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是正经的武进士出身,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对战场形势的判断也很准确。
他在姬庆文的允许下,杨展点起三十个明武军精兵,摆好了鸳鸯阵,又小心、又大胆地从已畅通了的“宫门”里头杀了进去。
白莲教徒乍逢大变,还在懵逼当中,忽见官军杀入,赶紧挥舞着手中简陋的兵器,便往官军身上杀去。
狭小空间之内的近身肉搏,乃是戚家军的看家本事,他们的“鸳鸯阵”就是为这种情况所专门准备和操练的。一见两旁白莲教这些乌合之众七零八落地冲杀过来,立即就施展出鸳鸯阵的战法——远的用狼筅、长矛扎;近的用藤牌
格挡、用倭刀砍杀——不一刻便将这群白莲教徒逼退下去。
紧接着,门外的大股部队也随之杀入,白杆兵用长矛、明武军用火枪、京师营收拾残兵败卒,转眼之间,便将屋内的白莲教徒杀的杀、抓的抓,清理了个差不多干净。
现在只剩下面前的一座徐鸿儒的“宫殿”没有控制起来了。
只见这座宫殿上下披上了乱七八糟、又红又黄的彩缎,四周窗户紧闭却又洞开了一扇正门,活像一个被砍伤了脑袋的人——头上流下鲜血和脑浆的混合物,却长大了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手看,真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的感觉。
这样的场面,就连打了头阵的杨展都有些心惊胆战,命人将宫殿围起来之后,便亲自找到姬庆文,禀告道“大人,院里已被我控制了,就剩下知府衙门大堂还没进去。末将已经问过这些白莲教的逆贼了,他们说白莲教的教主、妖女,就在里头。应当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姬庆文点点头,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之下,走到屋前小心探出脑袋看了看。可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暗,远远望去根本瞧不出其中的虚实。
若是寻常军队,面对这样的情况,倒确实是有点心虚,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昏暗诡异的房屋之内,不知埋伏了什么技巧,又不知对手有什么办法对付自己。
可明武军却不存在这样的困难,他们手里有的是火枪,只要往放屋里一阵攒射,便能将屋子里的人不分良贱全部射死。
然而这样的齐射,固然能将负隅顽抗的白莲教徒打死,却也会导致周秀英的香消玉殒,这是姬庆文所不能接受的。于是他灵机一动,说道“这屋子里又黑又暗的看不清楚,来人呐,给我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
众军听令,连退带拆地将窗户全部打开。
然而经过一整天的攻城作战,现在已是日薄西山之时,光线已变得十分微弱,姬庆文手下兵马又没有随军带着火把,因此屋内依旧被黑暗所笼罩,没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因此,姬庆文对徐鸿儒这白莲教主还颇有几分忌惮,唯恐他出什么阴招,因此便也没有立即探头往屋里观看,而是命令麾下明武军将手中所有火枪全都对着屋里,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过,也要将其打成肉酱。
李岩跟着姬庆文走了进来,见他在大局已定之时,依旧是这样一幅严阵以待的模样,禁不住笑道“姬兄,想必白莲教主徐鸿儒就在屋里了,你不妨进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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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四节 徐鸿儒,死了?()
姬庆文白了李岩一眼,说道“徐鸿儒这厮老奸巨猾,我们外面打得这样热闹,这厮居然没有半点反应,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岩道“不管他徐鸿儒卖的是好药,还是坏药,抑或是能取人性命的毒药,恐怕也没有姬兄这几百支火枪里的火药厉害。姬兄还不快点下令,眼看刘孔昭就要突破城防了,就怕到那个时候,活捉徐鸿儒这条首功,姬兄就未必能抢得下来了。”
姬庆文倒也并不在乎首功还是次功,只是觉得现在的情势有点诡异得过分而已。
不过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姬庆文便将别在自己腰间的两支火枪取在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枪膛之中已确实无疑装上了火药和子弹,并且能够随时击发,这才鼓足勇气,探头朝屋子里问道“嘿!徐鸿儒,你在屋里没有?说句话听听?”
传来的并没有徐鸿儒的回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姬庆文只得又喊了一遍“嘿,屋里有活着的吗?出来说句话!”
这才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姬……是姬公子吗?你快进来……不……你别进来……”
这话又奇了怪了,为什么叫我进来,又叫我别进来?
姬庆文又听不懂的,不过最低限度,他至少知道了周秀英还活着,便又问了句“秀英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个丫鬟死在门外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衙门院子里里外外,都已被我接管了,白莲教徒全都束手就擒,你赶紧出来投降吧!”
