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陈圆圆虽然并不怯场,却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涩,朝众人蹲了个福,退后两步坐在舞台上事先摆好的一张座椅上,抿了抿嘴,双手拨弄着琵琶的琴弦,悦耳动听的音乐便立即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姬庆文这才看清陈圆圆的长相。
指尖陈圆圆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似有似乎的稚气,可一张略圆的脸却长得完美无瑕,有一种既不同于柳如是的清雅端庄、又不同于周秀英的妩媚艳丽的别样的美。尤其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随着琵琶曲的抑扬顿挫,不断放出清澈而又犀利的目光,即便远隔数丈之外,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一种慑人的魅力。
在场的看客,显然是被这种魅力所慑服了,无不闭上了没有遮拦的嘴巴,静静欣赏着陈圆圆的表演,直到她一曲弹毕,中厅之中依旧保持着肃静,只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赞叹而已。
吴三桂坐在
二楼,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许久才长舒了口气,道:“原来这就是陈圆圆啊!唉!别说是同她单独见面说话了,我能在这里听她弹上一曲,那便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姬庆文是见过世面的,又知道历史发展的真相,却也禁不住感慨起来——这陈圆圆果然是天上掉下来、画里走出来的美人——要说吴三桂为了这么个仙子似的人物当了汉奸,倒也不算是什么太过出人意料的事情。
姬庆文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些太危险了,赶紧晃了晃脑袋,对吴三桂说道:“别说,吴将军还真有眼光,这个陈圆圆果然漂亮,难怪把吴将军迷得神魂颠倒的。”
吴三桂已然是痴了,仿佛做梦一般说道:“其实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陈圆圆,竟没想到她同我梦里做到的一模一样的。有朝一日,我一定……”
正说话间,方才下台去的李红娥又走上台来,大声对台下一众看客说道:“诸位,诸位,我家圆圆姑娘的曲子弹得怎么样啊?”
她这一问,寂静的中厅终于恢复了喧嚣,叫好声、邀请声、打赏声顿时响成一片。
李红娥见看客们打赏的银子加起来怎么着也得有两三百两了,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便又高声说道:“诸位爷。这么听曲子,似乎有些没多大意思,不如……”
底下立即有人附和道:“不如什么你老鸨子就快说吧!有什么幺蛾子,尽管放出来扑腾两下!”
李红娥笑道:“这位爷果然是快人快语。不瞒诸位讲,我家圆圆姑娘除了这首曲子之外,又另学了几首小令,边弹边唱,那才叫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呢!”
“那就叫圆圆小姐快弹啊!我们就在这儿听,茶钱、酒钱、饭钱一个也少不了你的。要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咱们自然也不会吝啬打赏。你就少说几句废话吧!”有看客说道。
李红娥却道:“这位爷不懂我们江南的规矩,也不知道我们姑娘的性子。这种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曲子,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唱的道理?只有关起门来,独处一室的,才能听出其中的风味呢。”
台底下的看客们听了这话,眼中顿时放出光来,争相说道:“那敢情好!老子巴不得同圆圆姑娘单独说几句呢!”
李红娥见这几个说话的看客眼中流露出淫邪之色来,立即补充道:“不过我老鸨子可是有言在先。我们虽然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却也
是照章纳税,也是我大明朝廷的良民。说好了我们圆圆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不过陪您老说几句体己的话、弹两首新学的曲子而已。要是您老用强来硬的,那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自然有对付您的法子……”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只要能和圆圆姑娘单独待一会儿留够了。你有什么条件就尽管提吧!”有看客说道。
条件,李红娥方才早就和姬庆文谈好了,不过就是价高者得,谁出的银子多,谁就能同陈圆圆单独相处罢了。
李红娥刚要开口,却不料看客之中有人高声说道:“嗨,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不是要斗文啊?你老鸨子尽管搜肠刮肚地出题目好了,是对联、是作诗、还是填词,你出题吧!要是能难得住我,就算我寒窗十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人听这人说话底气十足,禁不住注目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五短身材、貌不惊人,脸上却洋溢着自信的神情。
在场看客之中立即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高声笑道:“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就连状元公都来了,怪不得那么大的口气!”
