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这些亲信将士虽然口中不说,却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姬庆文下令,便立即起身列队,便要离开南京守备提督行辕,回到自己的营盘之内吃饭睡觉。
他们尚未出发,却见秦祥珍赶了过来,问道:“怎么?姬大人不驻扎在这座营盘之内么?”
姬庆文笑道:“那是自然。秦姑娘看看这座营盘,建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我麾下精兵要是住在这里,岂不是太委屈了些吗?”
秦祥珍听了这话,抬头四下一看,见这处营盘果然毫无章法,完全不像是一支精锐之师所营建起来的,便也自失地一笑道:“姬大人言之有理,那倒是我想得不周到了。不如这样,我手下的这些兵丁,也是修建营寨的高手,不如就让我在旁边新造一座,我等一同驻扎,也好听听姬大人说说当时是怎样打伤代善的。”
一提起重伤满洲大贝勒代善的攻击,姬庆文心中又瞬间好起来,中华民族谦虚谨慎的传统美德立即就被他抛诸脑后,说道:“这件事情倒确实有些说头。不过也不用秦姑娘另造营盘,我手下弟兄早建立起营盘,秦将军若不嫌弃,可以领军过来一同驻扎如何?”
秦祥珍方才见姬庆文领军极有法度,又听他部署军务起来也是头头是道,便也有兴趣瞧瞧他建设的营盘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气象,想也不想便立即点头答应下来,招呼着手下两千白杆兵,便跟在姬庆文的“明武军”身后,往福州城开进而去。
姬庆文所立营盘,一切均以戚继光老将军的兵法为依据。而戚继光领军作战的规矩,则堪称是冷兵器时代的极致,按照他的规矩设立下来的营盘自然也是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秦祥珍乃是四川土司秦良玉家的女儿,她所率领的白杆兵虽然战斗力强悍,但他们的战斗力更多地植根于川南少数民族悍不畏死的蛮勇之气,而缺乏科学的、系统的、理论的指导。
因此当秦祥珍见到姬庆文设下的营盘竟是如此严谨,也禁不住赞叹道:“姬大人终究没有诓我,若不是得了戚继光老将军的真传,姬大人有怎么会立起这样的一座营盘呢!”
姬庆文在建立营盘之时本来就留有余裕,又因他自己方才已定下了策略、下达了命令,明日大军便要开拔启程,故而秦祥珍所部的两千白杆兵只住一夜而已,因此稍微挤挤也就勉强驻扎下来了。
安置妥当之后,便是埋锅造饭之时。
姬庆文的“明武军”军饷充足、供应丰富,军粮自然也是十分考究——出征在外,不但主食吃的都是细米白面,就连蔬菜、鸡鸭、鱼肉等也是一应俱全;只有行军打仗不方便从容准备伙食的时候,才会取出事先做好的包子、腌肉、咸菜等物充饥;而这些包子、腌肉、咸菜也要比大明朝寻常军队的伙食不知要高到何处去了。
第二九二节 白杆兵的渊源()
而川军这边吃得就稍微寒酸了一些了。
四川虽然地处内陆、并不靠海,却盛产岩盐,将人工饲养的猪、羊或者山里猎获的鹿、獐,杀好洗净之后,再用盐腌、用火熏,放在风房里脱水之后,便制成了一种别有风味的腊肉。
这种腊肉因褪去了水分,因此分量不重、又不容易轻易变质,极适合长途运输,便也适合随军携带作为口粮。
然而此物口味太重,偶尔吃上个一片两片的固然是唇齿留香,可要天长日久地吃下去,却不免有些反胃。
也正因为这个道理,当川军看到“明武军”将士有新鲜的蔬菜鱼肉供应的时候,手里拿着腊肉就好像拿着一根干木柴似的,越吃越没有味道。
姬庆文见状,一面命令军中掌厨的炊事兵再做两千人份的军粮,一面招呼着川军将士过来一同吃喝。
白杆兵军纪也还算严格,见姬庆文招呼自己过去,虽然馋得嘴里的唾液泛滥得好似长江流水,却没一个敢私自移动半步的,直到主将秦祥珍点头答应,他们才兴高采烈地跑到“明武军”这边来,大快朵颐起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军粮来。
领军的女将军秦祥珍见手下兵士吃得高兴,又见四周确无危险,便也暂时放松警惕,除下身上穿着的厚重甲胄,换上一身轻便衣服,专程来寻姬庆文说话。
姬庆文一看秦祥珍的模样,顿时傻了眼。
原来秦祥珍虽是川中女子,可身材甚是高大,少说也得有一米八那么高,按照后世的眼光,便是标标准准的一个女模特儿的身材;再看她的脸蛋,却是一张十分清秀的瓜子脸,皮肤也被四川温润潮湿的空气浸润得仿佛掐得出水来。
光看秦祥珍的相貌身材,竟丝毫不会想到她竟会是一个性情爽朗干脆,又能带领两千人马千里转进,从四川赶来福建助战的一个女将军。
姬庆文盯着秦祥珍上下打量了几遍,看得竟有些痴了。
秦祥珍却一笑道“姬大人你这是怎么了?盯着我看,我很好看么?”
