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顿了顿又道:“我大明朝几位先帝,一向信任太监,正统朝的王振、正德朝的刘瑾、还有前朝的魏忠贤,哪一个是好东西?朕决心已下,从此再不重用太监,并要将掌握在太监手里的权力一点点收回来,重新安排德才兼备之人。这件事情非做不可,可牵涉极广,不能急于一时。朕看就可以从虢夺各处织造衙门权力开始……”
听到这里,那“孙老师”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拜了几拜,说道:“皇上圣明,能够洞察前朝弊政,并能锐意改革,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臣谢恩了!”
那在一旁坐了许久的中年人见状,也坐不住了,赶紧从座位上下来,跪在“孙老师”旁边,跟着磕了几个头。
姬庆文见了,也依样画葫芦跪下磕了头。
崇祯究竟还是个年轻人,经不住这样的夸赞,立即眉开眼笑道:“这样的弊政只要是有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我朝之前几位皇帝,包括先皇兄在内不过是懒得过问而已。朕却要不怕麻烦,偏要去整顿一番不可。”
崇祯越说越是激动,一张白净的脸上都有些泛红,一指匍匐在地上的姬庆文道:“就是那日在连升客栈里,姬庆文这狗才所说的。朕那天回来之后,几天没有睡好,如今这世道想要办成一件事情太难了,想来想去也非从整顿吏治入手不可。先剪除阉党的毒瘤,便是这篇大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正文还在后头呢!”
“孙老师”听了,赶紧对姬庆文说道:“姬庆文,你在连升客栈里那些劝谏,皇上已经采纳,这是多大的荣誉?你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采纳了我的意见建议,那该是他谢我才对,凭什么我去谢他?
姬庆文心里老实,外表却圆滑得很,立即又磕了头,谢了恩。
崇祯见了高兴,说道:“好了,你们知道朕的心意就好了,都起来吧。”
姬庆文跪得腰酸背痛,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听皇帝又道:“姬庆文你先别起来,朕还有话要讲。”
姬庆文听了满肚子的不满意,可依旧半点不敢违抗皇帝的旨意,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却听皇帝又道:“你在连升客栈里向朕说了这几句话,便是大功一件,值得厚加赏赐。让你去做江南织造,确实有些难为你了。不过朕不是无情之君,来,今日就由朕做主,安排你拜孙老师为师!”
姬庆文却想:你要赏我,那就给我一大笔钱,或者干脆许配个公主给我,当我当个驸马爷;怎么想出来让我拜个老师?真是莫名其妙。
姬庆文一犹豫,崇祯皇帝又急躁起来,责问道:“怎么?孙老师当年教过朕和先皇兄,是帝师!你能做他的学生,那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还不赶紧叩头拜师?”
姬庆文叹了口气,心想:今天进宫,别的事情没做,就光给人磕头了;不过今晚磕了那么多头,多一个、少一个也都无所谓了。
于是他略略偏过身子,向那满面虬髯的老者磕了几个头,口中说道:“先生,姬庆文这厢有礼了!”
第〇四九节 乾清召对之经济()
“孙老师”坦然受礼,见他大礼已毕,才将姬庆文扶起,说道:“老夫当了半辈子官,却不懂得经营,一两银子没攒下,反而欠了一屁股债。你拜我为师,是皇上指定的,老夫也不敢谦逊,只是没有见面礼送你。”
姬庆文听了,眼珠一转,说道:“那不要紧,我拜师,自然是我要送礼给老师你的。老师欠了多少债,说句话,我出钱替您老还了。”
那边的崇祯皇帝哂笑道:“你个狗才拍马屁、顺杆爬的本事倒了得。要是孙老师肯收徒弟还债,哪还轮的上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姬庆文?他府邸的门槛,早被人踩扁了!”
“孙老师”听了,朝崇祯拱了拱手,又正色道:“姬庆文,你既然拜我为师,那老夫就有几句话关照你。老夫门下规矩宽松得很,什么歪门邪道、什么鬼蜮伎俩你尽管去用,但只有必须谨记:其一是要问心无愧;其二是要不负皇恩;其三是要爱惜百姓——你若犯了这三条,那我便将你逐出师门,再没有你这样一个徒弟。这就是我孙承宗的规矩,你懂了吧?”
姬庆文连声答应,忽然听到“孙承宗”三个字,顿时眼前一亮,问道:“你……你就是孙承宗?”
“孙老师”捋了捋下巴上浓密的胡须,笑道:“怎么?孙承宗有什么了不起,我冒充他能有什么好处?”
