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今天早晨被高起潜搅得头疼,正好乘此机会松快一下,便答道:“没事,你快去快回,叫老张头不要害怕,到刑部大堂是过来给几位大人煮馄饨的,不是来问罪受审的。”
说罢,他又对堂下的衙役说道:“尔等先把袁崇焕送到狱神庙里暂押起来,待会儿馄饨来的时候,也给他送一碗过去。”
不料温体仁话音未落,高起潜又提出反对意见来了:“不行。袁崇焕要随时听审,押来送去的不方便,还是让他就在堂上等候,反正他也有座位坐,累不着的。”
“我说。高公公,你看看,这刑部大堂上哪位官员职位不比你高,偏偏这一早上的就你话最多。审案的事情,本官看你是替皇上旁听的份上,也就算了,可喝碗馄饨的小事,你怎么也要插手?罢罢罢,我这刑部尚书也别当了,顺带着内阁大学士也辞了,统统让你高公公来做如何?”温体仁终
于忍不住发起火来了。
“可不是嘛!高公公何曾把我们这几个主审官放在眼里,我看我们几个这就联名上份奏章,让高公公一人来审案子好了。”周延儒难得帮腔道。
高起潜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众怒,终于做了下来不再说话。
不过移时,那在紫禁城左顺门前摆摊的老张头,带着他的媳妇,挑着个馄饨担子就过来了,就在刑部衙门大堂前支起了个小摊子,片刻便煮好了几碗馄饨,一一送到几位主审官面前。
周延儒、温体仁等人虽然心思各异、立场不同,却都是正经进士出身、孔教门徒,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喝馄饨时候都端坐堂前,并不讲话。
高起潜虽然随便一些,却与堂上诸位都过不去,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便也只能低头猛吃。
袁崇焕也不能饿着肚子受审,便也心怀惴惴地喝了碗馄饨。
倒是姬庆文,因将座位让给了袁崇焕,便端着馄饨在大堂里踱着吃饭,见堂上站班的衙役们也都没有吃饭,一个个饿得眼冒金星,便说道:“诸位也饿了吧?不如辛苦一下老张头,给几位也熬几碗馄饨,我们一起吃如何?”
衙役班头忙谢绝道:“别别。姬爵爷一番好意,小的们心领了。可这老张头也不是寻常卖馄饨的,他素有‘一品馄饨’之称,只有在朝有品有级的官员,才有缘在下朝时候吃上一碗馄饨。小的们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哪有这福分?”
“哦?还有这回事?”姬庆文扭头问老张头道。
老张头还在忙活着馄饨摊子的事情,听姬庆文询问,忙答道:“哪有这回事?只是多蒙大人们照顾,每天下朝之后,喜欢到我摊子上喝完馄饨罢了。可小人一天也就只能下这几碗馄饨……所以才有了这个‘一品馄饨’的称呼,都是别人随口叫叫的。”
温体仁将吃空了馄饨碗放在一边,说道:“姬爵爷,老张头这话说得没错。他每天也不多卖力些,就这么几碗馄饨,我们几个内阁大臣下朝晚了有时候还吃不上呢!就别说寻常百姓了。”
老张头的馄饨果然有独到之处,姬庆文吃完之后,刚才被高起潜弄得颇差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将碗放回摊子,说道:“老张头,今天麻烦你了。我早先说的话还算数,有的是机会让你发财。”
高起潜此时也吃完了馄饨,放下碗,用袖口擦了擦嘴,说道:“都吃完了?那好,那就接着往下审吧?温大人,可好?”
温体仁虽不乐意,可袁崇焕之案看来是拖延不得了,便点头道:“那好,老张头,你回去吧,这边要接着审案。”
说罢,温体仁取过惊堂木,在面前的几案上用力一拍,喝道:“喊堂威!”
分列两旁的衙役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喊起堂威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气力,哆嗦着大喊了两声:“威——武——”便拄着棍子继续站在两旁。
温体仁也不计较,对袁崇焕说道:“袁崇焕,方才审到你第四条罪。现在审你第五条罪:援兵四集、尽行遣散。”
温体仁接着往下说道:“我问你,去年京师之战时候,各地前来勤王的军队,有二十万人之众,虽不能将满洲鞑子抵挡回去,却也能独当一面。可你为什么就将其中大部分援军尽行遣散?”
