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织工脑后砸去。
那织工挨了这么一击,眼前顿时一黑,就这样昏了过去,瘫倒在了地上。
这昏倒的织工身边十来个同伴本来拿黄得功没办法,现在见姬庆文也上来了,正好给自己找了个由头,立即撇下黄得功不管,转身便往姬庆文追打过来。
一看到这几个织工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姬庆文的理智一下又被吓了回来,也管不着什么黄得功了,丢了手里的砖头,转身便往后跑。
那几个织工倒也不依不挠,操着手里的粗陋兵器,紧追着姬庆文不放。
多九公见状吓了一跳,二话不说便赶上去帮忙。
可他虽然筋骨还算强健,却到底已是个半老之人,被那几个织工一顿围殴就失去了战斗力,平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气。
这一幕可急坏了在一旁掠阵的李岩,可他自己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现在上去帮忙,也无非是去送死挨揍而已。
于是他一转身,目视葛胜道:“老葛,你别忘了你是匠户,也算是朝廷里的人。织造提督在你们眼前被暴民打死,那是什么罪过?朝廷责问起来,别说你你们手里的饭碗了,就是吃饭的这颗脑袋也未必能保住!”
威喝了两句,李岩又换了口吻劝道:“老葛,姬大人对你、对你父亲、对你全家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没有姬大人,你父亲至今还在大牢里带着,这份恩情你要是不报,那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葛胜其实为人不过是患得患失一点,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被李岩这几句话一揉一搓,当即下定决心,握紧手里临时找来的一根划船的木浆,一声不吭就向前冲杀而去。
而葛胜在织造衙门辖下的织工里极有威望,一众织工见他都杀出去,终于不再犹豫,也都一拥而上地同对手厮打起来。
一边人多势众、一边心齐气盛。
就这样,两拨织工互相殴打了小半个时辰,各有一百来人被打得鼻青眼肿、皮开肉绽。
这两拨人马已是杀得筋疲力尽,谁也制服不料谁,却又不想就这样认输,一时之间已变成了两块粘稠不堪的狗皮膏药,互相黏连在一起,让人撕扯不清楚。
而姬庆文这边只有一个李岩没有杀入战局,却也是看得心急火燎、垂首顿足。
正在手足无措之间,李岩却听身边突然有人开口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苏州织造衙门来送绸缎的吗?前头这帮人却是怎么回事?”
李岩被吓了一跳,赶紧扭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身边已站了个身高八尺、面容俊朗的年轻小伙子。
因见此人相貌倒也不是十分凶恶,李岩便答道:“没错,我们就是苏州织造衙门的人,你是何人?”
那人脸上露出笑容,答道:“在下郑芝龙,不知姬庆文大人身在何处?我也好同他交接交接。”
听到“郑芝龙”的名字,李岩几乎当场喜极而泣,立即拉住郑芝龙的衣袖,说道:“郑船主,你总算来了,姬大人就在前头同对手厮打,你赶紧去帮忙啊!”
郑芝龙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一脸疑惑地问道:“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同姬大人为敌?”
李岩心思活络,生怕说出苏州商会和申时行曾孙女的来头,会吓得郑芝龙不敢出手,只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哪有闲暇解释?总之同姬大人作对之人,是想要强抢这些进贡的绸缎的。”
李岩这几句话无疑触到了郑芝龙的痛处。
让郑芝龙当机立断,招呼过身边一个亲信喽啰道:“都听见了?叫小的们别偷懒了,抄起家伙给我上啊!”
那喽啰当即长啸一声,发出暗号,转眼便有三十来个水手打扮的精壮汉子聚集过来。
只听郑芝龙同他们“叽里咕噜”交代了两句,这群水手便异常果断地抽出腰间长刀,就要冲人群厮杀过去。
李岩见状一惊,唯恐闹出人命来,赶紧将郑芝龙拉住,说道:“郑船主,这件事情既要迅速敉平,却又不能闹大。若是杀伤人命,地方官员查问起来,怕不好收拾……”
郑芝龙眼睛一白,问道:“这位先生是姬大人的师爷吧?这么大一群人,我手里才几个兄弟,不杀掉一个两个,怎么能镇住他们?”
第〇七七节 全都赶走()
李岩是个书生,没想到郑芝龙出手居然如此果断凶悍,心中顿时有些惊恐,唯恐他做出难以收拾的事情。
然而现在千钧一发,既不能详细解释,又不能严厉喝止,李岩只能换一种口吻说道:“对面现在是一场大混战,姬大人就在阵中,没法分辨出来,若是杀错了人,岂不闹出天大的麻烦来?”