崇祯也笑道:“没想到你这个狗才,也听说过孙老师的大名。哈哈,怎么样?朕让你拜他做老师,没有亏待你吧?”
孙承宗的名号,姬庆文当然听说过——不单在穿越后的明末听说过,也在穿越前的后世听说过——知道他几乎是明末抗击女真南下作战方略的总设计师,就连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袁崇焕,也得毕恭毕敬向他喊一句“老师”。
于是姬庆文赶紧谢恩道:“没有,没有。皇上果然没有亏待臣,能投在孙老师名下真的是我姬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口中一边说,心中一边想:
大明朝什么最重要?
一是银子,二是人脉!
银子,姬家是陕西富豪,有的银子。
人脉,原本老爸姬广明经营的阉党这条线算是断了。可自己现在却通过拜孙承宗为师,搭上了东林党,不、是帝党的船,那可比区区阉党可要管用多了。
这样,自己手上同时掌握了银子和人脉这两项最重要的资源,又清楚明末历史发展的动向,那就进可以改变历史,阻止明朝的灭亡;退可以左右逢源、独善其身,在多方势力里游刃有余——总而言之,就可以在这将乱未乱之世里,做一个富甲天下的有钱人!
姬庆文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崇祯却也另有一笔账。
只听崇祯皇帝说道:“姬庆文,朕派你去当苏州这个么个好地方去当织造,也不是让你去享福的,另有一项重要旨意给你。”
姬庆文听了,精神一震,问道:“皇上有什么差事要给我?”
崇祯答道:“你也知道,现在关外女真人闹得凶,朕有意收复失地。然而用兵第一需要的就是钱。原想多收几分田税的,可后来想想还是不妥。因此朕叫你去当这个苏州织造,就是想要你去江南这个花花世界里,给朕掏银子出来,用以供应东北战事。”
说到这里,乾清宫里始终沉默着的那个中年人终于开口说话:“皇上,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要从江南拿银子出来供应辽东?”
崇祯点头道:“不错。不过江南的浙江、南直隶两省税负本来就不轻,不能再加田赋上去了。我派姬庆文去做苏州织造就是这个道理——让他去从苏州那些官宦地主身上抠银子出来,不能苦了小民百姓……”
孙承宗却道:“皇上,不是臣泼冷水。苏州出身的朝廷官员太多,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要从他们嘴巴里挖银子出来,怕是有些不太容易吧?”
崇祯脸色有些难看,说道:“这其中的难处,朕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好办,我随便派什么人去就可以了,何必专找姬庆文这个狗才?更何况朕开口也不大,每年送京城二十万两银子就足够了,至于每年苏州织造进贡的绸缎、瓷器等物,数量一律减半。可以了吧?”
每年二十万两……
姬庆文开始盘算起来了:姬家在陕西是排的上号的大商人,一年的收入大概在两三万两白银上下;现在皇帝要自己一年上缴朝廷二十万两,就意味着自己要从江南每年赚十倍于姬家现在收入的银子出来。
这个任务可有些困难。
然而陕西是有名的穷困地方,而江南则是天下首富之区,富裕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按照后世课本上所说的那样——明末江南已产生了所谓“资本主义”萌芽,生产方式正从勉强维持了一两千年的小农自然经济中摆脱出来。
如果自己能够发挥穿越者思想观念上的优势,把握住这个时代变化的脉动,那未必就赚不到这二十万两银子。说不定还能依仗皇帝亲信的身份,赚更多的钱!
想到这里姬庆文信心大增,觉得去苏州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然而孙承宗却不知姬庆文的心思,还在蹙眉说道:“皇上,现在朝廷一年的收入拢共才两百多万不到三百万两银子。其中一半出自江南,若再从那里筹钱,恐怕不太容易。臣的意思,将苏州织造和苏州浒墅关两相差事都交给姬庆文,这样每年多缴二十万两银子,应该就不难了。”
崇祯听了,断然拒绝道:“这样不行。浒墅关税收,同崇文门税收不相上下,是朕要亲自捏在手里的。两项差事都交给姬庆文,就怕这狗才能力不够,顾此失彼,反而要坏事。”
姬庆文是个聪明人,从崇祯和孙承宗一来一往的对话之中,便已听出——崇祯外热内冷,是个无情人帝王;而孙承宗外冷内热,却是个值得依赖的老师。
于是姬庆文接过话头,说道:“皇上,臣刚才盘算了一下。一年上缴二十万两银子,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也未必不能做到。具体怎么筹措,臣现在还没主意,不过到时候在江南为了筹措银两,有些事情做得不地道、不合规,那还请皇上到时候能够包涵。”
崇祯听姬庆文答应下来,脸上又立即露出笑容:“那是自然,只要你一心为国、忠于君父,又有什么事情是朕不能包容的呢?”
