能跑了这个李自成!”
陈文昭点点头算是答应,便又挥动令旗,号令团练兵士收起火枪,依旧保持队形,紧紧跟在李自成等人的身后。
追击了一阵,李自成所部已到了榆中县城下,背后就是一道虽然破败却还算完整高大的城墙,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终于停下了脚步,准备做困兽之斗。
姬庆文手下团练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却见城下都是成群结队的饥民,打起仗来难免伤及无辜。
于是陈文昭命令麾下兵士朝天鸣枪,又派出几个嗓门响亮的兵士,朝饥民们大声呼喊:
“官军剿匪,无辜百姓请速离开,否则以协同、附逆论处!”
“官军剿匪,无辜百姓请速离开,否则以协同、附逆论处!”
这样喊了一阵,不知饿了多少时日的灾民们,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努力调集起最后的气力,拖家带口地四散奔逃——只一眨眼功夫,原本城下成千上万的灾民,走得就只剩下聚集在李自成身边的两三百人而已。
李自成见其中有的是自己的亲信兵马,有的却并不认识,便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诸位,在下同你们素不相识,而且眼看就要被官军杀死,诸位何必蹚这趟浑水?”
第一一一节 “八大王”张献忠()
却听其中一人说道:“这位爷,我们已经一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了,眼看就要饿死了。与其饿死,还不如同官军拼上一拼,这样就算是死了,也能死个轰轰烈烈!”
“好!”李自成赞道,“好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那人大笑道:“我叫刘宗敏,情愿同‘闯将’李大爷同生共死!”
这两人正在说话,却见前头姬庆文所率的乡勇团练业已杀到,在李自成对面列好了阵型,只待一声令下,便好大开杀戒。
姬庆文穿越到明末明朝的现代人,心中还怀着几分人道主义精神,觉得就这样将李自成他们就地屠杀,有些太残忍了些,便亲自站到队伍前头,高声喊道:“对面李自成、高迎祥听了。你挑旗造反,已犯了十恶之罪。然而胁从之人却未必要死,你们要是还讲些义气,就自己出来自首,剩下的兄弟,我保证不会为难他们!”
“你少在这里收买人心!”高迎祥说道,“这里都是我们的生死弟兄,‘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你有本事就将我们全给杀了!”
一旁受了伤的李自成却对左右说道:“诸位陪我到这里,已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家里还有老小妻儿需要照顾,自然可以出去投降。我李自成绝不见怪。”
他话音落定许久,终于没有一个人出来向官军投降。
姬庆文站在对面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摇摇头说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李元胤走了上来,在姬庆文耳边说道:“大人已给过他们机会了,没想到这些人果然都是些铁了心同朝廷作乱的逆贼。大人,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赶紧下令将他们全部剿灭了吧。”
姬庆文听了,叹了口气,慢慢退到阵后,朝陈文昭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动手吧!”
陈文昭听了这话,便深吸一口气,下令道:“众军准备,向敌军开火射击!”
话音刚落,一百火枪手立即开始装药、瞄准,正待扣动扳机,却听有人高呼一声:“将军且慢,北边来了一队骑兵!”
陈文昭听了一惊,赶忙下令手下兵士停止射击,朝北方望去,果然瞧见一队骑兵约有两三百人,正纵马向姬庆文这边疾驰而来。
姬庆文也是大惊失色,举起望远镜朝骑兵奔驰过来的方向望去,却见这些骑兵身上都穿着杂色衣装、佩戴的兵器也都互不相同,显然不会是正经官军。
于是他将望远镜递给陈文昭,说道:“陈将军,那边大概又来了一股民军,他们都是骑兵,不知应当如何对付?”
陈文昭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严肃而又为难的神色,说道:“若是北上时候带着那辆战车就好了……就指望这些民军的骑兵,没有满洲八旗骑兵那么精锐了……”
说罢,他赶紧下令,让全队向东南方后撤二十步,斜向列队,将退到墙角的高迎祥、李自成部和过来的那群骑兵都摆在正面,又严令麾下兵士严阵以待、不许有半点轻敌的情绪。
要知道当年“浑河之战”,老“戚家军”就是在满洲女真骑兵的冲击下才全军覆没的,陈文昭就是那场血战的当事人,自然十分紧张。
不过那些民军毕竟没有关外的满洲人那般精通骑兵的用兵之道,疾驰到距离姬庆文所部百十来步的地方,居然没有向其直扑过来,而是改换了方向,同退缩在城下的李自成会合一处。
只见领队之人骑在马上,向李自成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李自成,你动作也太慢了。跟你说你办事颠三倒四,招兵买马要先逼着百姓将县官杀了,他们成了朝廷钦犯,自然就跟着你造反了。你倒好,要先杀了贪官收买人心,这样得弄到猴年马月去啊?”
李自成懒得同此人多费口舌,便道:“我知道了,‘八大王’,现在朝廷的兵马就在前头,我们先一致对敌,别的事情日后再说!”
那位“八大王”仰天大笑道:“一致对敌?那些官军一共才几个人?我手下有三百精骑,还有三千步卒正在赶来,用不着你插手,一样能将这几个官军全部杀死!”
李自成却道:“你先将官军杀退了,再跟我讲大话。不过我好心劝你几句,对面那伙官军不好对付,你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八大王”却丝毫不领情,“哼”地冷笑一声:“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怪不得被人逼得山穷水尽。看我怎么把那官军头目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于是他怪叫一声,领着手下三百骑兵,便开始在阵前列队。
姬庆文手里有从郑芝龙那里得来的望远镜,将眼前的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忽然放下望远镜,叫了声:“不妙!”
李元胤听了,忙问:“大人,怎么了?”
姬庆文答道:“那骑兵头目是我的仇家,就是山西碛口镇差点被我杀死的那个张献忠!”
张献忠的事情,李元胤曾经听姬庆文和李岩说过几次,多少也知道一些其中的故事,因此心中也十分焦急,慌忙说道:“看来今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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