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小五一听就慌了——姬庆文不收金子是小事,可不收金子就是不帮着办事,那可就是大事了。
按照王小五早年间在衙门里帮办时候的经验,寻常遇到这种情况,通常不是收礼之人铁面无私,而是嫌弃送的礼太平常、不值钱了。
于是王小五赶忙解释道“姬大人可别误会了,这玩意儿可不是用散碎黄金熔起来的,而是产自天然。像这一块狗头金黄金也就二三十两重,可放到世面上少说也得值一百两黄金呢!”
“哦?一百两黄金?那就是一千两白银了?这数目可不小啊!”姬庆文笑着说道,又扭头对身旁坐着的李元胤说道,“李指挥,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深通大明律法,你给我说说,收受叛军一千两银子的贿赂,该当何罪啊?”
李元胤原来是十分严肃的一个人,可跟着姬庆文两三年,倒也变得略微灵活放松了些,知道姬庆文是有意在作弄这个王小五,便危言耸听道“这罪过可不小。一则,按照太祖《大诰》,在职官员受贿纹银六十两者便要剥皮实草,一千两银子怎么着也得凌迟处死了。二则,收了叛军的贿赂,那便是通敌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未待李元胤把话说完,姬庆文便打断道“哟,李指挥,你可吓着我了。又是凌迟处死、又是株连九族,你叫我还怎么敢收这点钱呢?”
一旁的王小五都听愣了。
明太祖朱元璋的刑律定得极为严格,要是严格按照太祖爷的政令行事,恐怕大明朝上下就没几个能活的官员了。也因此,朱元璋驾崩之后,大明朝传了两百多年,就再也没人把《大诰》里的东西当回事了,却不知姬庆文身旁的这个锦衣卫老爷为什么又把死得邦邦硬的朱元璋给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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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〇五节 幺蛾子()
王小五颇有几分小聪明,不然徐鸿儒也不会派他过来递送战书。
他仔细察言观色,觉得似乎姬庆文还是愿意收礼的,只是身边杵了个锦衣卫,让他有所忌惮而已。因此王小五得出的结论,便是,想要贿赂姬庆文,就得先贿赂李元胤。
于是王小五偏过脑袋,对李元胤这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老爷说道:“哎哟,是小人眼拙,没瞧见这里还有一位锦衣卫老爷在这儿。可惜小人只带了这一样宝物出来……要不这样,这位老爷您在这儿先点个头,等我回去之后,再跟我们教主商量商量,再送一份重礼过来。”
却听李岩说道:“我说,你还真是个瞎了眼的。光看见姬兄和李指挥了,我在这里坐了许久了,方才还跟你说了话,你竟视而不见。我看你这两只眼睛,只为出气用的吗?”
王小五赶忙答道:“这位是姬大人的师爷吧。有数,有数,小人也是在衙门里经常走动的人。师爷这边自然是有打点的。”
李岩看了一眼身旁的姬庆文,笑道:“师爷?你可太小看我了,我是姬大人的老师!你送他一块狗头金,送我的东西总不能比这玩意儿便宜吧?你且说说,你打算送我什么?”
王小五听了一怔,抬眼仔细打量了李岩几遍。
只见李岩长得斯斯文文,果然是书生打扮,可年纪却不大,比姬庆文最多大个两三岁,又怎么可能是姬庆文的师傅呢?然而这个姓李的书生在这里大言不惭,姬庆文却没有半句反驳的话,脸上反而挂着笑容,却又似乎所言不虚。
于是王小五只能先搪塞两句:“那是,那是。这位先生既然是姬大人的先生,那学问自然是最好的。教主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了,等小人回去同教主说说,一定仔细选几件读书人用的雅物送来……”
“什么雅物不雅物的,告诉你,我只喜欢钱,你有话先说在前头,打算给我送多少钱?”李岩一本正经地问道。
姬庆文强忍住笑,说道:“对啊,这位李先生可是我的老师,给他的钱可不能少了。若是给少了,那就不是看不起李先生的学问了,而且还是瞧不起我的眼光!”
王小五被这两个人问得汗流浃背,忽然灵机一动,来了招“以退为进”,说道:“小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应该送多少银子过来,还请几位给个数,也好让小人心中有底。”
“哟!”姬庆文赞叹了一声,“没想到你这小子倒还算聪明,是个办事的人。行,我也不让你难做,你就送李岩先生半年的幕酬好了。”
王小五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定,心想:一般一个县太爷的师爷,一年的幕酬也就五十两到一百两银子;知府老爷的师爷翻倍;巡抚老爷再翻倍……姬庆文这人据说挺厉害的,那他的师爷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怎么着也是个巡抚老爷的标准吧?
