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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庆文和李岩见到这副丰收的景色,心情变得大好,便也不急于往京师赶路,而是一路游山玩水,好不痛快。
他们一行走走停停,走了两个月时间,将直隶省内的名胜景点游览了一遍,依旧觉得不过瘾,便绕着京师冶游起来,偏偏就是不向京城接近一步。
这样游玩到了十一月隆冬将至时候,却从京城里面传出来一道明发天下的圣旨,让姬庆文、李岩听来喜不自胜,一听到圣旨便当即停下脚步,选了一处酒楼痛饮了一场。
原来是尚未正式登极继位的崇祯皇帝,以“一与皇帝并列,二蔑视皇后,三搬弄兵权,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王封爵,六目无圣人,七滥加爵赏,八掩盖边功,九剥削百姓,十交通关节”等十大罪革除魏忠贤本兼一切职务,发往凤阳看守太祖灵位。
这道圣旨一下,意味着在天启朝权倾朝野的魏忠贤,还未见到崇祯朝的太阳,便已然走向了末路,而那依附于魏忠贤为非作歹的阉党的烟消云散,也就近在眼前。
紧随着这道圣旨而来的,是另一道同样意义重大的旨意。
根据这道圣旨,来年元月,新皇帝就要举办登极大典,改元“崇祯”,并于二月举行恩科考试,广收天下良才。
姬庆文听闻这道圣旨是有忧有喜、又忧又喜——忧的是阉党坏事之后,老爸给自己安排下的门路自然也就走不通了,那凭自己肚子里这点墨水,是绝对中不了进士的,此次进京无疑是做了一趟无用功;喜的是,阉党倒霉得这样迅速,西安城里那座名义上是生祠的教堂必然没有建设成功,那姬家自然也就避免了被当成阉党一同清算的命运。
李岩听了这消息则则是只喜不忧——原来是他本来就有投身功名、做出一番事业的心愿,现在没了父亲在自己脑袋上扣着的阉党的帽子,便能够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肆无忌惮地在科场上拼搏比试一番,堂堂正正地换区正正经经的功名。
于是李岩再也没有心思游山玩水,催促着姬庆文便往京城兼程而去。
这一日,他们两人来到河间府阜城县,因为贪赶了几步路,错过了县城里的客栈。
因在碛口镇发生了被张献忠劫掠的事情,因此姬庆文一路投宿都极为小心,宁可少走路、多花钱,也要住在有名的大客栈之中。
今日他们错过宿头,又不愿摸黑走回头路,正在焦急之时,却远远望见前头官道旁边坐落着一座不小的驿站。
驿站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祖制,是为了防止官员袭扰地方而特意设置来接待各方官员的机构。
虽然经过两百多年的变迁,驿站制度日渐荒驰,各级官员们也越来越不愿在驿站之中居住。然而驿站毕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属于大明体制的一部分,有专门的驿丞兵丁守护。
故而驿站居住条件虽不甚好,却是颇为安全,于是姬庆文和李岩同多九公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快走几步,到驿站之中住宿。
只见阜城驿站虽然破败,规模却不甚小,而驿站门口则停着二十几匹马、十几辆车,显然是有大队人马已经入住于此。
姬庆文见此处并不是什么荒郊小店,更感放心,便叫多九公前去叫门。
却不料阜城驿站的驿丞十分傲慢,直接拒绝道:“哪里来的客商草民,居然也敢来驿站投宿?走走走,本官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你们也敢过来戏弄我么?”
本来驿站驿丞为了获取补贴、赚些银两,多多少少也会破例接待一些客商。
这点,江湖经验丰富的多九公是知道的,却没想到阜城的这个驿丞如此刻板,于是他便掏出怀中路引,拱手递给驿丞,说道:“大人,我家少爷可不是什么草民,是奉了圣旨进京赶考的举人。按律是可以在驿站投宿的。”
那驿丞接过路引,认真阅读了一番,顿时换了一副恭敬的嘴脸,说道:“哦,原来是位举人,失敬、失敬。不过不是下官有意作难,今天驿站里已住满了客人,实在是难以接待了。”
多九公收回路引,又道:“大人这是在同我们开玩笑么?小人看阜城驿站这样宽敞,而门口就这几匹马、几辆车,恐怕不会就这样住满了吧?”
驿丞结结巴巴说道:“这个……这个……今天确实是不太方便,诸位还是另寻去处吧。”说着,转身就要返回驿站。
驿丞这样推脱,却害得姬庆文犯起有钱人的性子来,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指着那驿丞的鼻子说道:“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就是怕我们不出投宿的钱嘛!喏,这里是十两银子,给我们开三间房间,就住宿一晚,总可以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驿丞面前晃了一晃。
谁知驿丞丝毫不为所动,轻蔑地说道:“这位就是举人老爷了吧?下官虽然也是举人出身,然而清贫得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张的银票。你还是收起银票,小心晃晕了下官!”
