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作难道:“可我手里也没人,宁波离苏州那么远,蚂蚁搬家一样一车一车地运输,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忽听孙元化问道:“飞黄(郑芝龙的字)啊,你知道距离苏州最近的海港在哪里?”
郑芝龙精通海情海况,不假思索地答道:“在松江府,离开这里两百里地。那边有几个捕鱼的港口,足够停我一艘海船了。”
孙元化点头道:“那就好办了。姬大人,两百里地,紧赶慢赶,一两天之内可以打个来回。大人可以发动衙门里全部的织工,一次运输就将全部五百匹绸缎运送到松江府去。郑飞黄先行一步,准备好银两,待绸缎收讫之后,即将银两交给姬大人。姬大人再将银两带回,岂不两全其美?”
“就怕外来的海船擅自停泊在渔港里,地方官员会有话说……”徐光启道。
孙元化却道:“徐老师怕什么?前后就一天的功夫,松江知府调集人马都来不及。”
“可要是消息传到京师呢?就不怕兵部发文来问?”徐光启又问。
第〇七一节 起运()
“要是兵部下文来责问,别人固然是要麻烦了,可对姬大人而言可就不过是乱风过耳罢了。”孙元化含笑道,“徐老师可别忘了,我们这位姬大人,可是孙老督师的高徒。兵部那些文官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不会为难姬大人的。”
徐光启听了这话,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道:“有理,有理,还真是这个道理。能讲出这番道理,你在丘八行伍里这么多年,也算是没有白待。”
孙元化来不及谦逊几句,姬庆文却惊问道:“怎么?这位孙大人原来是位将军吗?一身读书人的打扮,我居然没有看出来。”
孙元化忙道:“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在辽东前线帮忙做过一些事情而已,故而对军务有些了解。”
徐光启却对姬庆文说道:“姬大人见多识广,想必知道宁远之战,建州敌酋努尔哈赤殒命之事吧?”
姬庆文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说道:“听说过,据说是被袁崇焕的火炮轰死的。”
徐光启含笑点头道:“与其说是被袁督师轰死的,不如说是死在我这位孙贤弟的火炮之下。袁督师宁远城的那些火炮,其实都是初阳(孙元化的字)安装调试的,要是没有他从旁协助,袁督师又岂能轰毙敌酋呢?”
孙元化谦逊道:“我也不过是为国聊尽绵薄之力而已。这次皇上召我进京,说不定就是要再次委派我去辽东效力呢!”
姬庆文听了,蹙眉说道:“应该是没错了。我曾经听皇上说过,要派袁督师去辽东掌兵,计划是五年之内收复辽东失地……”
“五年?”孙元化立即惊呼道,“五年收复辽东?这怎么可能?岂不知女真势力已成,已隐隐有建国规模,我军又没有野战能力,只能步步蚕食、压缩其生存空间而已,需要举一代人、两代人之力,才能将其消灭。五年之内也就压服住女真的气焰而已,居然要在五年之内克复辽东……这谗言是谁进的?当杀!”
姬庆文叹息道:“我亲耳所闻,是袁督师自己讲的……从皇上那里出来之后,孙老师还为此教训过他几句,可袁督师说话信心满满,或许……”
说到这里,姬庆文再也说不下去,叹息着沉默了下来。
徐光启赶紧接过话头,笑着说道:“今日原本不过是老夫同初阳(孙元化的字)进京之前,同汤教友告别一下而已。却没想到须臾之间,竟然办成了这么多事情。老夫看今日受益最多的,除了姬大人,便是郑船主了。老夫看现在时候不早,大家都已饿了,不如由郑船主破费些银两,请我们吃一顿好的,也好填饱肚子再上路进京,如何?”
