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司听了,立即将他的话打断,说道:“既然是赶考的举人,有没有异常,那你还多啰嗦什么?叫他们原地等着,你赶紧过来办差。”
李元胤赶忙答应了一个“是”字,将路引又还给了多九公,嘱咐道:“现在是锦衣卫奉旨办事,你们就在这里,不要乱动,否则祸不旋踵,知道了吗?”
九公赶紧接过路引藏好,说了句:“承蒙关照了。”便退后了半步。
李元胤点点头,招呼起几个手下,便一转身快步而去了。
姬庆文见李元胤走远了,这才对李岩说道:“李兄,锦衣卫来了这么多人,盘问得又这样仔细,果然是冲着魏忠贤来的。”
李岩昨天夜里刚刚受了魏忠贤有意无意的羞辱,今天一早就见到锦衣卫过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脸上洋溢这笑容说道:“除了他还有谁?所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就是这样了。”
他忽然目光一闪道:“姬兄,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热闹?”
姬庆文本来也是个好奇之人,但听了这话依旧一怔,说道:“李兄,锦衣卫厉害得很,他叫我们在这里等着,我们要是乱动,恐怕不太好吧?”
李岩却指着前头一件屋子,说道:“看情形,锦衣卫和魏忠贤都在屋子前头,我们悄悄进去,隔着窗户偷听,他们怎么能察觉?”说着,他便自顾自往那间屋子走去。
姬庆文却怕他出什么意外,赶紧呼叫:“李兄小心,不要乱走。”
李岩抬起手摆了摆,却没有停下脚步,轻轻走到房间门口、又轻轻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姬庆文心中焦急,便也赶紧跟上去,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客房,隔着窗户纸果然能够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影,听见有人说话:“魏忠贤,奉旨,传你这就回京,圣上有话要问你。”
第〇三四节 雷霆雨露()
姬庆文听有人正在颐指气使地对曾经的九千岁魏忠贤发号施令,虽然不像李岩那样心中受用,却也激起了他几分好奇之心,见窗台上有一道拇指粗细的裂缝,便赶紧趴过去,眼睛凑着缝隙向外观看。
只见屋外站立了数十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而他们面对的,却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魏忠贤,还有他身边那十个已被缴了械的护卫。
令人奇怪的是,昨夜陪伴护卫魏忠贤的那个叫徐纯朝的锦衣卫,却未立于锦衣卫阵中,而是紧紧站在魏忠贤的身后。
而魏忠贤面对这群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却毫不胆怯,坐在一张不知何时从何处搬来的椅子上,斜睨着眼睛,问道:“圣旨?既然有圣旨,那就请来给杂家瞅瞅。”
却见一人上前半步哂笑道:“魏忠贤,你现在想到圣旨了?你残害忠良、荼毒百姓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圣旨?没想到皇上?”
这人身上衣服又同其他锦衣卫不同,墨蓝色布甲外头缀的并非是飞鱼图样,而是一块麒麟补子——后来姬庆文询问李岩才知道,麒麟服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专用的服装,而指挥使就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
就是面对这样的特务机构的主官,魏忠贤依旧没有丝毫胆怯,标志性地“嘿嘿”笑道:“猴崽子,你懂什么?杂家从来都是奉命行事,你好歹也是锦衣卫,不如回去查查,杂家要是矫过诏、抗过旨,那就是当场剐了杂家,杂家也无话可说。”
那锦衣卫指挥使却道:“你不要东拉西扯。旨意上没说让你看圣旨,本官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给你看。”
魏忠贤“嘿嘿”笑道:“骆养性,知道你爹骆思恭是死在杂家手里的。虽然你爹的死,杂家也是奉先帝旨意行事,不过你将这笔账记在杂家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你要报复,那也要讲究条例,从来没有什么宣旨不让看圣旨的,你还是干脆些把圣旨请出来给杂家看吧。”
骆养性沉着脸睨了魏忠贤一眼,说道:“看来你个老阉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你要看圣旨,我就给你看。”
说着骆养性解开胸口两个扣子,却只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条,极恭敬地双手捧着送到魏忠贤面前。
这下魏忠贤也坐不住了,忙从座位里站起身来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仔细观看了起来,良久,魏忠贤才松了口气,说道:“骆大人,杂家看这笔字,的确是皇上亲笔,下面的印章也是皇上在信王府上的私印。嗯,没错,这是确实是皇上的旨意。”
骆养性嘴角一扬,刚要说话,却听魏忠贤又道:“不怕你骆大人笑话,杂家其实并不识字。久闻骆大人你在武将里头也算是饱读诗书的,那就请教这圣旨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骆养性双手接回字条,又小心翼翼地藏回怀中,说道:“圣上的旨意,要我请你回京去,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魏忠贤退坐回座位,稀疏的眉毛向上一抬,问道:“皇上要问杂家什么事情?”
