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强兵。
这点,主要体现在姬庆文按照戚继光的兵法招募的“明武军”身上。明武军虽然人数不多,建军三年来,只从原先的五六百人,扩充到如今的两千余人而已。不过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却是异常强悍,先后同西北民变的李自成、张献忠,同白莲教徐鸿儒,同满洲皇太极、代善等人交手过,总能克而胜之,可谓是大明朝廷第一得力的军队。
要是没有明武军的存在,西北、东北战事且不去说它,光白莲教在南京的起事就没有那么容易平定。而江南军备空虚,若是没有明武军的参与,光凭朝廷在江南的这些卫所军队,是绝对没有办法敉平白莲教起义的。
而白莲教主徐鸿儒素有大志,要是被他在江南这片富庶之地站稳脚跟,那无疑会在江南开疆辟土、登极称帝。到时候明廷失去了江南这只聚宝盆,就更加难以取得财政收入,更加没法在东北用兵、在西北赈灾,搞不好崇祯皇帝登基不过三四年,就去煤山找歪脖子树去了。
姬庆文越说越是兴起,最后总结道:“这都是远的。就说近的,要是没有我姬庆文、没有我手下的明武军,就靠刘孔昭、韩赞周这几个窝囊废,就根本不是徐鸿儒的对手。诸位哪还能在这里把酒言欢、寄情风月呢?”
话说到这里,姬庆文一篇文章终于做完,长舒了一口气,扫视了满堂自诩满腹经纶的东林党人一眼,这才坐了下来,在柳如是的侍候下喝了一口半温的茶,润一润几乎干涸的双唇。
他的这番见解,虽然略有夸张,却都是有理有据、入情入理,说得东林党人们大多心悦诚服。
只有钱谦益还不服气,憋了半天,才说道:“姬爵爷功勋卓著,令人佩服。不过老夫也要劝爵爷一句,赚再多的钱,养再多的兵,得不到民心,不还是无用?”
“民心?”姬庆文听了这话,立即把茶碗放下,反唇相讥道,“你也配说民心?我告诉你——民心,你说了不算!”
钱谦益脸上一阵泛红:“老夫说了不算,姬爵爷说了就算吗?姬爵爷得不得民心,别人不知道,爵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老夫虽然闲居于穷乡僻壤,却也知道朝廷之中对爵爷有所非议的大臣不少,每个月都有参劾爵爷的奏章直达天听。要说民心么……”
钱谦益得意地一笑:“要说民心,爵爷可谓是失尽民心了啊!”
“哼!胡扯!”姬庆文直言不讳地骂道,“这不是民心,是官心。官员恨我的、骂我的,多了去了,我当他们是苍蝇、是蝼蚁,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些狂犬吠日,也能算是民心?钱先生要是想知道何谓‘民心’,那我受累就教教你好了。”
听了这话,钱谦益脸上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早二十年前就是名满天下的人物,别人想要拜在他的门下,他都得掂量掂量够不够分量,就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教他一字半句的。
不过姬庆文没有半点尊老爱幼之心,半点没有放过这位“德高望重”的东林党魁,只听他接着往下说道:“什么是民心?民心无非两条而已,第一是要安全:不能走着路、吃着饭,就被乱七八糟的人一刀给杀了;第二是要吃饱:不能饿着肚子做事。只有做到了这两条之后,才能谈什么民心向背。否则‘民’都没了、‘心’都死了,还谈什么民心?”
钱谦益恼羞成怒:“你这些话都落了俗套下风,不值得于高雅之士谈论。”
“哈哈哈,高雅之士。好一个高雅之士!”姬庆文放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高雅之士上过血肉横飞的战场吗?见过饿殍遍野的灾荒吗?到了那样的地方,一块果腹的煎饼、一张垫尸体的席子,也要比你们苦心孤诣想出来酸腐文章要值钱得多。哼!我早就说过了,要是没有我姬庆文替朝廷赚钱练兵,你们恐怕早就被造反的灾民大卸八块了,还跟我谈什么高雅?谈什么低俗?告诉你钱虞山,我说的这些东西,你就是再读一辈子书,也学不到!”
钱谦益被这几句话气得脸都歪了,支支吾吾半天,才从牙缝中间挤出几个字:“你这是与民争利!”