袁崇焕先拱了拱手,而后才说道:“确如温大人所言。当时的援军人数颇多,皇上当时让罪臣总统军队,而袁某也的确将其中绝大多数遣返原籍。当时罪臣是这样考虑的。”
原来在袁崇焕眼里,这些从各地赶来的援军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留他们战场上,只会添乱找麻烦,并不能对精锐的满洲骑兵产生多少伤害。并且这些人马若是留在战场之上,除了虚耗粮饷给养之外,还得分兵去保护他们以免其遭受来无影、去无踪的八旗精锐的袭击,实在是得不偿失。
因此出于实战的考虑,袁崇焕毫不挽留,就将这些军队绝大部分都遣散回原籍了。
袁崇焕说得有理有据,可司礼监高起潜却依旧有话要问。
只听他阴阳怪气地问道:“袁崇焕,这也并不尽然吧?杂家记得你手下的辽东铁骑同满洲鞑子交锋,一点便宜也占不上,反而靠了卢象升大人的‘天雄军’和姬爵爷的‘明武军’才将将把鞑子击退。可见各地勤王来的乡勇团练还是有些作用的嘛!”
袁崇焕答道:“不错,确实如此。罪臣也是带兵打仗之人,虽然驽钝冥顽,然而对军队战斗力的判断却也有些心得。罪臣当时就是见卢大人、姬爵爷的军队战斗力超出寻常,所以才将他们留在身边的。至于其他军队么……依罪臣之见,比不上这两位大人手下军队的万分之一。”
“哼,不对吧?”高起潜反问道,“你试都不试,就一眼能瞧出军队战斗力的强弱?”
一提起领军作战,袁崇焕似乎恢复了当年蓟辽督师的精神气节,胸有成竹地答道:“虽未必中,亦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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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八节 要命的罪过()
“哦?意思是你袁崇焕的眼光,比起皇上还要准得多了?”高起潜忽然又将崇祯皇帝给抬了出来。
袁崇焕立即警觉起来,问道:“高公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起潜咧嘴笑道:“杂家能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杂家前些日子听皇上议论天下强军,除了镇守辽东的关宁铁骑;协助孙老督师筑城的卢大人的‘天雄军’;平定白莲教叛乱的姬大人的‘明武军’之外,还另有几支队伍,也是十分精锐。譬如说陕西参议洪承畴编练的‘秦军’,绥靖民变颇见成效;四川石砫白杆兵也战力也不逊中原军队。难道这两支军队,也入不了你的法眼么?”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
然而高起潜狐假虎威。又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袁崇焕不知哪句是崇祯皇帝亲口所说,又有哪句话是高起潜借题发挥。
因此袁崇焕也只能认罪道:“这是罪臣做事不慎、看人不明之故。”
幸好有姬庆文在。
只见姬庆文踱了两步,说道:“皇上这几句话,我也是亲耳所闻的。不过有一点我倒弄不明白了,当时编练‘秦军’的洪承畴和率领白杆兵的秦良玉都不在京师城下,袁崇焕就是想用也没法用,更不能依次来定罪。更何况皇上评论天下强军的用意,是在于鞭策我等富国强兵,同审判袁崇焕没有半文钱关系。高公公以此横插一枪,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袁崇焕听了,也赶忙接口道:“对。洪承畴大人和他编练的‘秦军’罪臣并不了解。可四川石砫土司的白杆兵却是名声在外,若是所部那时候真在京师之外,罪臣必然会以白杆兵作为中坚主力运用,满洲鞑子岂有不败之理?可惜时空不能逆转,当时罪臣也正愁手下没有精兵可用,否则又岂会怠慢呢?”
话说到这里,终于算是吧高起潜的责问给顶了回去。
温体仁虽然立场同高起潜不同,但目的是相似的,都是想给袁崇焕问一个足以取他性命的重罪。
然而相比起高起潜来,温体仁的脑子显然好使了许多,懂得审问时候要避轻就重,在无关紧要的罪名上高抬一手,而要在关键的问题上刨根问底。
因此,温体仁也知道方才这条罪名是绝不可能将袁崇焕证到死处的,便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这个问题算是问明白了。是非曲直,皇上自有定论。”
说罢,温体仁努力定了定神,说道:“袁崇焕,现在本官问你第六条,也是最后一条罪名:畏敌犹豫、薄兵城下。本官问你,去年京师之战,你奉旨率辽东铁骑进关勤王,麾下又有姬爵爷、卢大人的协助,又兼有宣府、大同、密云等处精兵的支援,军容之盛、一时无两。可你却不思进取,任由满洲皇太极从你的眼皮底下先后饶过蓟州、通州等城,直抵京师城下。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不但京师城外百姓庄田尽为满洲鞑子所劫掠践踏,而朝廷也是颜面大损——据说在京的朝鲜、安南、缅甸等国使臣对此也是颇有非议。这其中的罪过,本官看第一个就要记在你袁崇焕头上!”