听见“状元公”三个字,姬庆文也忙不迭地俯视下去,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崇祯元年科举的状元,叫刘若宰的便是。这刘若宰同姬庆文颇有些交情,也同吴三桂有一面之缘,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里算是故交了。
于是姬庆文便高声招呼道:“嘿,刘兄,我在这里,你上来说话。”
刘若宰抬头一看,竟是姬庆文在同自己说话,忽又想起这个炙手可热的福禄伯爵爷不也纳了个风尘出身的柳如是在身边,那他本人出现在这青楼妓院之中,便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神情。
于是刘若宰同身边几个一同来的书生拱了拱手,便登梯上楼,朝姬庆文和吴三桂打了招呼,道:“当年连升客栈一别,居然又在此处相会,真是造化弄人啊!”
姬庆文笑道:“好你个刘若宰,你在翰林院里供职,好歹也算是清流精英了,怎么大张旗鼓地跑到这里来了?不怕御史言官找你麻烦么?”
刘若宰满不在乎地答道:“不怕不怕。我们翰林院是专门给皇上写文章的。当今皇上眼睛毒,寻常翰林写的文章老气横秋的,他老人家可看不上眼,非要我写文章才入得了他的法眼。要是我真被关进天牢去了,信不信过不了几天,皇上就会下圣旨赦我出来?”
。。
第三九五节 斗财大赛()
读书人自然是心高气傲一些,刘若宰又是状元出身,确实是有这么个心高气傲的资本。
因此姬庆文便笑着对他说道:“行了,你老刘有多少学问,我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不过今天倒想请你帮我个忙,如何?”
刘若宰在书生当中性格算是直爽的,听了姬庆文的要求,想也不想便满口答应下来:“行嘞,爵爷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吩咐好了。我要是能做到的,就绝不推脱。”
姬庆文笑道:“这件事情容易得很。就是今天这位吴将军想要同陈圆圆说上几句话,可他的文采又比不上你老刘。因此我不过是想请老刘你今天暂时收敛一些锋芒,把这彩头让给别人可好?”
刘若宰低头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行啊!其实今天我也不是来会什么陈圆圆的,只不过是满肚子的学问有些发霉了,想要拿出来晾一晾而已。既然爵爷有这话讲,那今日这事也算是作罢了。幸好学问不像饭菜,多搁一天也不会就发了霉了。”
那老鸨子李红娥见刘若宰被姬庆文叫上了楼,已然明白姬庆文已同这个挑刺的书生商量好了,便说道:“都说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斗文也未必能够分出高低,我们不如换个花样如何?”
一众看客们自揣自己的学问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翰林编修、状元出身、文名在外的刘若宰,因此听了李红娥的建议,无不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好事的看客说道:“老鸨子你倒是别出心裁,不斗文,难道是要斗武么?行院里头斗武比高低,你这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二楼的吴三桂听了这话,心中却得意起来,心想:“我和姬爵爷过来,就怕斗文。只要不斗文——那斗财,姬爵爷富甲天下,有的是钱财;斗武,自己也是武进士出身、又久经战阵,身上武艺高强,就算是武状元来了,自己只要来个出其不意、使个阴招,一样能够把他斗败了。”
却听楼下的李红娥说道:“这位客官说笑了。您老就是有意斗武,奴家也不敢让您动手啊!瞧您这副龙精虎猛的样子,万一兴致起来了,还不把我这店给拆了?拆了我这店是小事,万一惊动了锦衣卫,把您抓紧诏狱里头,怎么着也得扒层皮再出来吧?”
一提起“锦衣卫”、“诏狱”,看客们立即安静下来,中厅里的空气近乎凝固起来。
只听李红娥说道:“奴家嘴巴没个把门的,各位不要把奴家的胡
说八道放在心上。这样,今天我们不斗文、也不斗武,不如斗财吧!哪位出钱出的多,我们家圆圆姑娘就陪哪位说几句话、唱几支曲。”
此言一出,原本沉寂的中厅里,顿时又喧闹开来,有看客笑道:“我当时什么呢!还不是谁出钱出得多,就能私会陈圆圆。老鸨子你这样做事,是不是太贪财了些?”
“可不是嘛!开口就要钱,你这老鸨子怕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吧?”立即有人附和道。
李红娥却是丝毫没有惭愧,依旧赔笑着说道:“诸位,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又是从江南千里迢迢北上进京,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钱财’二字么?各位看我们初来乍到的,没想到京城里这么冷,眼看就要过冬了,我们圆圆姑娘现在连件过冬的衣服都没有。诸位家大业大的,看我们圆圆姑娘可怜,不该出些银子给她买几件衣裳么?不过要是您老今天走得急,没带着银子过来,那也没事,就当捧个人场了。”
李红娥这话说得十分圆滑,瞬间堵住了那些心怀不满的看客的嘴。
二楼的姬庆文听李红娥已将话题挑了起来,便毫不犹豫地高声个叫道:“行了,你老鸨子话太多了。我出一千两银子!”