姬庆文一吐舌头,灵机一动道“我是看秦姑娘身上穿着的衣服,颇有几分苗家女子的风采,可一口汉话却只是略带四川口音而已。因此才觉得奇怪。”
秦祥珍“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细密洁白的牙齿,说道“姬大人果然好眼光。我们秦家虽是四川土司身份,却是当年秦始皇平定巴蜀时候落下的
根基,因此才以国为姓姓了秦,算是上千年的秦人了。”
姬庆文笑道“秦姑娘是小看了你家的祖宗了,若真秦家真的是从秦始皇那时候流传下来的,那恐怕已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了吧。”
秦祥珍点点头,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往下说道“一千年也好,两千年也罢,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放到今日,我们反正是在四川这里立足成家了。可四川这边是苗瑶杂处之地,汉人反而是少数,只能入乡随俗,所以穿衣打扮多少都学着他们的样子。唯有汉话是历代祖宗口耳相传的。”
说道这里,秦祥珍忽然大笑起来,说道“小时候就因为我说话里面带了些口音,不知挨了多少次先生的手板呢!”
姬庆文听了这话,倒也是颇为感动,心想秦家身处蛮夷之地,却能替中华文明保留一点星火,也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想到这里,姬庆文禁不住对秦祥珍和她的秦家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他正在感慨之间,却听秦祥珍说道“姬大人怎么谈论起我来了,倒是说说你是怎样把代善这厮打伤的?”
打伤代善,这可是姬庆文的高光时刻。
只见他脸上泛着光、眼中带着光、就连嗓音之中也似乎透着光,将自己这段光辉的历史添油加醋般说了一遍。
说到兴起之处,姬庆文又招来手下的神枪手孟洪,拍着孟洪的后背介绍道“秦姑娘,你瞧好了,这人便是孟洪,便是他一枪将不可一世的大贝勒代善从马上打下来的。可惜代善这厮走了狗屎运,除了孟洪打的这枪之外,又打了不知多少枪,竟没一枪打中他的要害的。后来又被这厮手下那个叫鳌拜的混蛋救了出去,这才算捡了一条小命回去。”
秦祥珍听了有些唏嘘,摇着头说道“一枪就能打中、乱枪却偏没法取了他的性命,看来是这代善命大,天不收此人啊……”
一旁摇着折扇的李岩却在这个时候插话道“秦姑娘,我看不是代善命大,而是老天长眼。是老天爷故意要留着代善一命,留着给秦将军来收拾呢!”
李岩就是李岩,不仅聪明绝顶,而且揣摩人心的本事已臻化境,一句话便说得秦祥珍转忧为喜。
只见秦祥珍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姬大人手下果然藏龙卧虎,这位姓李的先生的话我爱听。既然有人能打伤代善,那必然也有人能够取他的性命!哼,瞧着吧,姑
奶奶我一定要手刃了此贼!”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秦祥珍脸上的笑容已然烟消云散,却平添了一股杀气。
姬庆文被这份杀气吓得一怔,忙问道“秦姑娘,你家世代祖居四川,又为何会同辽东的代善结下了仇,还非要亲手报仇雪恨不可?”
秦祥珍听了也是一怔,问道“怎么?这件事情,姬大人不知道么?”
“不知道啊……”姬庆文一脸疑惑地答道,“我同姑娘是初次见面,之前也并没有见过四川秦家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秦祥珍还给姬庆文的也是一脸的疑惑,说道“姬大人不是同陈文昭将军是生死之交么?难道这件事情,陈文昭将军没有在姬大人面前提起过么?”
“陈文昭曾经提起过?”姬庆文忽然恍然大悟,说道,“莫非当年浑河一役,同戚家军并肩作战,却最后被满洲鞑子分隔包围且一并阵亡的川军,便是秦家的兵士么?”
秦祥珍重重点了点头,答道“没错。不但我们秦家数千兵士损失殆尽,就连我的老爸马千乘也被鞑子杀死,据说领军全歼我军的便是大贝勒代善!”
听到这里,姬庆文方才知道秦家的白杆兵居然同戚家军有这样的渊源,而他们现在又是同仇敌忾,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看,“明武军”和白杆兵都是天生的战友和伙伴,是值得报以完全的信赖的。
如此这般,姬庆文忽然发觉,自己在明末也并非完全是孤军作战,至少四川土司秦家这支白杆兵,便是一支值得托付的可靠力量!