却听周秀英说道“不……不行……现在还不行……”
姬庆文想了想,忽然觉得是不是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徐鸿儒在从中作梗,便又大声喊道“徐教主,外边都已是朝廷的兵马了,你负隅顽抗是没有出路的。不如就这样举手投降,或许还能死个痛快。”
徐鸿儒并没有答话。
只听见周秀英沉重得仿佛能将地面压塌的叹息声“姬公子,爹爹他不会说话了……”
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不会说话了?聋了?哑了?还是脑子坏掉了?
姬庆文又搞不明白了。
气氛沉默了片刻,又听周秀英说道“公子,记得你手下有一位秦祥珍姑娘对不对?能不能请她进来?我有话跟她说。只让她一个人进来就好。”
秦祥珍就趴在窗前探听屋内的情况,一听
周秀英找她,立刻就愣住了,大声回答道“妖女,你有什么本事就尽管大庭广众地显露出来吧,少耍什么阴谋诡计!”
周秀英在屋里说道“不……秦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害你,你……你进来瞧瞧就知道了……不必害怕,我不会害你,我爹爹也不会害你……你不要怕……”
秦祥珍之前还在犹豫,偏就是“你不要怕”这几个字起到了作用,让她以为周秀英是在故意示弱,反倒不服气起来,说道“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屋子里面到底有什么鬼。”
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元胤忙提醒道“秦将军还请小心。白莲教办事诡谲难测,说不定又在使激将法了。之前在鲤鱼口,秦将军险些着了周秀英这妖女的道,这次可再也不能胡乱行事了啊!”
鲤鱼口被擒,乃是秦祥珍经历之中的一个黑点。
这件事情李元胤不提尚可,一提起便立即吊起秦祥珍的脾气来,说道“胡乱行事又能怎么样?现在满天满地都是我们的人马,就算周秀英这屋子里有地里爬出来的鬼,一样也给收拾了。”
她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未免有些心虚,提起自己用惯的长枪,又将腰际佩戴着的宝剑抽出来检查了一番,还不忘嘱咐了姬庆文一句“姬大人,你可注意了,万一我被人制住了,千万别客气,放枪就打就是了。”
姬庆文一脸严肃,皱紧了眉头,说道“秦姑娘放心进去好了。秀英姑娘说话还是算数的,就是不知道徐鸿儒这厮是怎么回事……今天这事太诡异了,你还是小心些吧。”
周秀英点点头,满脸紧张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了不过片刻时间,便退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紧张了不少。
姬庆文搞不明白秦祥珍为什么进去了没多久就这么返回了出来,赶忙问道“秦姑娘,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祥珍一脸茫然,眼神发虚,仿佛沉浸在一场梦中,幽幽地答道“徐鸿儒……徐鸿儒死了……”
“什么!徐鸿儒死了!”姬庆文惊叫道,“你确定吗?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秦祥珍依旧没有从梦中醒来,声音仿佛是从深渊之中传出来的一样“应该没错,我验过了,徐鸿儒已经断了气了!”
姬庆文闻言先是一愣,又复大喜,一脚踢开大门,第一个便往屋子里闯。
秦祥珍猛然从“梦”中醒来,叫道“慢
着,姬大人,这屋子你不能进去!”说着,秦祥珍便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跟着姬庆文往里闯。
可她说话之时已经晚了,姬庆文已然走入屋中,让瞳孔适应了一下屋子里昏暗的光线,果然瞧见一个干瘪的老头坐在屋子深处的床边——那人光看背影,就猜出就是徐鸿儒无疑。
而原本那个老奸巨猾、武艺高强的徐鸿儒,竟似乎全然没有发觉姬庆文的到来,依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姬庆文愈发觉得奇怪,便放亮了声音,大声说道“徐教主,姬庆文在此,门外都是我的人马,何不过来同我说说话?”
徐鸿儒仍旧没有回答,却听周秀英不知在何处说道“姬公子,我方才同秦姑娘说过了,我爹爹已经……已经……已经死了……”
姬庆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了这话依旧十分惊讶,确认性地说道“秀英姑娘,你在哪里?何不现身说话?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要是诓我,我小命可就没了……”
周秀英叹道“姬公子,这种事情,我当然不会拿来开玩笑。公子救过我好几次性命,我又怎么会害公子你呢?”