第〇二七节 九千岁魏忠贤()
这话姬庆文就不爱听了,说道:“钱你爱收就收,冷嘲热讽做什么?我给你钱,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李岩也过来帮腔道:“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各地驿站有接待的义务。你这驿站了又没住满,凭什么据我们于门外?”
那驿丞本来就有三分理亏,听姬庆文、李岩这样据理力争,顿时恼羞成怒,挥手召唤道:“来人呐,这几个人搅闹驿站,给我把他们轰出去!”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走上来四个驿站的兵丁,手持长矛,就要过来赶人。
姬庆文见这四人瘦骨嶙峋、面有饥色,手里的长矛细得好似两根面条,不觉心中好笑,便对黄得功说道:“得功,这几个人要打我,你还不快过来护驾?”
黄得功面露难色道:“东家,这几个都是朝廷兵丁,我可不敢打他们……”
“废话,他们打我,总不能叫我连还手都不行吧?”姬庆文道,“我叫你怎样,你就怎样,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好嘞!”黄得功答应得有些犹豫,却依旧走上几步,护在姬庆文身前。
那几个驿站里的瘦弱兵丁,看见黄得功这铁塔一般的身躯,早有了几分气馁,胆怯得紧紧握住手中兵器护在胸口,唯恐这座铁塔倾倒下来,将自己砸个粉身碎骨。
那驿丞见状,立即骂道:“你们几个,平日拿的、吃的都不比谁少,到了关键时候,怎么这样一幅脓包相,还不快给我上去!”
驿丞催促得虽紧,可那几个驿站的兵丁进一步、退两步,就是不肯向前。
正在这时,忽从驿站之中传来声音:“哟,是哪里来的猴崽子?搅得杂家没法睡觉。”这声音又苍老、又嘶哑,偏偏捏声捏气,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人从驿站里一步三摇地缓缓走出,身后则簇拥着十来个彪形大汉。
姬庆文等人不知来者身份,那驿丞却是一脸的惶恐,赶紧撇下姬庆文不管,转身走到那人跟前深深作了一揖,说道:“九千岁,是这两个进京赶考的穷举人想要住进驿站来。小的怕他们搅扰到九千岁休息,因此让他们另寻地方过夜。可这他们不识抬举,还在这里不依不挠,终于惊动了九千岁,还请九千岁恕罪……”
这驿丞一口一个“九千岁”,顿时将姬庆文、李岩等人说傻了。
莫非这个走出来说话的“九千岁”就是被崇祯皇帝贬斥了的魏忠贤?
只听那人又说道:“你小子叫杂家魏老公也好、老太监也好,哪怕就是直呼我魏忠贤也行,就别再叫什么‘九千岁’了。杂家被万岁爷革了差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此言一处,众人无不震惊,慌忙朝九千岁魏忠贤身上看去:只见他身材颇为高大,腰板却没了气力,微微前倾似乎有些驼背;面色又青又白,颧骨上的皮肤松弛着耷拉下来,几乎要垂到脖子上;头发白而稀疏,连一个发髻都没法挽起来。
“原来他就是魏忠贤!”姬庆文带着几分惶恐,在李岩耳边低声说道,“看来这驿站也不是那么好住的……”
李岩尚未回答,却见魏忠贤抬起一只干枯的手指,指着他们二人,说道:“这两个就是赶考去的孝廉?嗯,好,一表人才,能够为国效力,这是极好的。你们要住店就住吧,驿丞这猴崽子乱拍马屁,你们不要理他。”
说罢,魏忠贤便一转身,重新往驿站里头走去,脚步倒还算灵活。
待魏忠贤在护卫的簇拥下拐了个弯,消失在众人视线内之后,驿丞才说道:“都听见了?既然是九千岁说话,那你们就住进来吧。”
这回反倒是姬庆文犹豫起来,同李岩商量道:“李兄,今日这驿站,是住好?还是不住好?”
李岩眸子一闪,说道:“看来这驿站是不住也得住了。不过魏忠贤乃是是非之人,我总觉得今夜要出大事,我们可要小心仔细着点儿。”
姬庆文一听可能要出事,立即犯起怂来,说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魏忠贤既然是是非之人,那这驿站就是是非之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不如另寻去处吧?”
李岩一笑道:“姬兄何必如此?都这时辰了,要是如果不住这驿站,就只能露宿于外,岂不更加危险?”