骆养性脸色沉静得好像一块生铁,答道:“皇上圣意,岂是我等可以猜测的?本官只知道接了圣上的旨意,说是要带你回京而已,旁的一概不知!”
说着,他又抬头对侍立在魏忠贤身后的徐纯朝说道:“徐纯朝,你奉命护送魏忠贤赴凤阳守陵,现在圣旨有变,那你的差事自然也变为押解魏忠贤返回京师。你还不快催魏忠贤启程?”
徐纯朝面露难色道:“骆指挥,魏忠贤虽然坏事,不过到底是先帝重臣,还请指挥大人稍存体面。这一路,魏忠贤兼程南下凤阳,身体已经十分操劳,能不能宽限一下,让他休息一天再启程,也不会误了圣旨……”
“不行!”骆养性立即将徐纯朝的话打断,“夜长梦多,必须现在启程,一时一刻也不能耽误。”
徐纯朝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骆指挥,属下也知道魏忠贤确实是个奸臣。可当初他也救过家父一命,这样的恩情,属下不能不报。还请指挥大人,能够看在属下为锦衣卫出生入死的份上,就宽限魏忠贤一天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动情,在场的锦衣卫部众听了,无不垂首不语,就差也附和着求情了。
然而骆养性却丝毫没有被徐纯朝感动,大笑道:“哈哈哈,我锦衣卫素来讲究忠孝节义几个字。没想到你徐纯朝为了一个阉狗,居然能低头下跪……哼,也算是有情有义了,没有辜负你身上这身飞鱼服。”
徐纯朝面露喜色道:“这么说,指挥大人是同意了属下的请求了?”
“哼!”骆养性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同意了?不过是随口夸赞你两句罢了,还不给我退下?”
徐纯朝立即转喜为忧,高声叫道:“指挥大人,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说着,他向前爬了两步,一把抱住骆养性的大腿,痛哭流涕。
骆养性见自己珍贵的麒麟服上,被抹上了徐纯朝的鼻涕、眼泪,心中说不出的腻歪,抬起脚将徐纯朝踹走,忽然面露狰狞道:“听令,魏忠贤私养武士、公然抗旨,已同叛逆,还不动手,把他这些护卫给杀了?”
一众锦衣卫部众听了这异常突然的命令,还在懵懂之中,虽然手按绣春刀,却没有拔出,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动手。
骆养性见状,又怒道:“怎么?你们没有听见我的命令,也要抗旨吗?”
锦衣卫们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围住魏忠贤那些护卫,就是一阵乱砍乱杀,转眼之间已将这些人剁成肉泥。
躲藏在屋内朝外偷看的姬庆文见到这一幕,吓得浑身冒汗,几乎要晕厥过去——要知道,这些护卫在昨夜还同姬庆文一道并肩作战,杀退了白莲教徐鸿儒、周秀英的袭击,可过了不到几个时辰,这十条鲜活的生命就化为了一堆鲜血淋漓的死肉。
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却丝毫没有被这血腥的一幕打动,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说道:“徐纯朝,怎么样?难道你也想跟着死吗?你大好的前程,为了一个魏忠贤,值得吗?”
徐纯朝一时有些犹豫,魏忠贤却起身说道:“好,好猴崽子,下手狠辣,比杂家强。行了,你也不用为难徐纯朝了,杂家这就跟你回京。不过杂家屋里还有些东西,你让杂家回去收拾一下,总可以吧?”
骆养性眼珠一转,说了句:“好,你快去收拾,我们这就出发。”
于是魏忠贤颤颤巍巍从座位里站了起来,而他身边已没了半个从人和护卫,孤零零一个人转身走进屋里,只留下一个落寞、孤寂而又老迈的背影。
姬庆文躬身躲在屋内,见魏忠贤回屋去了,不禁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努力压抑住嗓音,对李岩说道:“李兄,看来魏忠贤此次回京,已是在劫难逃了吧?”
李岩也禁不住挥起衣袖,擦了擦寒冬里额头上渗出的汗,说道:“应该是这样没错了。没想到阜城县这小小的驿站,竟成了朝廷权力斗争的核心,我们不知不觉闯了进来,又能平平安安地全身而退,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姬庆文正待答话,忽听窗外又传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声音:“魏忠贤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你们哪个给我进去瞧瞧?”