就连杏儿也哀求道:“我家少爷就在里面,你们可要小心着点,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少爷啊!”
郑芝龙听李岩这个读书人说话斩钉截铁,又听杏儿这个弱女子哀求得情真意切,倒也不敢就这样由着性子胡来,立即吩咐手下收回长刀,只用刀鞘驱赶众人。
郑芝龙的身份,说好听点是位船主、是位海商,然而若以“海盗”二字称呼其人,也没有半点不妥。
正因为此,他手下这些水手,一个个也绝非善类,其中更不乏因杀人越货,而被官府追拿得走投无路,故而跑到海上苟全性命的亡命之徒。
因此,这些人听了郑芝龙的号令,只会觉得这命令下得太过心慈手软,却不会又半点犹豫逡巡,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举起手中刀鞘,便朝混战之中的织工们身上乱敲乱打。
眼下正是子夜时分,纵然点起了火把、松明,却依旧只将战场照了个模模糊糊。再加上这群海盗平日里同织工并没有什么交情,根本就分辨不出两伙人的区别,索性不分良贱一律加以攻击。
无论是姬庆文这边的、还是申小姐这边的织工,其实都是守法良民,哪经得起海盗们这样一番突如其来的追打?不过片刻时候,就已被打得抱头鼠窜、各自退却,却也正好将两方人马从当中分开,不再扭打成一团浆糊,局面反而明朗起来。
姬庆文在刚才的乱斗之中,脑袋不知被谁打了一棍子,到现在还有些头晕目眩,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抬头见身边忽然多了几十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打算,顿时有些惊惶,刚要开口询问他们身份,耳边却传来郑芝龙的声音:“姬大人,你没事吧?”
姬庆文听了这话,立即认出郑芝龙的身份,赶忙喜出望外地高声回答:“是郑船主吗?你可总算到了,我……我没……”
一个“事”字尚未出口,姬庆文忽然一晕,眼前无数金星乱飞,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
还是身边的黄得功眼疾手快,一把将姬庆文扶住,大声喊道:“东家,东家,你可别死啊……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没领到……”
姬庆文其实受伤不重,被黄得功在耳边这样一嚷,顿时恢复了力气,支撑着站了起来,抬手就往黄得功厚实的前胸狠狠揍了一拳,骂道:“老子都快嗝屁了,你还想着钱……”
刚骂完,姬庆文却见黄得功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眼角也被打开了血口子,鲜血正从口子里涅涅往外冒,顿时有些心疼,便又说道:“得功,你今天立了大功了,回去我赏你个五十两银子。”
黄得功听了这话,眼睛立即放出光来,扶着姬庆文便千恩万谢起来,说了无数感恩的话。
这时李岩也赶了上来,见姬庆文精神尚好,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放下心来,说道:“姬兄,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能再这样鲁莽了啊!”
跟着李岩走来的杏儿则已是心疼得泪眼婆娑。
姬庆文同他们打过招呼,便埋怨郑芝龙道:“郑船主,我们约好了时间的,你怎么迟到了?害得我白挨了这顿打……”
郑芝龙听了,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连声道歉。
几人正说话间,却听对面申家那位大小姐又开口说道:“好啊,好你个织造提督姬庆文,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钦差大臣,居然胆敢纠结山贼海盗,你这是要造反吗?”
姬庆文此时已是清醒过来,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海盗”指的就是郑芝龙,便努力站直了还有些摇晃的身体,反诘道:“海盗?你说的是这位郑船主吧?他有朝廷勘合在手,可不是什么海盗。”
申小姐理亏,无话可说,又一指黄得功道:“那这个汉子呢?他难道不是山贼吗?”
黄得功虽然勇猛,出身却是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农民,因此一听申小姐这样说,当场就急了,鼓着腮帮子反驳道:“你别瞎说,我怎么会是山贼?”
申小姐道:“你长得这么凶,不是山贼是什么?”
黄得功有些委屈地说道:“我长什么模样,都是爹妈生给我的。我一出生就是这样,难道我刚生下来就是山贼了啊?”
“哼!”申家那小姐又道,“那你脸上那道大疤呢?一看就是好勇斗狠留下的刀伤,不是山贼,就是响马!”
黄得功脸上有一道贯穿上下的伤疤,长得又红又紫,说起话来便左右乱扭,看上去颇为骇人。
难得的是黄得功长得虽然粗鲁,却也有一颗爱美之心,这条疤痕便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现在又被人揭出短来,顿时暴怒道:“这是老子小时候上山打柴,从山上滚下来,被树枝划伤的,怎么?这都不行吗?”
