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孔昭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沉吟片刻,说道“姬大人……就是……这个……那个……”
李岩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慢慢靠近过来,笑道“刘爵爷机辩善言,记得那日在行辕大帐之内商议平叛策略时候,刘爵爷口若悬河,将我们姬大人驳得哑口无言,怎么临到现在却结巴起来了?”
当时姬庆文主张将白莲教驱赶到温州城附近再一网打尽,而刘孔昭却持反对意见,几乎闹得不欢而散。最后还是逼得姬庆文动用了崇祯皇帝御赐的“天子剑”才勉强压服了刘孔昭的意见,这才实现了今日聚敌歼之,不让半个白莲教匪逃脱的大获全胜的局面。
这样一来,李岩旧事重提,让当初的反对者——也就是诚意伯刘孔昭——显得异常尴尬,使得他一张还算白净的书生脸上泛起红晕来,支吾半天说道“不敢,不敢。幸好当日姬大人坚持己见,否则又怎么能有今日这番全胜之局呢?”
被拍马屁固然令人舒服,可姬庆文心里还存着事情,没空在这里听刘孔昭扯淡,便谦逊了两句即又说道“刘爵爷,你请我到这个地方来,不是为了说几句恭维话的吧?有什么要紧事,你就尽管讲好了。”
就算撇去了平叛总提点的职务,刘孔昭好歹也是堂堂诚意伯,刘伯温的子孙,被姬庆文这样催促了两句,心中顿时又燃起怒火来。
可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刘孔昭有求于人,只能摆正心态,又继续说道“那是,那是。姬大人,记得昨日商议总攻温州的时候,姬大人答应过我的,要将平叛的首功让给我,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
姬庆文听了这话,几乎要绝倒了。
他本以为刘孔昭搞得这么神秘,是有什么关系朝廷大局、民族兴衰、天下安宁的大事要同自己商量,却不料只是在问自己讨功而已……
这让姬庆文陡然火气,语气也变得异常冰冷,反问道“记得,当然记得了。当时商量好了,温州城墙由我出火炮轰开,好让刘爵爷派兵率先攻打。以上的承诺,我都兑现了,只可惜爵爷手下的兵马不争气,没有能攻攻破白莲教的防御。这事情,总不能怪我吧?”
“
当然,当然。”刘孔昭的热脸几乎要贴上姬庆文的冷屁股,“所以我才来找姬大人商量这事嘛。姬大人部署有方、破城有功,又打死了徐鸿儒这首恶元凶,平叛之功几乎全在姬大人一人身上。不过姬大人虚怀若谷,从不在乎这些虚名……”
刘孔昭顿了顿,心中暗自测量了一下自己脸皮的厚度,方又接着说道“所以……这个……那个……能不能请姬大人……把……把徐鸿儒的尸首交给我……”
说到最后,连刘孔昭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声音越来越轻,轻到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了。
姬庆文却将他的话听了个明白,心想这功劳是老子堂堂正正赚来的,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让给你?
他刚要当面拒绝,却听李岩在自己耳边低语了三个字“袁崇焕。”
这三个字轻得好似蚊虫的“嗡嗡”振翅,却又响亮得振聋发聩,让姬庆文一下子警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暗流涌动的明朝末年,脑袋上又坐着极难伺候的崇祯皇帝,说话办事还是应该稍微低调一点为好。
于是姬庆文赶紧换了一副口吻,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不过是讨功这么一点小事啊!没说的,刘爵爷是钦点的平叛总提点,最大的功劳自然是爵爷你的。徐鸿儒这干瘪得稻草一样的尸首,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刘爵爷想要,拿去就是了。”
刘孔昭没想到姬庆文答应得这样干脆,真是又惊又喜,以至于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确认性地问道“姬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可别骗我啊!”
姬庆文笑道“刘爵爷,我这人说话向来不靠谱,不知做出过多少食言而肥的事情来。可方才那句话却的的确确是真的,刘爵爷尽管放心好了。待会儿爵爷出去,立即就可以派人来将徐鸿儒的尸首取下。”
刘孔昭喜出望外,道“那就多谢姬大人了……哦,不……是姬爵爷。听说皇上给姬爵爷封爵的旨意都已经拟好了,现在大功告成,封爵之事翘首可期。到时候你我都是朝廷勋贵,说不定还能以兄弟相称呢!你说是不是?姬老弟?”
人一得意就会忘形,刘孔昭这个尊贵无比的伯爵老爷也不例外,确定姬庆文已将平叛首功让给了自己,顿时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却听姬庆文冷冷说道“刘爵爷先别忙。我还有几件事情要交代,你可听好了。”
。
第三三八节 三个条件()
刘孔昭听了一愣,心里已经骂了起来“好你个刁钻的姬庆文,功劳让给我就给我好了,难不成还要跟我谈条件吗?”
