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只能摆摆手,让袁崇焕下堂拉屎去了。
目送袁崇焕离开,姬庆文开口道“两位大人,奉旨我是旁听的,照例不该说话。可袁崇焕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审了,要是他就这样死在堂上,恐怕很难向皇上交代了。”
温体仁扫了姬庆文一眼,道“袁崇焕虽是正经进士出身,可一直以来都在辽东领军作战,身体一向硬朗,在天牢里关了大半年也没听说生过什么病。那为什么不早不晚就今天生病了呢?据我手下人说,昨天退堂之后,姬爵爷曾经在狱神庙同袁崇焕当面说过几句话,不知袁崇焕今天生病同姬爵爷有什么瓜葛没有?”
姬庆文笑道“温大人这是在审问我吗?你可别忘了,我同袁崇焕有同门之谊,难道不该去看看他么?就是袁崇焕真的有罪,要送到菜市口上开刀问斩,那第一杯送行酒也是我敬的!至于瓜葛……你温大人就是刑部尚书,自然可以派刑部的人去查!”
温体仁听了一愣,心想姬庆文这人手里又有钱、又有兵,眼下又是皇恩正隆,包括自己在内的朝廷百官也曾经从他那里拿过价值几百万两白银的黄金,实力可谓深不可测,得罪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万一姬庆文同周延儒连起手来,再联合在外带兵的孙承宗一同攻击自己,恐怕自己这个内阁次辅也就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温体仁只能服软道“别,姬爵爷不要误会,本官不是这个意思。唉!算了,看来袁崇焕确实是病得不轻,再这么审下去,也太丢朝廷体面了。不如这样,今天内阁是我当值,先将袁崇焕押在狱神庙里,待本官向皇上请示之后,再由圣上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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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八节 山海关()
崇祯皇帝虽然急切刻薄,却也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皇帝,听说袁崇焕生病了,当即下了口谕,要刑部请名医把袁崇焕的病给看好了;要是民间的医生看不好,可以请旨派太医院的医生给袁崇焕看病。
崇祯皇帝说这番话的本意是这样的。
袁崇焕被关进刑部大牢已经半年多了,这期间他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朝廷手里,而朝廷则掌握在崇祯皇帝手中。要是在这期间,袁崇焕不明不白地就这样病死了,那现在的舆论、今后的史书,毫无疑问都会将袁崇焕之死这笔账记在崇祯皇帝头上。
崇祯是个爱惜羽毛、看中名声的皇帝,他可不愿意身前身后背上这口黑锅。就算袁崇焕是真的该死,那也得是在明正典刑之后,再光明正大地予以处决。
所以,袁崇焕是一定要活下来的,至少也要活到他身上的案情被审问明白,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得活着来到刑场之上!
然而温体仁听了皇帝这话,却会错了意——皇上要我好生照顾袁崇焕,莫非是万岁爷对袁崇焕并未动杀机,而只是想要敲打一下这位曾经的蓟辽督师,以后还会继续重用于他。而一旦袁崇焕翻过手来,又是一员统领一方的大元帅,必然会报温体仁当年陷害之仇,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下温体仁又庆幸起袁崇焕的突然患病了——毕竟这一病,调养起来,至少也得有五六天的时间,足够温体仁分析现在的情况和考虑今后的对策了。
而姬庆文也没闲着。
退堂之后,他便立即找到刑部那两个医生,喂饱了银子,让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袁崇焕的病拖到五天以后,只能缓缓医治而不能提前治愈。
这几个医生,是刑部里的“狱医”,而不是太医院的“御医”。凭他们的医术,要他们提前治好是给他们出难题了,可要他们延误几天病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消每天开些固本培元、生津润肺的不温不火的药给袁崇焕吃了,保管病好不了,却也恶化不到哪里去。
于是姬庆文便利用这难得的五六天的空闲时间,叫起李岩、李元胤和黄得功三人,快马加鞭便出京师往山海关方向而去。
几人一路奔驰,只花了一天时间便来到山海关之下。
因姬庆文走得匆忙,又为求骑马方便,因此没有穿着朝廷刚刚颁发给他的伯爵官服,而是只穿了一身轻便劲装。这让那些个只认衣服不认人的守关兵士们没有认出姬庆
文的身份来,让姬庆文立即向返回,不得骚扰军务。
姬庆文正要想法子进关去,却恰巧看见一群巡逻军士正从关前纵马走过,抬头见领头之人,似乎曾经在京师之战中,同自己有过数面之缘。
于是姬庆文便高声叫道“这位将军,还认得我姬庆文吗?”