于是王小五心里似乎有了底,笑着说道:“有数,有数。小人看也别什么半年幕酬了,只要姬大人答应,能将这封战书送到刘爵爷那里,我同教主说说,送一年的幕酬给先生就是了。”
说着,王小五伸出右手,平摊出四个手指,在面前晃了晃,说道:“四百两银子,回去我就讨四百两银子出来!”
姬庆文听了“哈哈”大笑,对李岩说道:“李兄,你可坐稳了哟,四百两银子,可别把你吓倒了!”
李岩放声大笑,却对王小五说道:“你这人格局不大,口气却不小。我一年的幕酬只有四百两银子么?”
王小五闻言一愣,战战兢兢地探问道:“怎么?李先生一年的幕酬,还不止四百两银子么?”
“自然不止!要是只有四百两,我李岩又怎么肯替姬庆文这么个奸商出主意?告诉你,我从姬兄手里一年能拿五千两银子!你出得起吗?”李岩说道。
“什么!五千两银子!”王小五听了这话顿时大惊失色,说道,“这么许多银子,小的这一辈子也没见过,李先生可别诓我啊……”
李岩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来诓你么?你要么拿五千两银子出来,要么这封战书你自己找门路送到刘爵爷哪里去。就这两条,你自己瞧着办吧。”
王小五出身寒微,又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要是口袋里能揣五千两银子,他早就一走了之,跑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当富家翁去了,还信什么白莲教?还替教主跑什么腿?还送什么战书?
话说到这里,王小五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只得悻悻回到温州,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同徐鸿儒讲了。
徐鸿儒听了他的回报,倒也并不感到奇怪。
他知道姬庆文这厮难缠得很,总在各种地方给你出幺蛾子——你不想同他交锋,他偏要逼你同他决战;你决心找他决战,他偏想着法子推脱。
这样的做法虽然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也确实是姬庆文的作风。
这样的作风,徐鸿儒已是领教过许多次了,倒也没觉得奇怪,让王小五回去休息之后,便招来周秀英、许道清两人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圣女”周秀英因之前反胜为败被姬庆文几乎生擒过一次,在这个当口,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许道清却体现出了格外的信心,说道:“教主何须担心,下不下战书不过是形式而已,我们挥兵进击,抓住姬庆文这厮便是一顿猛冲猛打,不信他不同我等交战。”
“是啊,姬庆文这厮的性格,我们打上门去,他似乎也不会避而不战。”徐鸿儒说道。
周秀英怯怯说道:“就怕姬公子手下兵强马壮,我们手下人马不是他的对手啊……”
许道清早对周秀英有点意思,一听周秀英还在用“公子”二字称呼姬庆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以许道清的立场和地位,他又是不敢当面斥责周秀英的,只能在脸上挂起并不自然的笑容,就事论事地说道:“圣女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错,我们之前确实是两次败在姬庆文这小贼手上。可一次是在南京城里,另一次是在鲤鱼口天堑之中。这两处地方无不是地方狭小之所,我军空有兵力优势却无法展开,所以才让小贼姬庆文勉强得势。”
他缓了口气,继续分析道:“然而这次却大不相同。温州这里,除了少数几座山丘之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自然可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集中起几万教徒,就是踩也能把姬庆文给踩成了肉酱!”
周秀英点点头,说道:“许师兄这话说得有理。可说说固然容易,到底怎么个集中法,却是个大学问,不知许师兄有什么定策?”
许道清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得亏姬庆文是个爱出风头的,这厮‘明武军’大旗打得鲜亮,一眼就能瞧出他的所在。所以,只要由教主、圣女和我,各领一支精兵,分三路分进合击,就算不能将姬庆文所部全部消灭,至少也能将他牵制住。然后再派得力弟兄,率领其他兵马大举压上,围他个里三层、外三层,我就不信姬庆文这厮长了翅膀,能从这么许多弟子的围困之中飞出去!”
“好,说得好!”徐鸿儒显然是被许道清的计划打动了,赞道,“不愧是上过私塾、读过兵书的,你这法子好得很。”
却不料周秀英在一旁说道:“可今日这场决战,对面除了姬公子之外,还有其他官军呢。爹爹你可别忘了啊。”
第三〇六节 分进合击()
听了周秀英的话,徐鸿儒却是满不以为意,挥挥手说道:“其余地方的朝廷官军,那都是些酒囊饭袋,不给姬庆文这小贼添乱就算不错了,根本指望不上他们过来助战。”
“对!”许道清也附和道,“打这样大的仗,这些饭桶未必敢过来送死。就算他们来了,只要分兵过去恐吓一下,必能将他们给全部吓跑了。更何况,现在朝廷官军都在瓯江以北、飞云江以南的地方,想要驰援过来至少也得半天功夫,这点时间,搞不好姬庆文都已被弟兄们踩成肉酱了!”