姬庆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叫驿丞安排了三间最靠边的房间——自己和杏儿共处一室、李岩独住一间、多九公和黄得功合住一间——战战兢兢地住了下来。
他心情紧张,只觉得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连驿站里做的饭食都不敢吃,随意吃了几口随身带来的干粮,便躺下睡觉了。原本他同杏儿同处一室,总要行些云雨之事,可今日却也没了兴致,总觉得有人想要谋害自己,辗转反侧到了半夜还是睡不着。
于是姬庆文便叫醒黄得功,让他守在自己房间门外,这才略微放心,渐渐睡了过去。
可姬庆文睡了没多久,便又从梦中惊醒,耳中似乎传来刀兵声和喊杀声,吓得他一下从床上坐起,高声叫道:“黄得功,外面是什么情况?”
黄得功在门外答道:“东家,是外头来了两个黑衣蒙面人,同魏忠贤的护卫们打起来了!”
黄得功这一声回答甚是响亮,就连隔壁的李岩也听见了,说道:“姬兄,此事非同小可,你赶紧过来,我要同你商议商议。”
姬庆文胆小,本来是不愿出门到隔壁去的,可一想到杏儿还在自己房内,请李岩过来确有几分不方便,便只好穿好衣服,硬着头皮推开自己的房门,快跑两步,又推开李岩的房门,进了他的屋子。
李岩端坐屋内,脸色被摇曳的一盏油灯的灯火映托得分外深沉,说道:“在下一语成谶,这里果然出事。依我看,为今之计,只有速速离开这里。”
姬庆文不解道:“不至于吧?我看魏忠贤名气这么大,这里又是朝廷驿站,这几个人绝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蟊贼,应该就是冲着魏忠贤去的。既然这样,我们只要在房里假装睡觉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多半也是不会搭理我们的。”
李岩摆摆手,说道:“就怪魏忠贤名气太大。现在皇上心里虽然恨之入骨,却还不能杀他。若是他死在这驿站之内,必定是要追究相关人等的责任的——如此,驿站驿丞自然是逃不了的,地方有司官员也必然是要受到牵连,而我们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姬庆文一脸疑惑:“皇帝这样恨魏忠贤,又不便动手,那巴不得他就这样死了,为何还要追究旁人的责任呢?”
李岩脸色铁青,说道:“姬兄有所不知。魏忠贤虽已被削除官职,可阉党势力仍大。魏忠贤死了,皇上固然开心,却总要暂时安抚一下那些阉党官员。如何安抚?不就是处置几个替罪羊么?姬兄是个聪明人,这任人宰割的替罪羔羊,恐怕是不愿意当的吧?”
“哼!替罪羊谁爱当谁去当,反正我不当!”姬庆文毫不迟疑地答道。
说着,他便高声吩咐杏儿和多九公,让他们准备好行李,就要连夜一走了之,以免受这无妄之灾的波及。
一行五人从屋内走出,果然看见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同魏忠贤的十几个护卫相互厮杀——这些护卫身负武功,一招一式都有章法;而那两个蒙面人武功更高,以寡敌众依旧同对手杀了个不分胜负。
第〇二八节 又是白莲教()
李岩见了这一幕却产生了兴趣,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驻足观看这两伙人之间的搏斗。
姬庆文虽然好奇心强,却也不想再次被拉入纠纷,只想快些离开,拉着李岩说道:“李兄,我们快走,这有什么看头?”
李岩依依不舍地挪动了几步,说道:“当然有看头了,你看这两个黑衣人功夫了得,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姬庆文又用力拖了李岩一把,道:“我在西安城里见过白莲教的妖人,他们的武功一点不比这两个黑衣人差,等到了安全地方,我一五一十说给李兄听。”
谁知姬庆文此话一出,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这两个蒙面黑衣人身段招式,竟同西安城里的徐鸿儒、周秀英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两人同自己有仇,姬庆文便吓得心惊肉跳,赶忙又使出全力,将李岩往门外一拉,几乎把他拽倒在地上,急得李岩大喊:“姬兄你做什么?我走就是了,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他们这样一拉一喊,立即引起了原本全神贯注于眼前厮杀的那两个黑衣人的注意,其中一人忽然向后跳出半步,对其他人说道:“且慢,这里有我的一位故人,诸位少歇,我要同他说话。”
另一个黑衣人闻言,也随之向后一跃,收回手中两柄匕首,婷婷站在那黑衣人的身旁。
魏忠贤的那些护卫对付那两个黑衣人本就十分吃力,见他们后退却也不敢向前追击,也立即停下了手中招式,肩并肩站着护住一间房间的房门——显然那九千岁魏忠贤,就在房门之后。
却见那黑衣人一把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