众人听到这个数目,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暗骂道:“这个出价之人到底懂不懂规矩?一开口就是一千两银子的巨款,叫那些只攒了几百两银子私房钱的怎么好意思开口抬价?”
众人沉默了一番,终于有人举手开价道:“一千二,我出一千二百两银子!”
“两千!”
听有人直接将价码提高了一倍,底下的看客又窃窃私语起来。
正在这嘈杂的讨论之下,又听方才那出价之人,怯生生说道:“我……我……我出二千一百两银子……”
姬庆文眉毛一皱,自言自语道:“这谁啊?要出价就好好出价,每次压我个一二百两银子,是来在玩笑么?”
刘若宰听见了姬庆文的话,掩嘴笑道:“姬爵爷,这人我认识。他也算是名动京华的人物了,乃是周延儒首辅的大公子。周首辅家教是出了名的严格,周公子今天偷偷跑到这种地方来,回家少不了要挨周首辅的篾条呢!”
“哈哈哈!”姬庆文闻言笑道,“那要是周公子斗财赢了我,说不定他老子还要多打他几下呢!得了,我是个好人,不忍心看到周公子挨打,还是别跟他客气了!”
说罢,姬庆文便又
高声喊道:“三千!我出三千两银子!”
才几轮叫价,见陈圆圆一面的价格就被炒到了三千两银子之巨。这让一众看客们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抬头向二楼张望,到底是哪位富豪,出价居然如此大方爽快。
而周延儒的儿子似乎还不肯死心,狠狠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新的价码:“三千……三千零五十两……”
姬庆文摇摇头,两片嘴巴轻轻一掰,说道:“四千两银子。”
这下周公子算是认输了,心想:今天碰到对头了,要是放在那些寻常娼妓身上,别说是四千两银子了,就是一千两白银,就能玩她个通通透透了。
想通了这点,这位当朝“宰相”家的公子,便也不再硬撑,心中暗暗骂了两声,便又与同桌的几个同伴喝起酒、吃起菜来了。
四千两银子,确实不是每个人都出得起的。
随着周大公子的偃旗息鼓,似乎再也没人敢同姬庆文别苗头了,这位新晋的福禄伯爵爷眼看就要赢下这场在“遇华馆”中举办的“斗财”大赛了。
却不料正当姬庆文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却听楼下又有人报价道:“五千两银子,五千两银子是我出的。”
“嗯?”姬庆文疑惑道,“怎么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偏要要来给我搅和搅和?不过不要紧,老子这次进京,带了二十万两银子,不信砸不死你这个不识相的。”
于是他也跟着出价:“六千两。”
“白银七千两。”这人说话似乎带着不知何处来的方言的口音,嗓音却是器宇轩昂,显得信心十足。
这人是什么来头?
姬庆文带着这个问题,又将价码提高到了八千两银子。
那人居然也毫不怯场,并不像周延儒的儿子那样,狗皮倒灶地一百两、几十两地往上加码,而是跳过九千两银子的出价,直接出价到了一万两银子!
在京城里敢这么高调的,除了自己以外,姬庆文竟想不出第二个人,这让姬庆文有些不信邪,刚要开口继续跟着出价,却听背后的刘若宰提醒道:
“姬爵爷,你可别着了别人的道了。搞不好是哪里来的混账,知道爵爷你志在必得,所以故意一路跟价,想要让你虚耗银两罢了。到时候价格抬了上去,他轻飘飘说一句‘还是这位爷有钱,在下甘拜下风’,不就省下了这一万两银子吗?搞不好,这一万两银子,压根他就没有!”
。。
第三九六节 满洲人()
刘若宰聪明异常,他这话果然给姬庆文提了个醒。
于是姬庆文便朝楼下朗声说道“不知是哪位仁兄在同我打擂台,可否一见?”
姬庆文话音刚落,果见一人从座位中站起身来,半转着身子朝二楼拱手道“在下有礼了。”
姬庆文瞧见那人模样装束却是一愣——只见此人的打扮既不是官员、也不像商人、更不像穷书生,而是一身少数民族打扮,看样子好像是从北方草原上来进贡或是做生意的蒙古人。
而在他身边则另坐了个同样打扮的蒙古人,不出意料便是此人的同伴。
蒙古人现在同大明朝廷关系暧昧,姬庆文好歹也算是体制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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