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见了,蹙眉对李岩说道:“李兄,似乎我们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怎么办?”
李岩道:“看来一场械斗是在所难免了……幸好看样子,对面人数虽然不少,可同我们一样,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真的打起来,我们未必会输。”
姬庆文点点头,心里却明白,刚才李岩同申小姐说得你来我往,似乎是在讨论《大明律》上的规定,然而焦点却在自己身后的那些御用绸缎之上。
其实这些价值二十多万两的绸缎也并没有什么珍贵的,真正珍贵的,却是一个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将这二十多万绸缎倾销干净的大市场。
而谁掌握了这个市场的主导权,那所牵涉到的利益,又不仅仅是这二十多万两可以囊括的,而是一年上百万两银子的出入。更有甚者,谁要是能够取得这百万白银带来的利润,便会立即占有极大的资源优势,进而利用这样的优势,将对手彻底逐出市场。
商场如战场、战场如商场。
商场上的勾心斗角,比起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加惊心动魄;而斗争之时,商场上弥漫起的铜臭味,比起战场上笼罩的血腥味道,在浓烈呛鼻之余,更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奇妙魔力。
于是姬庆文已暗自下好动粗的决心,便先叫身后的织工们稳住心神、保持队形,又抬头问申小姐道:“申小姐,我们都是明白人,不用在这里打哑谜、斗嘴皮了。你想怎么样,摆句明话出来!”
申小姐一愣,随即说道:“也简单。你将贡品绸缎交出来,我们对半分账,大家都有钱赚。”
这样的办法,几天前柳如是来访之时,姬庆文就已经否决了,一来这样筹集不到足够的银两上缴崇祯皇帝,二来自己的销售命脉掌握在对手手里,也是姬庆文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姬庆文不容置疑地反问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哼!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要抢了!”申小姐虽是个女流,可这句话说得却是杀气腾腾,风骨更胜须眉。
“我是织造提督,也是钦差大臣,你要同我作对,想好后果了吗?”姬庆文又问。
“哈哈,什么织造提督?什么钦差大臣?”申小姐笑道,“先制住你再说,反正到时候我自然会找人写弹劾你的奏章,那时候你就不是制造提督了!”
说罢,那申小姐再不多言,抬手向前一招:“给我上前,把这个私贩贡品的逆贼给抓住!本小姐重重有赏!”
她这一呼,身后五六百人却没有多少人在行动,只有八九个家丁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哨棒、扁担等物,向前冲杀过来。
姬庆文没想到这申小姐发号施令居然如此果断,立即命令道:“黄得功,你打头阵,先去挡住这几个家丁。葛胜,你领着织工里的年轻人在后接应……”
黄得功却没有立即向前,却扭头对姬庆文说道:“东家,他们那边人太多了,你叫我去打头阵,我还不得被他们弄死?我……我不干……我又不是傻子……”
姬庆文听他在这里贻误战机,恨得立即抬起脚就往黄得功屁股上踹了一脚,呵斥道:“弄死你?哪个能把你弄死?你没看他们手里都是些什么兵器吗?尽是些农具!连把刀都没有,怎么能弄得死你?”
第〇七五节 黄得功大发神威()
黄得功却嘟囔着一双厚嘴唇说道:“那也不行啊。要是打坏了我,我娘可是要心疼我的……”
“扯淡!”姬庆文见对面八九个家丁越跑越近,忍不住骂道,“你个皮糙肉厚的,被人打两下还能把你打伤了吗?你要是再敢婆婆妈妈的,看我不和李公子一起写信,叫你老妈过来,看她老人家揍你的时候,会不会心疼……”
黄得功听了这话,吐了吐舌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提起手中握着的铁棍,抬腿向前走了两步。
此时那申小姐手下的几个家丁,正跑到距离站在最前面的姬庆文等人五六步的地方。
他们见黄得功这么个铁塔般的汉子走了上来,心中不免有些胆怯。可又见黄得功再怎么高大威猛,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自己以众凌寡,怎么着也不会落了下风。
于是他们先将黄得功围了个半圆,又举起手中家伙,便要往黄得功身上砸去。
却不料黄得功身材虽然庞大,身形却极为敏捷,立即一猫腰,双手握住钢棍一头,便来了个“横扫千军”。
那些家丁哪来得及反应,一个个要么被打断了腿骨、要么被砸裂了肋条,无不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地痛哭哀嚎。
姬庆文见黄得功旗开得胜,赶紧命令还在犹豫不前的葛胜:“快,快跟上去,一鼓作气,把对面这些家伙全都赶走!”