在几次接触之中,姬庆文对周秀英的人品倒也有了些了解,知道这个绝色女子虽同自己走的是两条迥异的路,可性格、人品却都是极好的,就算是要对付自己也会明来明往,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耍阴谋诡计来作弄自己。
因此姬庆文提着自己的两支德国造的火枪,一边指着徐鸿儒的背影,一边慢慢向前走去。
周秀英却道“姬公子,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姬庆文乘乱投机杀入温州城内,一路攻势十分顺利,眼看已将白莲教主徐鸿儒置于自己的火枪口下,却传来了他已死了的消息。虽然徐鸿儒没有被自己活捉或者死在自己手下,未免有些可惜,不过他到底有没有死,却是姬庆文必须明确的。
因此姬庆文没有听周秀英的话,依旧一步一挪地向前走去,待走到徐鸿儒背后不过一步距离的时候,姬庆文终于鼓足了勇气,用手中手枪的枪管拨了拨徐鸿儒的肩膀。
原本端坐着的徐鸿儒被姬庆文这么一拨弄,徐鸿儒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倒了下来,却好似没有半点重量,仿佛一根羽毛似的衰落在了地上。
徐鸿儒真的死了——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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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节 真的死了()
姬庆文还不不敢相信,先是用力踢了两脚趴在地上的徐鸿儒的尸体,见他毫无反应,这才放心大胆地将匍匐在地上的徐鸿儒翻了过来。
映入姬庆文眼帘的,果然是他熟悉的徐鸿儒的那张没有血色的老脸。
只是现在,徐鸿儒的脸上更加黯淡无光,灰暗的皮肤紧紧缩在一起挤出了无数皱纹,就好像是一张被揉搓得无比褶皱的旧报纸一样。而一双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几乎要将眼角撕裂开来,空洞的瞳孔之中,仿佛犹在放出浑浊的光,仿佛在诉说着死者生前的、怨恨、不甘和渴望。
姬庆文同僵尸一般的徐鸿儒眼中的死光一接触,便赶紧将目光移开,显然是被吓到了,唯恐徐鸿儒使的是借尸还魂之术,下一秒就会爬起来咬人。
可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论告诉姬庆文——人死不能复生,哪怕他生前是一言九鼎的皇帝、武功盖世的武林盟主、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只要心脏停止了跳动、大脑停止了活动,那迎接着他的,就只剩下平等的死亡。
想到这里,姬庆文心中霎时一定,嘴角扬起笑容,对死得直挺挺的徐鸿儒说道:“徐教主,没想到吧?你一辈子要强,最后却死在这冷寂的房屋之内,最后还是我姬庆文给你收尸。所以说,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想要成功,既要靠个人努力,也要考虑历史进程。徐教主,你说是不是啊?”
说到这里,徐鸿儒的尸体忽然抽搐了一下,仿佛是要坐起来反驳姬庆文的话。
姬庆文被吓了一大跳,手上没了轻重,想也不想就扣动了手中的火枪的扳机。
姬庆文手中这两支手枪,是通过传教士汤若望从德国进口而来的。崇祯三年时候的德国,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德国,而是正处于欧洲“三十年”战争的末期,正是群雄割据的时候。
也因此,德国——当时还称作“神圣罗马帝国”——在这个时期军事工业得到了极大发展,枪械制造水平也大为提高,堪称欧洲之冠。
因此手里这两支火枪的性能也是极为可靠,扳机一经扣动,枪管口便喷出火焰、放出剧响,两颗子弹也紧接着射了出去,正好命中徐鸿儒的尸体的前胸。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活人也给打死了,更何况是一个死人。
徐鸿儒的尸体经受了这两下猛烈的攻击,终于停止了颤抖,胸口无力地渗出暗红色的血液,终于停止了最后活动。
屋外之人听见了枪声,虽还被秦祥珍挡着没法进屋,口中却无不关切地问道:“姬大人,里面出了什么事了?”
就连向来办事沉稳的李元胤也道:“姬大人,没事吧?要不要我们进来看看?”
火枪击发时放出的硝烟味和硫磺味,呛得姬庆文不住地咳嗽,刚要回答问题,却听见了周秀英微弱的声音:“姬公子,你快叫他们别进来……别进来……”
徐鸿儒都已经死透了,为啥周秀英还在阻止旁人进屋?
姬庆文满脑袋的问好,却也从近在咫尺的声音之中,听出了周秀英的方位,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那张原本是徐鸿儒坐着的床上探身望去。
这一望不好,竟让姬庆文看见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景象。
原来竟是周秀英平躺在床上,上身的衣服已被剥去,露出一对丰满挺拔的乳 房。
姬庆文看得有些发痴,想要伸出手去捏上一把,可又想到现在正有数千人马等在屋外,猴急也不急在今日,便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问道:“秀英姑娘,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