郑芝龙今天得到了苏州织造衙门御用绸缎的供应途径,眼看着就要赚大钱、发大财了,请客吃饭这点小钱,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而姬庆文今日往返常熟一圈,路上又没有好好吃饭,早就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赶忙说道:“好主意,好主意。得月楼就在观前街上,我们现在就去吃他一顿。”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郑芝龙。
郑芝龙却道:“看姬大人对这件东西爱不释手,我就送给姬大人好了。哦,这里的座钟,汤神父还有些看不上,那我就送一半——六台给大人,大人拿着把玩把玩,赏赏人也是好的。我待会儿就派人送到织造府衙门去。”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鱼贯出了汤若望租用的小院,往“得月楼”而去。
姬庆文刚要迈步向前,却被徐光启轻轻拉住,只听他说道:“姬大人,姬大人,汤若望神父和郑芝龙船主虽然品行不差,可毕竟一个是洋人、一个是海寇,有些机密事情,在他们面前,还是要有所保留的。所谓‘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失身’啊,你可要多留意些。”
这话是真心在为姬庆文考虑,姬庆文听了也十分感动,赶紧转身作揖道:“徐大人的话我记住了。”
他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同郑芝龙的交易,确实是在为国库筹措军饷,这勘合是由礼部签发的,钱谦益又要去担任礼部侍郎,我跟他有仇,就怕他从中作梗……徐大人是个开明之人,希望能在朝中替我牵制一下钱谦益。”
徐光启嘴上虽没答应,可脸上却露出极为郑重的表情,说道:“那我《几何原本》、《农政全书》这两部书,也就拜托给贤弟了。”
于是几人在“得月楼”用过晚饭,席间姬庆文又同郑芝龙商量好了绸缎和银两的交接手段,众人这才尽兴而归。
姬庆文回到织造衙门,便将刚刚就寝的李岩、多九公、黄得功、杏儿他们从床上拖了起来,部署起明日运输绸缎的事情来。
经过他们几个商议,觉得这件事情毕竟要牵涉到松江府军政事宜,只能快、不能慢,而且最好不要同外人产生什么瓜葛,以免走漏了风声。
然而苏州织造衙门生产的贡品绸缎,质量好、分量足,一匹绸缎重达二十斤,五百匹便是一万斤,不依靠外人,又似乎没有办法在一天之内就运送完毕。
还是李岩足智多谋,出了个主意:明日清晨就将织造衙门辖下的所有匠户织工召集起来,也有三百多人,足够搬运和押运绸缎之中的了。
运输工具,织造衙门里有的是大车,就是缺马,需要在苏州城里临时购置、租用。不过苏州乃是繁华大城,只要有银两,那马匹的事情也并不难以解决。
于是商议已定,众人便分工协作——由姬庆文和李岩居中指挥并清点绸缎数量;让宋应星通知葛胜,并叫起所有织工在织坊里集合;多九公在苏州城里混得颇熟,负责筹措马匹;黄得功负责跑腿,在全城上下通知织工出门起床办事;杏儿则立即点火做饭,尽可能多准备些干粮,以便在路上使用。
于是众人各司其职,立即行动,待到卯时,全部能够行动的织工,便已全都聚集在织坊库房之前。
多九公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怕到处买马声势太大,就从一个相熟的镖局里借了二十匹马出来,待会儿就有镖师送马过来。姬庆文嫌这些镖师来历不明,就叫多九公赏他们些银子,让他们放下马就离开,另选织工中会赶车的人驾驶马车。
吩咐已定之后,姬庆文抬头见织坊里的织工们一个个精神萎靡、睡眼惺忪的样子,便高声说道:“诸位,诸位,半夜把你们从暖被窝里拉出来,是我的不对,不过却有一件重要事情想同大家一起去做。”
织工里的葛胜受过姬庆文的大恩,又在织工之中颇有人望,便开口问道:“大人,是什么事情?能不能同大伙儿说说?”
姬庆文点点头,便简明扼要地将事情本末和此行的任务,同大家说了,又补充道:“这次只要事情办妥,本大人就有几万两银子的进账。别的不说,我给你们一人赏二十两银子,算是这两天的工钱。可要是谁走漏了风声,搅黄了这件事情,看老子怎么弄死他!”
苏州城里的织工,可比西安城里的佃户聪明多了,三言两语便听出了其中的利害,立即有人附和道:“对,没错,哪个敢走漏风声,不劳姬大人动手,我们自己就把内鬼给干了!”
姬庆文点头道:“大家知道就好。这条商路要是打通了,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大家跟着我这辈子都有钱花;要是不成,明年老子就下台回老家去!”
说到痛快处,姬庆文“哼”了一声,骂道:“哪个混蛋坏我的好事,老子杀他全家!”
第〇七二节 放我鸽子?()
织工们的情绪已被姬庆文鼓动起来,跟着大喊:“杀他全家!杀他全家!杀他全家!”