于是姬庆文有意再笼络一下秦祥珍,说道“秦姑娘请放心,满洲鞑子也并非不可战胜。在下这里可以答应姑娘,有朝一日必然替姑娘……哦,不……定然帮助姑娘报仇雪恨,让姑娘能够亲手杀死代善这厮。”
因秦祥珍自小是被母亲秦良玉带大的,而其父亲因在四川省内另有军职,往往一年半载才难得回家一次。因此秦祥珍同父亲马千乘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密。
然而所谓“血浓于水”,父亲毕竟是父亲。
而当秦祥珍听有人说要帮助自己报一报当年的杀父之仇时候,立即感动得热泪盈眶,勉强忍住哽咽的声音,说道“姬大人,这话我记下了。只不过满洲鞑子远在天边,而近在眼前的却是白莲教的叛匪们。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手下的白杆兵定当全力报效!”
。
第二九三节 牵着鼻子走()
有了四川土司秦家两千白杆兵的并肩作战,有了沈良佐两千京师营可供直接指挥,有了浙江和福建两地巡抚大人的惟命是从,又有了南京守备军士阳奉阴违但还算过得去的配合——姬庆文实施起自己的计划来,便轻松了许多。
姬庆文的计划,是他同李岩、杨展这一文一武两位亲信商量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确定下来的,乃是一条可以将白莲教匪一网打尽的好主意。
而这一计划的核心,便是要将白莲教主力全部引诱到一个事先设定好了的地方,然后再围而歼之。
而此围歼之处,首先应当对白莲教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才会让白莲教徐鸿儒心甘情愿地率领主力人马,一头扎进这个事先挖好的陷阱里去。
而这个地方,便是浙江同福建交接的温州。
温州在明末,虽然论起繁华程度来,是绝对比不上南京、苏州、杭州这些大城市的,不过也算是江南的一座大城了,对亟需占领城市并以此获得补给、扩大影响的徐鸿儒而言,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目标,也是一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诱饵。
因此,姬庆文一方面让福建巡抚邹维琏继续催促手下部队向北推进,从而将白莲教匪从福建驱赶出去,进入浙江境内。
这样的安排,是邹维琏梦寐以求的,便立即根据姬庆文的安排,严令麾下福建守军延续之前的战法,继续向北滚动推进,一定要将尚且盘踞在福建北部的白莲教匪全部驱赶道浙江去。
而浙江巡抚张延登接到的命令,却并不是在浙、闽边境阻截白莲教匪,而是向北有序退却,先向北退出温州城南边的飞云江,然后继续退出温州城,再北渡瓯江,最后在瓯江北岸列阵。
当然,在这项行动开始之前,姬庆文便用天子剑命令张延登事先将温州城搬空,城中的金银、米面、牲口、家禽等,都随着温州百姓跑到别的地方暂时居住,只给徐鸿儒留下光秃秃、空荡荡一座温州城而已。
刘孔昭、韩赞周属下的南京守备军队,则要事先埋伏在温州城西侧,一旦白莲教准备改换方向,特别是当其打算变北上为西进之时,便要毫不犹豫地采取堵截行动,将他们继续封堵在温州附近地区。
除此之外,姬庆文手下的“明武军”,秦祥珍率领的白杆兵,以及沈良佐从北京代来的京师营将士,这三支精锐之师,则跟着姬庆文一同行动。姬庆文知道,徐鸿儒也不是什么
泛泛之辈,搞不好就看破了姬庆文的部署,也继续北上占领大城市了,而是立即改换方向、变更目标,直接寻找同朝廷兵马决战的机会。
万一真的到了这样的时候,光凭刘孔昭、韩赞周、邹维琏、张延登手下这些杂牌军,是完全不足以对抗狗急跳墙的白莲教匪的!
姬庆文这样的部署并非完全没有必要,就是这样的部署,打从一开始就给予了整个作战不可或缺的灵活性,并在关键时刻彻底打消了徐鸿儒狗急跳墙的最后一丝心气。
而现在的徐鸿儒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一张天罗地网,正在向着自己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
他原本就已下定了主意,要离开福建这处穷乡僻壤,北上往浙江、南直隶这样的富裕地区发展,寻找机会攻打一两个繁华的大城市,继续获取补充之后,便兵发南京,一举攻下这座大明朝在南方的统治中心。站稳脚跟之后,再以南京为支点,逐步蚕食和占领朝廷在江南的地盘,最后腾出手来将姬庆文这小子干掉,便能形成同大明朝廷南北对峙、分庭抗礼的局面了。
他自以为走的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的成功道路,却没想到比起朱元璋来,徐鸿儒这位白莲教主,更接近于太平天国的洪秀全。
洪秀全,徐鸿儒自然是不认识的,可行动果断、作风狠辣的朱元璋,却是徐鸿儒打心眼里佩服的——虽说他想要推翻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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