那将军听了一愣,赶紧勒紧了缰绳,扭头一看,赶忙滚落马鞍,向姬庆文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姬大人来了,居然还认得我李本深,末将真是受宠若惊。”
姬庆文哪还记得这个武将的名字,可为了套近乎却也只能顺水推舟道“认得,认得,哪啥……去年京师一战之中,李将军的英姿,我真是记忆犹新啊!”
李本深脸上一红,挠挠脑袋说道“末将还有什么英姿?不过是跟着吴少帅打过几仗罢了,侥幸从战场上活下来就已是不易了。哦,听说姬大人被皇上封了伯爵了,真是可喜可贺,末将先给爵爷道喜了。”说着,李本深就朝姬庆文深深一揖。
“原来是吴襄、吴三桂父子的人。”李元胤在姬庆文耳边提醒道。
姬庆文点点头,便又对李本深说道“好说,好说。这都是皇上的隆恩,等我办完事情,再请大家吃上一顿,也算是与我同喜了。”
说着,姬庆文话锋一转,问道“那我问你,你们吴将军在这里吗?”
李本深拱手道“回爵爷。听说今天孙承宗老督师要回山海关来,吴将军已领军出关去迎接孙老督师去了,现在守关的事吴少帅。”
李本深口中的“吴少帅”,指的便是吴三桂。虽然在历史上,吴三桂的名气要比他老爸吴襄大不知多少倍,可现在的吴三桂还没有出名,介绍起来还得称呼一句这是山海关总兵吴襄将军的儿子。
同样的,眼下才二十岁出头的吴三桂,还是驰名中外的忠臣孝子,远不是后来那个史上第一大汉奸名号的有力争夺者,同姬庆文的关系也很密切,算是他的小老弟之一了。
于是姬庆文便说道“那正好,我也是来迎接孙老师的。麻烦你这就进关去向你们‘吴少帅’通禀一声,就说是我姬庆文来了。”说着,他照例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李本深手中。
李本深斜眼看见了银票的面额,顿时笑得脸上开了花,道“怎么好意思让姬爵爷破费?给爵爷办事,那是末将的荣幸。”
说罢,李本深便极老实地伸手接过银票
,小心翼翼地在怀里藏好了,又指派了手下两个会办事的兵士,将姬庆文一行人引到山海关下一处干净的办公室里安顿下来,这才上马向山海关奔驰而去。
姬庆文目送李本深离开,却不愿意闷在屋子里,而是出门眺望着眼前这座天下第一雄关。
只见山海关城楼高五丈有余,楼上一座城楼俯瞰南北,城上布置了无数火炮、弓弩、滚石、檑木,似乎无时无刻不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之中。城楼两侧同长城相连,特别是东侧一直连通大海,一道城墙深入海中,便是孙承宗主持修建的“老龙头”工事,彻底断绝了满洲人通过山海关南下的路子。
李岩见了山海关的雄姿,不禁赞叹道“孙承宗老督师果然名不虚传,有这样一道雄关,满洲鞑子远远一看心就虚了,所谓望风而逃不过如是。怪不得去年京师之战,满洲人要从蒙古绕道,经喜峰口入寇中原了。”
姬庆文却道“保卫国家,从来靠的都不是坚城高墙。满洲人攻不破山海关,便去打喜峰口。喜峰口也造得像山海关一样,他们就去打宣府、打大同……难不成还要将大明北方全都造上山海关这样的高城大楼吗?要真是这样消耗财产、民力,那不消满洲人来打,朝廷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李岩闻言,若有所思,良久才说道“姬兄这话近乎于理了。当年庄子一篇《说剑》里讲天下有三剑,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李岩正要细细解释,却见远处泼喇喇跑来一队骑兵,打头一人英姿勃发、精神奕奕,正是吴三桂本人。
只见吴三桂纵马快步而行,一直跑到距离姬庆文只有十来步的距离时候,方才使劲勒住缰绳,用极潇洒漂亮的姿势翻身下马,朝着姬庆文拱了拱,笑着说道“原来是姬大人……不,是姬爵爷到了,怎么不派人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让我好好招待爵爷。”
姬庆文也拱手回礼道“吴将军跟我是生死之交,还跟我闹这个虚礼做什么?怎么?我派人来,吴将军提前准备就请我吃香的、喝辣的;我现在亲自来了,吴将军来不及准备就请我吃糠咽菜了吗?”