众人喊得正高兴,多九公安排请来送马的几个镖师也到了,见织坊里头杀声震天,还以为是织工又要造反了,吓得他们扔下马匹扭头就走。
姬庆文见织工们群情激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招呼众人,从库房里搬出五百匹绸缎,搬上大车又套上马匹,乘着时辰尚早、苏州城内还没有喧闹起来的当口,经相门出城,往东向松江府而去。
江南地势平坦、治安平静,姬庆文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得极为平顺,待到午时已走了七八十里地了。
姬庆文见众人士气未散,然而体力已有些跟不上,便选了农田之中的一块开阔高地,招呼众人护住绸缎,原地休息。
又派多九公前去临近靠谱的饭店里,购买些干粮、净水过来给众人吃喝。
多九公江湖经验丰富,见这边虽是农村,却依旧十分繁华,官道路边小饭馆、小茶摊鳞次栉比,为防着被奸人暗害,便这里买一点、那里买一份,凑齐了四百人分的饭食,便送上了高地。
众人吃喝已毕,便又启程向松江府而去。
姬庆文走的这块地方,就是后世江苏、上海交接之处,越往东走,河道水域便越是密集。这些河道之上虽都有桥梁跨越,可姬庆文他们赶着马车行动,速度还是不免有些放缓。
因此众人走到既定的松江府渔村之时,已是申时时分,太阳渐渐下山,光线也慢慢昏暗下来。
可姬庆文派人去渔村之内查看,却没见有什么大船停泊于此。
姬庆文感觉奇怪,又亲自找了两个渔民询问,听他们说:这里是个小渔村,就村里几条破渔船,从来没见过什么大海船。
李岩在旁边听了,问道:“姬公子,你跟那个叫郑芝龙的海商,确实是约在这里的吗?莫非是搞错了地方?”
姬庆文又确认了一下地点,见这座小渔村依海而建,旁边却有一座二三十丈高的小丘,在一马平川的江南平原上显得十分显眼,打听之下,果然就是淀山无疑了——而这座渔村便是同郑芝龙约定下接头的淀山村了。
“既然这里就是淀山村,那我就没有走错地方,莫非是郑芝龙放我鸽子?”姬庆文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李岩听了,惊问:“姬兄办事果然稳妥,原来还留着郑芝龙的信鸽,那还不放出去,也好听那郑芝龙有个联络。”
姬庆文苦笑道:“李兄搞错了。放鸽子是我们那边的俗话,比喻别人言而无信、该来不来的。”
说罢,姬庆文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般说道:“大概是郑芝龙遇到什么事情,所以有些延误了吧……唉,现在天色已晚,大家已走得人困马乏,要么先在这里休息休息,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了。”
于是一行人又选了淀山下的一片空地,将装载着绸缎的车辆居中停放,三百多织工们便席地而坐,护住这些价值二十多万两的珍贵绸缎。
姬庆文又派多九公到渔村里去采购一些饮食回来供众人补给吃喝。
此刻渔村刚刚收网回来,新鲜的海鱼摆了一堆,绝对没有下毒的机会。
于是多九公便花钱买了四百斤各色海鱼,又花了银子请渔民们准备好了柴草、火炭,点起几堆篝火,杀干净了新鲜海鱼,便放在火上烧烤。
片刻之间,附近就已升腾起一股沁人心脾的烤鱼香味。
姬庆文穿越以后人在内陆的陕西,难得吃一次海鱼,因此拿了一条肉肥少骨的海鱼就是一通乱啃,吃得是满脸油光。
一旁的李岩住在黄河岸边,家里又是世家子弟,餐桌上并不少鱼,今日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只听他对姬庆文说道:“姬兄,黄河岸边的鱼,我吃了没有一千尾,也有五百尾了。可黄河河鱼泥土砂味太重,可谓一口鱼、半口砂。然而这海鱼却是鲜嫩无比,入口除了鲜美之味,没有半点杂味。只用炭火烘烤而不放浓油赤酱,发挥出鱼肉本身的味道,便已是一件人间美味了……”
姬庆文一边吃,一边听,似乎暂且忘记了没有同郑芝龙碰面的郁闷,答道:“其实日本人也有根本不煮熟,只生吃鱼肉的,而且生吃的都是海鱼里最好的那种,购买起来还价值不菲呢!”
李岩却不以为然起来:“日本人……记得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到了万历年间我朝又同日本在朝鲜大战一场。哼!他们弑杀成性,茹毛饮血,果然是化外之民。”
姬庆文笑道:“李兄骂得固然痛快,可别忘了,在下要向皇上交差,可全都指望郑芝龙能将我们的绸缎,千里贩卖给日本人啊。可这个郑芝龙,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正说话间,却见正西方向传来一片火光,这火光越走越近、越走越急,紧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
姬庆文见了,赶紧撇下手中烤鱼,站起身、踮起脚,又掏出从郑芝龙那里得来的望远镜,朝西面地平线望去——只见来者目测有五六百人之众,各个手持松明、火把,一个劲地往自己这边赶来。
他身边的李岩却是个近视眼,只看见一大片光亮在远处忽远忽近地移动,便刚忙问道:“姬兄,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姬庆文答道:“我也不知道,就一群人冲杀过来,手里似乎还拿着兵器,似乎来者不善。”
李岩到底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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