姬庆文就知道东林党必然会向自己发出“与民争利”的指控,因此对于这一条,早就同李阳商量了不知多少遍了。
于是姬庆文胸有成竹,坦然说道:“虞山先生这话又错了。我并不是在‘与民争利’,而是在‘与富争利’。你鼻子下面也长着一张嘴巴,不如开口问问,我姬庆文什么时候赚过百姓的钱?自从我过来苏州、过来松江,你去问问这两地的百姓生活过得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钱谦益刚要开口说话,却又被姬庆文堵了回去:“你要是懒得开口去问,那也好办。今日大会,苏州知府刘大人也在这里,你自可以去问问他,一问就知道了。”
钱谦益好不容易逮住个话头,说话已经是顾不得体面了:“谁不知道刘若宰跟你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他说的话能信吗?更何况,他过来苏州当知府才几天,士情民意,他能知道多少?”
“哈哈哈!”姬庆文笑道,“没想到钱先生脸皮这么厚,居然还好意思指摘别人!那我问你,你在江南居住已久,钱,想必也攒了不少了,不知道你有什么兴利除弊之举,帮当地百姓做了些什么好事情?百姓是不是都念着你的好呢?”
钱谦益原本不是个小气的人,但自从入阁失败回到故乡苏州府常熟县之后,就满心打算东山再起,成日同一群弟子门生吟诗作对兼之议论朝廷人物,一心想要恢复当年东林党顾宪成的风光,确实没有什么闲暇在本乡本土做什么好事。
非但如此,钱家因所占田土甚多,经常因议佃之争,同佃户们发生口角。而钱家的下人们,仗着钱谦益的势力,还不时做出欺压良善的腌臜事体来。因此钱谦益虽然在士林之中名气如雷贯耳,可在寻常百姓眼里,却是个不择不扣的地主恶霸。
故而听了姬庆文这样的质问,钱谦益就连反驳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选择低头不语。
第四三五节 人设崩塌()
姬庆文这几句话丝毫不留情面,说得钱谦益颜面无光,偏偏句句都说在这位东林领袖的痛处,让他心里想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在伸出手掌打自己的巴掌。
可姬庆文却是一心想要痛打落水狗,要逮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要将钱谦益身上的皮彻底扒光,让他从此在士林之中名誉扫地。
于是姬庆文沉思半晌,忽然想出一个狠主意来,咬着牙说道:“钱先生,都说‘君子固穷’,读书人应该清贫乐道。可你钱虞山先生却是生财有道,家产比我姬庆文可要多多了。不知你有什么不与民争利的法子,可以教教我吗?”
钱谦益已是失魂落魄,想也不想就否认道:“不……”
钱谦益原本是想说自己并没有赚钱的法子,可这句话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立即就被姬庆文抓住了话茬。
只听姬庆文立即接过这个“不”字,往下说道:“钱先生是说自己并没有那么多钱财吧?这句话骗骗别人还行,可要诓我姬庆文却是万万不能。钱先生,你可别告诉我,你在尚湖山庄库房里那些奇珍异宝都是别人寄放在你这里的!”
听了这话,钱谦益已是汗流浃背——他钱谦益虽然不是什么赃官、贪官,可自己在文坛之上出了名,就好像后世那些流量明星一样,自己不想赚钱,自然有人给你送钱上门。这样一来二去,钱谦益居然也积攒不逊色于江南任何一个大财主的资产来。
这些钱,来的虽然并不算是多么光明正大,却也不是坑蒙拐骗来的,要是堂而皇之撕撸开来,也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可偏偏钱谦益这位东林党魁,花了几十年时间,给自己树立起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君子形象,若是让众人都知道这位“君子”居然在暗中聚敛起那么许多钱财,那钱谦益数十年的人设,岂不是要一朝崩塌了?
钱谦益现在没有一官半职,而东林党也不是什么具有人身约束力的严密组织,他被奉为党魁,为一众东林清流所仰慕,所依靠的,不正是这个符合读书人口味的人设吗?
要是这个人设崩塌了,他这个没有官位在身的钱谦益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这一点,是还指望着东山再起的钱谦益所不能接受的。
他正搜肠刮肚地想几句驳斥的话,却听耳边响起声音:“钱老师,之前你请我作几篇墓志铭,署的还是老师的名字。莫非这几篇文章,也都收了不菲的润笔吧?”
且不论钱谦益的人品如何,他的学识文采却是首屈一指的,否则也当不了这个东林领袖。因此,不论是清华世家的文人、还是附庸风雅的商人,每逢红白喜事,都以求他的一篇文章为荣。
有了这样的绝技,钱谦益自然不会放过,而动笔杆子换钱这件事情,在读书人眼里属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范畴之内。故而随着钱谦益的文名日盛,他的润笔也是越来越丰厚,也因此积攒起越来越多的家产。
可钱谦益文采再高,也不过只有一个脑袋、一只右手,往往还不免有文思枯竭的时候。每当这种情况,钱谦益又不想放弃这些唾手可得的银子,便会将这些作文的任务,交托给自己的几位得意门生。
而方才发文的黄宗羲,便是钱谦益第一器重、信任的门徒,不是重要的文章,他还不愿动用自己这位高足呢!