吴三桂爽朗地“哈哈”大笑道“吃糠咽菜谈不上,可这里是前线紧要之地,也没空置办什么好的酒食,同爵爷在江南吃的珍馐美味是比不上的了。不过正巧,我刚才出关打猎,射获了一头鹿、两只狼,还有几只兔子,正好给爵爷开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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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节 说剑()
吴三桂扭头又见李岩站在姬庆文身后,知道他同姬庆文亦师亦友的关系,便也奉承两句“就是不知道李先生吃得惯、吃不惯我这里的这些粗陋食物。”
李岩还是很喜欢吴三桂这样的豪爽性格的,便也同他玩笑起来,说道“吴将军是人,我也是人,凭什么吴将军能吃的,我就不能吃了?难不成吴将军是在骂我不是人吗?”
吴三桂听了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嘛!李先生神机妙算,当然不是人,您是活神仙。”
说话间,吴三桂便又同随行的李元胤、黄得功打过招呼,便请他们一同往山海关城楼而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介绍“山海关原本年久失修,现在经过孙老督师的整治已是极具规模,要是满洲鞑子敢于过来送死,自然让他们在关墙前撞成齑粉。”
姬庆文向李岩使了个眼色,又扭头对吴三桂说道“说起这关墙,我正同李兄在谈论这件事情呢。”
“哦?”吴三桂有些好奇地问道,“莫非是李先生发现这里尚有值得改进之处么?要是真有,还请不吝赐教,若是真有可取之处,末将定会整改。”
李岩忙道“吴将军可别听姬兄瞎说,我一个文弱书生,根本不懂军事,这里的工事安排我根本就看不懂,更谈不上什么指教不指教的。我方才是跟姬兄说剑呢!”
一听“说剑”两个字,吴三桂又陡然间来了兴致,说道“说起宝剑来,我之前还真的得了几口好兵刃。这里头有倭国造的,有西洋诸国打造的,有阿拉伯贵族常用的,还有不少是我天朝的能工巧匠制造的。要是姬大人和李先生有兴趣,我这就带几位过去瞧瞧。”
李岩掩嘴笑道“吴将军搞错了,我和姬兄谈的可不是你的这几口宝剑,听我慢慢道来。”
只听李岩摇着折扇缓缓说道“庄子说,天下有三等剑,头一等乃是庶人之剑——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吴三桂蹙眉道“李先生的意思,说我用的,都是庶人之剑么?”
李岩是个意气书生,点点头,算是表示确定。
可姬庆文却考虑了吴三桂的性子也是颇为高傲,忙打个圆场道“其实这年头,手里有口庶人之剑已是十分难得的了。我看朝廷里一大半的文官武将,手里拿的都是唱戏打把势
的假剑,就怕连切块豆腐都要卷了刃。”
吴三桂听了这话,还来不及生气就高兴起来,笑道“原来李先生是这个意思啊!我手里这些剑可不是用来撑门面的,每一口都上过阵、杀过敌!”
李岩道“吴将军且不忙,庶人之剑之上,还有诸侯之剑——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
吴三桂听了李岩这样的介绍,禁不住眼中发亮,说道“原来如此,李先生这样的说法,那才是真正的用剑之道。若是有诸侯之剑在手,又何须神兵利器,天下之人自然归心为你所用。哎呀呀!今日听李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之书啊!”
李岩听了这几句由衷的马屁,自己也禁不住高兴起来,说道“将军且慢夸奖,诸侯之剑以上,还有天子之剑呢!”
“天子之剑!居然还有天子之剑!”吴三桂几乎惊叫起来,“什么事天子之剑?还请李先生赶紧教我!”
一旁的姬庆文听到这里却禁不住紧张起来——他终于想了起来,这吴三桂在历史上属于“天生脑后长了反骨”的人物,除了反叛明朝当了汉奸之外,又反叛清朝自立为帝……现在的吴三桂还是大明朝的忠臣良将,要是被李岩开了窍,将来真的成了大汉奸、大军阀、大坏蛋,那可就不妙了。
正当姬庆文想要扯开话题,将李岩的话打断之时,李岩已然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听到这里,吴三桂已是满面红光,说道“好一个天子之剑!好一个天子之剑!我将来就要用这样的天子之剑!”
姬庆文闻言大惊,刚要解释,却听身后传来大喝“好你个熊孩子,瞎说什么呢!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心被人听了去,问你个大不敬之罪!”
众人忙回头望去,却见是一个中年人搀扶了个老头正缓缓往城楼上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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