许道清不是个轻敌托大之人,他说出这样的话也并非全无依据,只是他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而最后这场决定命运的决战,输就输在许道清没有猜对的一半上。
不管怎样,在现在的徐鸿儒、许道清等人眼中,只有姬庆文手下的明武军、秦祥珍手下的白杆兵能堪堪一战,其余人马都不过是些土鸡草狗而已,并不值得忌惮。
而现在,姬庆文是一支孤军正在温州城西边不远的地方,而另一支劲旅白杆兵则还驻守在福建贯岭鲤鱼口附近,实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在王小五送战书未果的第二天,白莲教主徐鸿儒便下令打开温州城正西、正北、正南三道城门,由许道清率领新投效在白莲教门下的江湖豪客两千余人、周秀英率领三千“娘子军”、徐鸿儒亲率老白莲教弟子三千多人,浩浩荡荡便朝姬庆文那面“明武军”大旗的方向杀奔而来。
一场决战正要开始。
姬庆文通过李元胤的关系,在温州城上下内外布满了眼线,也算是耳目清明了。然而现在毕竟是十七世纪的明末,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台、更没有网络,白莲教的骤然行动,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而正在温州城西四十里开外五垄山脚下安营扎寨。
温州城虽位于浙江平原之上,然而西面却有一片群山阻隔,而这五垄山便毗邻着这片群山的碍口、面朝广袤平原,乃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处,姬庆文选在这里立下营盘,也是综合了李岩、李元胤、杨展等几人的意见,才得出的上上之选。
姬庆文尚未设好营盘,他便迎来了一群故人,他们不是旁人,正是女将军秦祥珍率领的四川石砫土司兵马——白杆兵。
姬庆文听是他们来了,初是一喜,后又一惊,赶忙迎出营去,逮住秦祥珍便问:“秦姑娘,你不是在鲤鱼口那边布防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里是浙江进入福建的要害之处,可不能擅离职守啊。”
秦祥珍一脸的严肃,说道:“没事的,福建巡抚邹维琏过来了,他说要替我守住鲤鱼口。我还有些不放心,就让他用乱世树干,将鲤鱼口这里先封闭起来,再派精兵把守。现在那里就是兔子走起来都费劲,更别说是人了。”
姬庆文听了,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好,这样好,秦姑娘千里奔袭过来,想必是人困马乏了。你看我正在这里安营扎寨,不如秦姑娘命令麾下白杆兵同我们驻扎在一起,稍事休息之后再作计议如何?”
秦祥珍却道:“休息?何须休息?姬大人你看现在时辰尚早,我看也不用扎营了,直接就地埋锅造饭,饱餐一顿之后,便可以攻打温州城,一举歼灭白莲教,如何?”
原来是秦祥珍还纠结于数日之前同周秀英正面一对一交手的那场失败,这么着急忙慌从鲤鱼口北上赶到浙江,就是为了来报仇来了。
姬庆文是个聪明人,猜出了秦祥珍话中用以,便安慰道:“秦姑娘急什么?现在白莲教已被我堵在温州城里面了,已成了瓦罐里的王八,想什么时候去抓,伸手就是了。唯一要防备的,便是王八的那一张利口,小心王八抓住了,自己的手也被咬伤了,那可就不值得了。”
姬庆文把白莲教比成王八,婉转地劝说秦祥珍不要着急,满以为自己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一定能够劝服这位四川土司女将军。
却不料秦祥珍这个心情泼辣的川妹子却没怎么领情,说道:“姬大人以为我们四川没有王八么?咬就咬了呗,正好把王八的脖子给拉出来,提手便是一刀,把脖子砍成两段,岂不干净利落?”
秦祥珍这话颇有几分小孩子气,可转念一想,若是在她这几句话的基础上,再修改完善一下,不正是一出极为高明的打草惊蛇、调虎离山之策么?
可来不及姬庆文再多思索,却见锦衣卫指挥使李元胤快步跑来,禀报道:“姬大人,得到前头报信,说是白莲教徐鸿儒、周秀英、许道清三人,各率领精兵,从中、北、南三路向我军杀奔过来,距此处还有二十里左右……”
“好啊,胆子不小,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来找我们来了。正好!我正好可报这一箭之仇!姬大人,你就下令吧,一定要让我去打白莲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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