滔滔不绝说完这几句话,温体仁终于长舒一口气,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静候袁崇焕的回答。
堂上审问和旁听审问袁崇焕的,除了高起潜这么个没着码的,个个都是人精,温体仁之前拿出来的五条罪名,虽然或轻或重,却都未必能够真的可以给袁崇焕问个死罪——而只有这第六条罪名,才是真正要命的大罪名。
因此众人无不屏息以待,想要听听袁崇焕到底会怎样分辩。
袁崇焕虽然脾气不好、人缘也差,可单论聪明才智来,比起周延儒、温体仁都不在以下,他自然也知道现在这个罪名是必须要仔细辩解的,而他这几天被关在刑部大牢,除了拉肚子以外最主要的便是考虑如何为自己当初决策辩解。
只听袁崇焕长舒一口气,说道:“罪臣确实有几分畏敌。罪臣在天启年间、崇祯初年在辽东同满洲八旗交锋过不知多少次,自揣若是野战交锋,朝廷兵马绝无半点可胜之机。之前的袁应泰、熊廷弼、赵率教,以及后来的满桂等人,虽也不乏领军统帅之才,但只要同满洲骑兵正面交锋,却都只能损兵折将,甚至身死阵中。所以,以孙承宗老师的高见,辽东局势只能先守而后攻,不可贸然同鞑子野外决战,而只能力求依据坚城要塞,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机击退敌军……”
“那么说,你的意思是,你是将京师作为坚城要塞,想要依托京师城墙来同满洲鞑子决战么?”温体仁追问道。
袁崇焕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温体仁脸色一紧,厉声指责道:“袁崇焕,你有这样的心思,便是十恶不赦之罪!京师是什么地方?京师是首善之区、天下咽喉,岂是你能够随意算计的?
万一城破寇入,那你将京师置于何地?将皇上至于何地?将江山社稷置于何地?”
一脸几个问题问得袁崇焕脑门冒汗。
就连一侧旁听的姬庆文也在脊背上陡然间冒出一阵冷汗来——他这时才发现,虽然温体仁与自己都对高起潜这个死太监颇有些不满,可这位次辅大人毕竟是政见同自己向左,看来是铁了心的要治袁崇焕一个必死之罪。
而温体仁用这条罪名来指责袁崇焕也并非全然是无理取闹。
早在去年京师之战时候,袁崇焕的老师孙承宗就曾经说过,单以战略战术来论,袁崇焕依城而战的策略是正确的。可天下有一千座城、一万座城,袁崇焕都可以利用来作为依托,只有京师这一座城,那是万万用不得的。只因为城里有这么一个虽然并不深通军事,却能让天下所有的武将元帅不得不俯首帖耳的人物——崇祯皇帝。
关于这一点,姬庆文当初也曾劝说过袁崇焕。
可袁崇焕只想着毕其功于一役,依托京师坚城利炮先重创满洲八旗主力,然后再封闭山海关、喜峰口,来他个关门打狗,一举解决辽东问题,觉得这个险还是能冒的。
并且袁崇焕那时正在权势熏天的极点,根本听不进半点反对意见,这也是导致他今日深陷囹圄的深层次原因。
对此袁崇焕只能低头认罪,说道:“都是罪臣一心想要全歼满洲鞑子,只觉得京师城墙坚固高大,又有圣上亲自坐镇指挥。满洲鞑子虽然气焰嚣张,在京师城下依旧不能不有所收敛,这才做出了这等不当之举。”
这是袁崇焕想了好几天的解释,连吹捧、带认错,以为能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然而温体仁却是揪住这点不放,说道:“你这是巧言令色。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满洲鞑子如此嚣张跋扈,又岂是一道城墙就能阻隔的?要说城墙高度厚度,京师城墙,又怎能比得上长城之高、之长、之宽?你说是不是?”
温体仁巧舌如簧,这么多年在官场混事练成的口才终于发挥了作用,一席话将袁崇焕说得哑口无言。
谁知温体仁依旧不依不饶,又接着说道:“更何况,你说京师城墙难以攻破,就真的难以攻破了吗?后来皇太极不就是攻破了左安门,杀进了京师外城么?多亏姬爵爷神机妙算,这才没有让满洲鞑子深入内城,以致事态进一步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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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九节 脚踩西瓜皮()
左安门一战,姬庆文是记忆犹新的。
只听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温大人,左安门一战似乎不能等闲视之。且不论袁崇焕对错与否,他冒险依据京师而战,虽然没有将满洲八旗主力全数歼灭,自己也是损兵折将,可毕竟将八旗主力重创了一番。在下那时候在前线统兵是最清楚不过的,记得原本满洲主力一次可以出动五万人以上的精锐骑兵,可京师大战之后,一次能够出动的人马就只剩下两万人上下了。”
“嗯?”温体仁没想到姬庆文会在这个时候插话,便问道,“姬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有意开脱袁崇焕之罪吗?”
姬庆文的思绪已然回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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