姬庆文闻言一惊,赶紧又从缝隙之中观看,只见别人都未行动,却是那徐纯朝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进门,又立即退了回来,高声叫道:“魏……魏忠贤,上吊自杀了!”
第〇三五节 一条道走到黑()
徐纯朝这一声大喊,仿佛吹起一阵凛冽寒风,让不知多少人被这寒意袭得浑身打颤,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就连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慌张得连说话声音都结巴起来:“徐……徐……徐纯朝,你……你……你说什么?魏……魏……魏忠贤他怎么了?”
徐纯朝倒是已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挺直了腰杆,朝骆养性作揖道:“骆指挥,魏忠贤已在屋内自缢而死。”
骆养性闻言,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立即快步向前走进屋里,却又急速退了出来,仿佛那屋子里并没有吊着已死了的魏忠贤,而是关着一头斑斓猛虎。
此刻骆养性心里已是一团乱麻:自己接到的圣旨,是要一个活的魏忠贤回京,而魏忠贤却在自己眼皮底下上吊自杀了,这样的罪过——往小了说,是自己职责有失,未能阻止钦犯畏罪自杀;往大了说,则要背负起逼死魏忠贤的罪名……
他魏忠贤是什么人?失了势的九千岁!九千岁再怎么打折,那也得是千岁老爷,天下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的人。而这样一个人,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
而死了的魏忠贤毕竟还是魏忠贤,朝廷里阉党的势力依旧十分庞大,万一他们群起而攻之,那上奏皇帝要求惩处自己的奏章都能将骆养性给淹死了。到时候新任皇帝未必能抵挡住纭纭众口,说不定立即就会派人将这套刚穿上、还没捂热了的麒麟服,给骆养性扒了去。
骆养性一想到这里,更是心神恍惚,在院子里背着手、低着头原地转了两圈,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居然是杀人灭口,只听他说道:“魏忠贤死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能走漏风声。驿站当中一切人等,一个都不能留,统统给我杀了!”
躲藏在屋子里面看热闹的姬庆文听了这话,禁不住浑身一凛——所谓驿站当中的一切人等,自然也包括自己在内,那当然也就在需要杀了灭口的范围之内。
这让他张皇失措地往李岩身上看去,却见李岩也望着自己,眼中放出的目光却平静了不少,摊开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姬庆文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骆养性话音刚落,便有人劝谏道:“骆指挥,魏忠贤树大招风,再怎么隐瞒,都是隐瞒不过的。只有在上奏时候想办法避重就轻,不至于将这口黑锅背在自己身上,才是万全之策。”
这人的声音姬庆文十分熟悉,就是方才那个盘问自己的锦衣卫李元胤。
只听李元胤继续说道:“这其实也不难。只要上奏之时,骆指挥将来到阜城驿站之后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一概略去,只说看到魏忠贤时候,他便已经畏罪自杀。那魏忠贤便是提前畏罪自杀,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责任会落到骆指挥的头上。”
骆养性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好,李元胤你说得好。光凭这几句话,本官就要重重赏你!这样,徐纯朝附逆魏忠贤,他指挥佥事算是当到头了,我这就提拔你做新任的指挥佥事,回去就给你下文书。”
李元胤当即拱手作揖道:“多谢指挥大人栽培。不过徐大人也是忠贞之士,还望骆指挥不要为难他。”
骆养性脸色一沉,并不想答应,然而李元胤刚给他出了个好主意,不能当场就驳了他的面子,只能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又伸手一指徐纯朝道:“我不处置你,自然有御史言官弹劾你。你也别跟着我回京师了,就守住这个破驿站,不要乱走,懂了吗?”
徐纯朝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说了个“是”字。
骆养性又对李元胤说道:“你方才盘问的那几个举人,就怕他们知道了内情出去乱说,要不先带回诏狱里看管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放出来?”
姬庆文在屋里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一紧,却听李元胤又道:“指挥大人思虑周全,属下佩服。不过朝廷眼看就要开科取士,要是误了他们两个的前程,他们闹将起来,怕是不好收拾。属下方才询问那两个举人时候,叫他们待在原地不动,这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他们应该并不知情。而且据属下观察,他们也不是什么书呆子笨人,知道自己前程要紧,绝对不会过来掺和的。”
李元胤先是吹捧、后又分析,一揉一搓说得骆养性不住地点头称是,说道:“有理,有理。好了,事不宜迟,你这就叫几个兄弟,将魏忠贤的尸体拿下来,赶紧送到京城里去。还好老天爷帮忙,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碰到这倒霉事,魏忠贤这阉狗的尸首不出三天就臭了!”
说着,骆养性扭头便往外走。
院子里的锦衣卫们却忙活起来,抬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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