葛胜却为难道:“大人,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小人刚才已经看出来了,对面都是苏州城里织坊的老板,我们还要在他们手底下混饭吃,要是得罪了他们,搞不好明天就要去喝西北风呢……”
姬庆文开口就想骂,可设身处地地站在织工的立场上想想,他们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几句极难听的粗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另一边。
领头的申小姐见黄得功这样勇武,也是吃了一惊,赶紧招呼手下一拥而上,要将黄得功先团团围住。
她手下的那些织坊老板听了命令,自然是不会亲自动手的,便又命令自己手下的伙计们上前去围攻黄得功。
这些织坊老板带来今天带来的,都是依附于他们的苏州织工。
苏州是江南鱼米之乡,当地人性格本来就略微柔弱一些;织工又是按劳取酬,最怕受了伤,影响自己上工赚钱。
因此他们听了号令,虽然不敢后退逃跑,然而上前得也是十分踟蹰——进两步、退一步,走了一盏茶功夫也没有接近黄得功这个凶恶的汉子几步。
黄得功虽然天生神力,胆子却比寻常人还小,见对面不敢上前,自己自然也不会多找麻烦,也就这样拄着铁棍站在原地,就好像一座铁塔似的岿然不动。
申小姐见自己手下办事这样不得力,立即高呼起来:“你们脑子都放明白点,是苏州商会的大佬们叫你们过来的,要是这件事情办砸了,大佬们动起怒来,不再采购你们手里的绸缎,看看你们今后怎么办?不光织坊老板们要等着破产,就连织工们也一道跟着喝西北风。”
她这话顺着风势,传到姬庆文这边,害得葛胜都担心起来,问姬庆文道:“大人,申小姐说的别是真的吧?那些织坊老板破产了,小人们也得倒霉啊!”
“扯淡!”姬庆文毫不留情地怒斥道,“本官这些绸缎是要贩到海外去的,就是要绕过苏州商会这帮人。他们破产了,我就出银子叫你们在我手下工作,还愁没有饱饭吃?”
葛胜闻言,心中稍定,却依旧不敢上前。
而申小姐手下那群织工听了她的话,则是士气大振,加快脚步向黄得功身前扑来。
黄得功见了发慌,又不敢违抗姬庆文的命令向后撤退,扯起嗓子就嚷:“你们别上来,再上来,我可要打人了!”
他这声话说得虽然响亮,却没有半点说服力,反而让对面的那些织工以为是黄得功漏了怯,更加气势汹汹地围攻上来。
姬庆文在背后看了也是急了,赶紧扭头严令葛胜:“你们还不快上去帮忙!别忘了,你们到底还是我织造衙门辖下的匠户,得罪了老子,老子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葛胜被姬庆文这句话逼到了绝路上,同身边兄弟们商量了一下,终于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却不料葛胜他们还在犹豫之时,黄得功却已被激起了狂性,只见他面对几百号人居然丝毫没有退缩,大喝一声:“我叫你们退,你们不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便听他“嚯啊”地怪叫一声,抄起手中碗口粗细、半丈来长的铁棍,纵劈横扫地往前头对手们打去。
他的武功招式虽然胡乱散漫,然而力气极大、速度极快,一根铁棍在他手中被挥舞地仿佛失去了重量,在他浑身上下形成了一层铁制的屏障。
申小姐手下那些织工,在昏暗的光线之下,见了黄得功这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无不大惊失色,刚刚加快了的脚步立即放慢了下来。
其中有两个略微年轻机灵些的织工,觉得同黄得功正面交手太过凶险,忽然灵机一动,从地上捡起极快石头,就往黄得功头上、身上丢去。
黄得功奖状大惊,慌忙挥舞铁棒,将对手扔过来的石头好像后世打棒球那样给击了回去,其中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个织工的脑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满地打滚。
申小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忽然有了主意,便大声命令道:“大家先不要动,捡起脚下的石头,给我砸死这小子。”
众人闻言,都觉得申小姐言之有理,纷纷弯腰下去,寻找石头就往黄得功身上扔。
黄得功大惊失色,赶紧挥舞手中铁棍,又将数块石头回击了过去。
只见他手中铁棍越舞越快,仿佛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铁制屏障,将对面投掷过来的砖石一一击落。
那边申家的大小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接着命令道:“大家别停下,继续向他扔石头,让他这么瞎挥铁棍,累死这小子。”
众织工都觉言之有理——要知道这么粗、这么长一根铁棍,少说也得有三十来斤重,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总有力气耗尽的那一刻,到时候……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黄得功就这样不停地挥舞着铁棍,足有一刻钟时间,都没有丝毫停滞。只是速度略微有些放慢,偶有几块小石头突破铁棍的阻拦,终于打到了黄得功身上。
然而这几块石头又小又轻,又没能击中要害,打在黄得功身上,就好似在给他挠痒一般。
姬庆文见黄得功如此神武,仅仅一个人就将对面几百号人压制住了,心中异常得意。
身边的李岩却道:“姬兄,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总不能让黄得功就这样一直支撑下去吧?”