然而现在还不到同姬庆文翻脸的时候,刘孔昭只能用力在脸上挂起笑容,说道“姬爵爷有什么话,就尽管讲好了。”
姬庆文笑道“刘爵爷果然爽快。爵爷想要取走徐鸿儒的尸首,向皇上报功,是可以的。不过我有三个条件,还请爵爷答应我。”
“果然!果然是跟我谈条件。姬庆文这厮商人出身,谈条件、谈价钱的本事可是实打实的,我可得小心了!”刘孔昭不住地给自己提醒。
他口中却说道“那是自然,姬爵爷肯将这么大的功劳让给我,自然是有本钱和我谈一谈条件的。至于是什么条件么……姬爵爷还请明言,只要我能办到的,就绝对不会拒绝。”
姬庆文笑道“好说,好说。我心也不黑,提出的条件,都是刘爵爷能够接受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其一,我军连日苦战,已经筋疲力尽,请刘爵爷同意,我们现在就撤出温州城,离开浙江,返回苏州休整,不知爵爷能否俯允?”
刘孔昭想也不想就同意下来了。
要知道姬庆文手下的明武军战斗力固然惊人,却也是最不服管束的一支军队,有这支军队在眼前晃悠,就好像在刘孔昭的眼里掺上了一颗冲不走、移不开的沙子,令他难受无比。而现在大敌已平,再也用不着这颗沙子了……
因此当姬庆文主动提出要撤军离开的时候,刘孔昭已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道“这是应该的。姬大人手下这些明武军的兄弟,同白莲教徐鸿儒几番血战,可谓是居功厥伟。如今疲劳已极,尽管先回去休养就是了。不过还请姬爵爷拟一份立功将士的名单,我给皇上道报功奏章里自然是会用到的。”
姬庆文点点头,却不接话,接着往下说道“第二点,是这些被俘的白莲教徒,还请刘爵爷怀着一颗爱民之心,念及他们不过是一时糊涂才收了徐鸿儒的蛊惑,先不要为难他们为好。”
对于乱民的处置,姬庆文在陕西同李自成交手之后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但他始终是经过社会主义新道德教育的好青年,依旧下不去手做出屠戮百姓的事情来,故而有此要求。
刘孔昭为难地说道“这就有些难办了。按照惯例,好像这样的逆匪,是要按照二取一或者三取一的比例予以诛杀的,否则这么
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就怕会惹是生非。”
姬庆文道“那就要请刘爵爷多费费心了。至于这些白莲教徒的饮食起居费用,都可以从我账上支出。这里每个白莲教徒,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供应,麻烦刘爵爷到苏州织造衙门来同我对账就行了。”
刘孔昭一听这话这才放下心来,只要有人肯出钱,那自己不过是辛苦一下派人将这些白莲教徒看管住也就是了。更何况,只求吃饱、不求吃好的话,那一个人每个月就只要三钱到五钱银子都绰绰有余了,姬庆文开出来的每月一两银子的筹码,已经是很留下一番余地了,刘孔昭作为负责人,只要有心,自然可以从这笔钱里挪用出老大一部分,可以另发一笔意外之财。
于是刘孔昭说道“姬大人果然爱民如子。不过这些白莲教徒应当如何处置,我说了不算、姬大人说了也不算,到底如何处置,还得等圣上的旨意,才能决断。”
前两件事情都不算难办,因此刘孔昭答应得倒也还算干脆,便接着问道“姬爵爷,那最后一件事情呢?”