他又扭头朝那中年人笑笑,说道:“怎么样?我从江南每年调二十万两银子给你,从国库调三十万给你,你自己在关外筹措二十万。这样一年就是七十万两银子,足够用了吧?”
那中年人赶紧拱手道:“够了,够了,足够用了。”
崇祯听了这话,脸上立即挂上了笑容,说道:“那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朕用五年时间收复辽东。朕兵马钱粮也给你了,王命旗牌也给你了,尚方宝剑也给你了,你要是辜负了朕,朕到时候可是要找你算账的哦。”
说着,崇祯以为自己开了个极高明的玩笑,便放声大笑起来。
姬庆文听了却是一惊,向那中年人问道:“这位大人,可是原蓟辽督师袁崇焕大人?”
那中年人沉着脸答道:“我就是袁崇焕,表字‘元素’,赋闲在家的无名小卒一个,不知织造提督姬大人有何指教?”
姬庆文听袁崇焕话语之中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友好,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想要陪个不是都不知从何处开口。
第〇五〇节 乾清召对之军事()
正在这时,却听孙承宗说道:“元素(袁崇焕的字),姬庆文不知道你的身份,更不知道你表字如何。直呼其名确实有些不妥,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现在同拜在老夫门下,是你的师弟,至于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吗?”
袁崇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拱手道:“老师教训的是。不过崇焕方才只是自我介绍罢了,并没有动气……”
姬庆文一边听,一边想:这个袁崇焕好歹也是历史上有名望的大人物,怎么心眼比针眼还小?自己有了这么个师兄,将来的日子可未必好过。
却听一旁的崇祯皇帝说道:“孙老师也未免太较真了些。袁崇焕虽是个读书人,不过带兵带多了,难免沾染上一些粗性,说话有时候也直接了一些。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我们四人彻夜长谈,谈得甚是投机。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我朝历代皇帝之中,人品、资质都不是顶尖的。可朕愿意以勤补拙,宁可多花功夫时间,也要将前朝失误恪正过来。”
孙承宗听了,赶忙一揖到底,说道:“皇上励精图治之心,臣感佩莫名。不过皇上的龙体乃是社稷的根本,还请皇上节劳,不要过于操劳了。”
崇祯答道:“朕知道了,不过朕年纪尚轻,一向身体也好,还是折腾得起的。另外寿命长短,同操劳程度似乎也不甚相干。比如孔夫子蹉跎一世,不也活到了七十三岁?古往今来的帝王之中,能有几个比他辛劳的?又有几个比他高寿的?”
孙承宗拱手又道:“皇上德才能够追比圣人,臣不能望圣上之项背。可孔夫子也说过‘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还请皇上留意。”
崇祯微微一笑,说道:“孔夫子的话从孙老师口中复述出来,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朕还听说过另一句话叫做‘不凡之子,必异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朕恪遵天理、爱民如子,顺天道而行,那上天必然会赐长寿于朕的。”
崇祯所说的,乃是天人感应的道理,逻辑虽然简单,却是自西汉董仲舒之后儒家学说的基础。孙承宗虽不是那种固执死板的腐儒,却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自然没有办法反驳崇祯的话。
可姬庆文听了崇祯这番话,却是别有一番感慨——这位年轻的崇祯皇帝,虽然城府还浅了些、做事急躁了些、胸怀也未见得有多么宽广,然而他这一片匡正社稷的赤子之心,却是确确实实没有半分虚伪。
这让姬庆文也颇有几分感动,忽然想起历史上这位战战兢兢坐了十几年龙椅的崇祯皇帝,最后不是死在女真的铁骑之下,而是被攻破京师的李自成逼死在景山的歪脖子树上。
想到这里,姬庆文已是忘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忽然说道:“皇上,女真固然可恶,可却要小心陕西、山西的民军起事。这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啊!”
崇祯闻言,眉毛一下皱了起来,说道:“这几年陕西、山西一代年成是不好,可据下面陈奏上来的情况,地面还算平稳,没听说还有什么大的变乱。你这未免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孙承宗一看崇祯又要发急,便赶紧劝说两句:“皇上,姬庆文这狗才目光短浅,在陕西看到一些风吹草动,就当了真,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不过这狗才虽然所奏有些不实,却也是他一番至诚之心啊!”
崇祯听得十分认真,待孙承宗说完,这才说道:“对,孙老师说得对。朕要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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