一旁的李岩也接话道:“申小姐,想你也是大家闺秀,必然饱读诗书。今日你在这里指鹿为马不知多少次了,难道是想学秦赵高之所为吗?”
申小姐听了这话,立即生气起来,骂道:“你……你说我是太监……你出口伤人……你出言不逊……”
这边姬庆文却早已耐不住性子,高声道:“我们跟她多啰嗦什么?郑船主,你手下这些水手厉害,快把前面那群人赶走了再说,我们还要交接绸缎银两呢!”
郑芝龙也是个爽快人,立即答应下来,又问:“姬大人,方才您这位师爷叫我不能拔刀、不能杀伤人命。可现在要往外赶人,用动粗……好像难了点吧?”
姬庆文是个聪明人,一听就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便说道:“是李岩兄跟你说的吧?他说得也没错。杀人是绝不能杀人的,不过拔刀吓吓人也是可以的。你听我的,这里人胆子不大,你同手下拔出刀、喊两声、跺跺脚,就能把他们给吓跑了!”
郑芝龙有了姬庆文的首肯,顿时来了兴致,高声招呼麾下水手:“小的们,都听见了吗?给我排成两排,都把刀给我拔出来,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试刀!”
说着,郑芝龙居然身先士卒,率先拔出腰间一把长达五尺的大刀,迈着缓慢却又坚定的步伐,向前方慢慢走去。
在他身后,三十来名水手依令排成两排,也同样拔出长刀,跟在郑芝龙的身后,迈着整齐的步伐,有节奏地喊出“呼!呼!”的号子,向对面的织工威压过去。
那些织工经过刚才那场混战,原本就不甚高昂的士气便更加低落,其中忽有一人,瞧清楚了郑芝龙手中长刀的模样,立即惊呼起来:“倭寇!是倭寇!倭寇又来了!大家快跑啊!”
他这么一嚷,就好像是在茅坑里扔了个大炮仗,原本就稀稀拉拉的队伍顿时炸开了锅,众人再也顾不上什么赏银、什么饭碗了,撒开脚丫子就四散奔逃。
转眼之间,除了腿脚受了重伤,实在是没法走动的之外,过来寻姬庆文麻烦的那些织工,已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申家那位大小姐,在几个随从家丁的护卫下,气得面红耳赤。
第〇七八节 三十万两银子()
不论怎样,姬庆文终于占据了上风,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
只见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十来步之外的对手说道:“申小姐,有句话我一直挂在嘴边,那就是:‘我能过上舒服日子,大家都有舒服日子过;我过不上舒服日子,那你们连别扭日子也都别过了’。我今日出售的这些绸缎,同苏州商会以及各织坊都没有关系,你又何苦来阻挠我?”
申家大小姐依旧没有服输,脖子一拧说道:“好,今日是你赢了,自然是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你勾结倭寇却是我亲眼所见,又有这么多证人看见,回去必然有人弹劾于你。想必你的舒坦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她口中的“倭寇”指的自然就是郑芝龙了,而郑芝龙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当然不是什么“倭寇”。
可姬庆文现在疲惫已极,又知道申家这位大小姐口齿伶俐,同她争辩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便摆摆手说道:“好了,弹劾我的奏章随你怎么写。反正今日是我赢了,是你输了,你还是先走吧,等今后我们自然还有交手的机会。”
申小姐沉默了片刻,忽然犯起耿劲来,说道:“你要我走,我偏不走,就是不能让你成事,看你把我怎么办!”
姬庆文听了都快晕了——怎么从古至今女孩子都是这么不讲理?
他忽生一计,“嘿嘿”一笑道:“怎么办?凉拌!你看这里是个偏僻小村,现在又是深更半夜,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杀退你身边这几个不中用的随从,然后……嘿嘿……嘿嘿……”
申小姐听他笑声十分轻浮,吓得立即往后缩了缩:“然后……然后什么?”
姬庆文脸上露出明显的挑逗表情,说道:“然后怎样,小姐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吧?若真是不知道,若真的想知道,那就请小姐斥退左右,我单独教你。”
申小姐听了这话,原本红扑扑的脸立即涨得好像猪肝一样,惊叫:“你……你想轻薄我?”
姬庆文又“嘿嘿”一笑,反问道:“你猜呢?”
这三个字,堵得原本伶牙俐齿的申小姐哑口无言——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行。
这事申小姐身边的老随从也劝道:“小姐,这个姓姬的不是好人,今日我们可不能再吃他的亏了,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