不过即便如此,这种请人代笔枪替的事情,相当于作假,还是太过令人不齿了,这让钱谦益实在是难以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承认。
可姬庆文却是个耳朵尖的,离钱谦益和黄宗羲又近,早已将这几句话听在了耳朵里,便立即问道:“这是黄太冲(黄宗羲的字)先生吧。你名气尚好,不知你方才在钱虞山先生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黄宗羲是纯粹的正人君子,正到了近乎“迂腐”的地步,眼下这个局面他虽然不能给自己的“钱老师”拆台,却也不愿为此说谎,只能选择沉默。
姬庆文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冷笑一声,反对钱谦益说道:“虞山先生,看来令高足还是给你留了些面子啊!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方才黄太冲(黄宗羲的字)先生说的问话,你或许没有听清,我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问你:他替你作的几篇文章,润笔是不是被你收下了?”
面对这样犀利的问题,钱谦益既不能承认,又不敢否认,只能又垂首不语,只当没有听见,两只手却在不断地颤抖。
姬庆文见状,又复冷笑一声:“嘿嘿,钱先生口辩之才是天下有名的,却没想到还有今日这般张口结舌的时候。好吧,你不说,就让我说吧。让我说说,你们东林党到底谁怎么一回事!”
只听姬庆文侃侃而谈,将东林党批得一无是处,只听他说道:
“你们东林党到底是些什么货色?当今皇上励精图治,登极之初便清算阉党,就连权倾天下的‘九千岁’魏忠贤都命丧黄泉。而阉党垮台之后,皇帝自然是要重用东林党的。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众正盈朝’之时。可这段时间里,你们到底做些了什么呢?不过是党同伐异、以权谋私而已,一个个利欲熏心、目无社稷。就是这位钱谦益先生,兴冲冲跑去京师,入阁不成便辞官不干,不肯替朝廷效力,你这是什么心胸?你看见那只飞过去的苍蝇吗?它的心胸,还要比你宽阔得多!
“那东林党一开始就是这副碌碌无为的样子吗?不是的!当年的杨涟、左光斗、东林六君子是何等样的风骨?现在还存着一点半点么?”
说着,姬庆文抬眼扫视了众人一遍。
杨涟、左光斗以及其他在同阉党斗争之中蒙难的东林六君子,别的且不去说他,可风骨之硬朗却是世上罕见的。可以说,世人对东林党的正面看法,全是这几个人用鲜血和头颅换来的。
因此当这满堂东林党人听到这几个名字的时候,脸上无不露出敬佩万分的神色,跟着便是竖耳静听,听听姬庆文后面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只听姬庆文喘了口气,又说道:“且慢,在下先给诸位道个歉。”
他拱手一揖,接着说道:“我说错了,如今东林党的根子还没完全腐烂,还是有当年的风骨在的。在座的黄太冲(黄宗羲)、顾忠清(顾炎武)、王而农(王夫之)、张乾度(张溥),还有未到的史宪之(史可法)等诸位,我看气节就丝毫不逊色于先贤。”
姬庆文之前是做过功课的。
他提到名字的这几个人,虽然在后世都是响当当的大学问家、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可在当时还都是东林党里籍籍无名的小辈。而姬庆文却利用自己已经掌握的历史知识,提前知道了这几个人的履历和性格,提前询问好了名字,在这个关键时刻提了出来,显得自己对东林党人了若指掌。
而被姬庆文提到名字的这几人,自然是满面红光,颇有几分得意。
却听姬庆文接着往下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光凭风骨和气节是远远不够的,要有能做事情的人和想做事情的人。而这些人都应该是年轻人,那些在官场上厮混已久的老油子都是浑身的暮气,早已是不堪重用了。只有任用年轻人,才能够真正挽狂澜于既倒、拯救眼前的危局!”
姬庆文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不忘乘机编排几句已成了落水狗的钱谦益。然而他这几句话说得确实深入人心,让这些赴约的东林党人早就忘了估计钱谦益的面子。
只见顾炎武“腾”地从座位中站起身来,说道:“好!姬爵爷这几句话才是盛世危言。要我看,当今朝廷,能对得起忠臣、能臣这几个称呼的人不多,姬爵爷就是其中一个。”
姬庆文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姬庆文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子?如今这个世道,光我一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我看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好!姬爵爷这话说得在理,爵爷有什么富国强兵的法子,就尽管说出来吧。我们这些人虽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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