姬庆文眉毛一挑:“怎么不能?别忘了,是他们理亏!只要支持到天亮,他们自然就会退走的。”
李岩闻言,看了一下天色。说道:“天亮?可现在还不到子时,离天亮少说还有五个时辰,黄得功……他能行吗?”
黄得功果然不行。
他虽然厉害,却也不是铁打的,就好像这样乱打了有小半个时辰,黄得功终于支持不住,手上的动作慢慢放缓了下来,口中开始“呼呼”地大声喘气。
所幸对面那些人脚下的石头大多已被扔了出去,剩下的都是些蚕豆大的小石子,就算扔出去击中了黄得功,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损伤。
第〇七六节 救兵终于来了()
姬庆文知道现在自己身边虽然有三百多号人,可真正能打的就只有黄得功一人;而对面虽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却毕竟坐拥六百之众——眼下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这个黄得功了,万一他退出了战斗,那自己就失去了能同对手抗衡的唯一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忽然转身从身后拿来一条烤好了的海鱼、一壶清水,大喝一声:“得功,小心,我过来给你送东西吃了。”
说罢,他便缓缓向黄得功身后走去。
众人都已猜出了姬庆文的用意。
杏儿见了这样一幕,已是紧张得泪水夺眶而出,呼喊道:“少爷小心……少爷小心……”
多九公却道:“少爷,你别去,让我去吧……”
姬庆文却浑似没有听见,继续慢慢向黄得功背后走去。
黄得功倒也没有杀红了眼,见姬庆文走了上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东家,你可来了,都快饿死我了……”
说着,黄得功接过姬庆文手中的食物和清水,将手中挥舞得隐隐有些发热的铁棍,用力往泥地上一插,便一口水、一口鱼地大吃大嚼起来。
对面申小姐手下的那群织工,见黄得功似乎放松了警惕,立即赶了上来,想要打黄得功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料黄得功口中虽然还在吃喝,耳中、眼中却紧紧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见对手冲了上来,随即扭头怒目而视,口中骂道:“你们做什么?连饭都不让我吃了!”
那群织工见他怒目圆睁,一脸的狰狞表情,仿佛是从庙里走出来的金刚、又好似从地里爬上来的恶鬼,顿时吓得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是那申小姐见识不逊须眉,立即观察到情况已悄然发生变化,当即高声命令道:“你们瞧见了吧?那汉子已经腹饿口干,大家一拥而上,就能把他给制服了!”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你们这群人,谁真心卖命,我今天就赏谁白银百两;谁临阵退缩,我明天就叫织坊老板砸了谁的饭碗!”
这百两银子的赏赐固然让人动心,然而这“饭碗”则关系到自己一家老小的温饱,是不能不慎重对待的。
织工们终于下定决心,却又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于是口中齐声呼喊了“一……二……三”的口号,这才敢一起向前,手持各色木棍、竹杖之类的“兵器”向黄得功乱打下去。
黄得功见状,忍住疼,一把将姬庆文推开,使劲拔起身边插在泥中的铁棍,挥舞起来同对手们厮打在一起。
这黄得功虽然英勇无畏,却毕竟双全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淹没在数百人的围攻之中——只听见他尤在用又粗又哑的嗓子发出“嘿”、“哈”、“嚯”的喊叫声,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姬庆文就在黄得功左近,已是看得惊心动魄——毕竟黄得功是自己一手从陕西带到京师、又从京师带来苏州的,可以说是自己少数几个能够绝对信任的心腹之一了——要是平白无故折损在这群织工手里,那自己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再也没法维持住自己的理性,见手边正有一块断头砖,一弯腰抄起砖头,就往一个围攻黄得功的织工脑后砸去。
那织工挨了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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