姬庆文的表情忽然凝重起来,说道“不忙,刘爵爷,说最后一个条件之前,我先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请讲。”
“之前刘爵爷说过,宗人府曾经替皇上询问过各位王爷、爵爷对处置袁崇焕的意见,不知道刘爵爷是怎样回复圣上的呢?”姬庆文问道。
刘孔昭没想到姬庆文会问起这件事情来,先是一愣,随即答道“我还能怎么说?袁崇焕已然触了众怒了,确实应当有个说法,也确实应当惩处一下。至于如何惩处么……那就不是我小小一个伯爵能够置喙的,全凭圣上乾纲独断了。”
姬庆文点头道“刘爵爷这话也算是老成持重了。”
“客气客气,姬爵爷客气了。”刘孔昭忙谦逊两句。
姬庆文又道“既如此,那第三件事……我暂时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请刘爵爷遥相呼应即可。”说着姬庆文便笑了起来。
刘孔昭被他笑得有些云里雾里,只好也跟着笑了两声。
如此这般,死了的徐鸿儒的尸体,作为一项重要标的,经过姬庆文和刘孔昭两人各怀鬼胎的商议,终于确定了归属者。
而达成了共识的姬庆文、刘孔昭两人,难得地同时带着满意的笑容,联袂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刘孔昭从姬庆文这里得了好处,心情自然变得大好。
现在太阳虽已落山,可院中尚未点起松明、火把,一切都沉浸在昏暗之中,可在刘孔昭眼里,四周却是异常光明敞亮。
他含笑着扫视了一眼这处原本属于温州知府大人的衙门大院,见明武军、白杆兵、京师营将士人人各就各位,显得井然有序,禁不住又拍起姬庆文的马屁来“姬大人果然治军有方。我祖上虽是跟着太祖爷起兵打仗的,可刘伯温的本事传到我这里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整军带兵之法,我还得多向姬爵爷请教请教呢。”
姬庆文也不免说些场面话,道“我哪有什么治军的本领?不过是按照戚继光老将军的军法带兵而已,讲究的不过是认真二字罢了。刘爵爷只要有心,一样能带出一支雄师出来。”
刘孔昭“雄师”未必能带出来,带出一支“熊师”出来的概率倒还是挺大的。
至于姬庆文口中是这个“雄”字还是那个“熊”字,就全凭刘孔昭自己的理解了。
刘孔昭却似乎没有听出姬庆文的言下之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姬爵爷所言,让我受益匪浅……”
他抬眼却见一旁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条被子,似乎是身受重伤的样子,便往前走了两步,慰问道“这位兄弟,可是在作战之中受了伤了?”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子,似要查看一下此人的伤情,可一看却吓了一跳,说道“怎……怎么是个女的?”
原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徐鸿儒点了穴的周秀英。因她身体酸麻暂时还不能行动,因此姬庆文便命人将她从屋里抬了出来,又怕她体虚受寒,便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却不料被刘孔昭给识破了。
这吓得姬庆文赶忙上前两步,解释道“刘爵爷这就搞错了,这位可不是我明武军的弟兄,而是秦祥珍将军从四川带过来的石砫土司队伍,也算是白杆兵中的一员呢!”
“哦哦。原来如此。”刘孔昭恍然大悟道,“我想呢,明武军以戚继光老将军兵法治军,又怎么可能会有女流之辈在军中呢?”
说着他忽然瞧见秦祥珍就在旁边,便又问了句“对吧?秦将军?”
刘孔昭这么一问,秦祥珍尚未回答,姬庆文却已是吓得满头大汗。
要知道,现在这个躺着的周秀英同秦祥珍颇有些过节,秦祥珍要是有意陷害,只要当场点出了周秀英白莲教圣女的身份,就能至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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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九节 人道主义精神()
因此,知道此中过节的姬庆文用极为紧张、担忧的表情看了一眼秦祥珍。
秦祥珍却投以令人难以捉摸的眼神,又斜眼看了看周秀英这位曾经同自己一对一交手并且大占上风的白莲教的“圣女”,见她眼神之中也流露出明显的祈求的意味来。
秦祥珍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瞧出了周秀英的心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得意和满足,想了想,却问“刘爵爷,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啊!”
刘孔昭一脸茫然,答道“我没问秦将军什么问题啊。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是白杆兵中的将士已然十分不易了,现在又似乎受了重伤,正该好好抚慰抚慰……”
不料秦祥珍未待刘孔昭把话说完,便即打断道“刘爵爷弄错了,她可不是我石砫白杆兵的人……”
姬庆文听到这话,吓得满头大汗,慌忙提醒道“秦姑娘,你可想好了再说,她怎么就不是你手下的白杆兵了?”
却听秦祥珍笑道“姬大人,这人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的让她躲在别人身后,她不干,偏偏要找人单挑!这不?技不如人,最后被打成这个样子。我们白杆兵行军作战,最讲究的就是协同配合了,她却偏要自己出风头,这样的人,我白杆兵可不要!”
听到这里,姬庆文这才知道秦祥珍是在开玩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秦姑娘教训的是,不过这位既然已经受伤了,那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要讲一讲的。不如送到我这边,一边养伤,一边教训她如何?”
说罢,姬庆文也没征求秦祥珍的同意,便招呼两个明武军的兵士,将周秀英抬下去了。
好不容易将这场危机敷衍过去,姬庆文已是吓得脸孔脱色,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议过要立即撤出温州城的,便同刘孔昭道了别,随即招呼起杨展、黄得功、孟洪等人,要他们即刻召集军队,这就退到温州城外。
刚刚打了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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