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沈良佐刚到码头时候,便拿出钦点市舶司提举的身份,想要风风光光地进驻码头,却不料被码头上这几个横行霸道仿佛螃蟹的工人们给挡了驾。沈良佐一时气不过,便想学姬庆文强闯南京城的那一套,命人打出京师营的旗号来,便想吓退这些工人,光明正大地走入海港。
却不料这些工人不知怎的,竟完全不把京师营的官军放在眼里,不但没有让开一条通路,反而寻了个机会同官军发生了些冲突。而这帮子码头工人每天做的都是搬运、维修之类的重体力活,虽然不懂武艺,可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蛮力,再加上他们对码头的地形异常熟悉,竟将官军杀了个大败,足足将他们堵在码头前头两天时间。
有了这所谓的“战绩”,这些码头工人自然是对沈良佐和他带来的人马充满了鄙夷和不屑,根本就不拿眼角瞧他们。
其实若是沈良佐发狠,让两千京营官兵不要命地猛烈攻打围堰,码头上那一千五百个工人十有八九是抵挡不住的。然而熊明遇被赐死的殷鉴在前,沈良佐也不敢随意动用兵马,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准备过来管理码头的,更犯不着将这处海港砸烂了。
于是沈良佐便只能在围堰外头傻等,等了两天,终于将姬庆文给等来了。
姬庆文一听码头上的这些工人,居然打退了京师营官军,惊讶之余反有了几分高兴,心想:没想到这群人倒也不是窝囊废,将来万一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还真的是能指望上这群家伙的。
第二五九节 一步缓棋()
姬庆文心里虽然得意,却也不能完全不给沈良佐面子,装模作样地训斥了那几个码头工人几句。
姬庆文是这些工人的恩主,他说话自然没有人敢当面反驳。这几个工人,只得低下头、弯下腰,点头哈腰地认错道歉。
不痛不痒地责骂了几句之后,姬庆文便扭头又对沈良佐说道:“沈公公,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全怪这几个家伙。只因我这码头地面狭小,实在是容不得公公这两千人马全部进驻……不如这样,请公公点五十精兵,随身护卫,其余人马在围堰之外安营扎寨,守住出入口,防止宵小之徒闯关闹事也就是了。”
姬庆文这个提议也算是有礼有节了,让沈良佐虽然感到哪里有些不大对,却也无法继续强辩——毕竟大约半个月前,姬庆文去南京拜见自己的时候,也只点了两百精兵随身护卫而已。
于是沈良佐便亲自点精兵,又命成义率领其余人马在围堰之外安营驻守。
安排妥当之后,沈良佐刚要招呼姬庆文引领自己进入码头,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紧凑而又齐整的脚步声,赶忙转身向身后望去,却见乃是姬庆文麾下的“明武军”已然赶到,看他们的人数也有一千多人,显然是全军赶到。
“明武军”在北京、南京,这大明朝一南一北两座都城里的发挥和表现,沈良佐是亲眼所见的。
有了这样的见识,沈良佐从对面军队严整无比的队形之中感受到了慑人的压力,心中产生的第一念头竟然是——姬庆文这小子在做什么?怎么拉了这么多人马过来,莫不是要跟我火并么?
其实在南京城的白莲教之乱中,沈良佐耍了个小心眼,并没有参与到后期围追堵截白莲教主力的行动当中,因此他手下两千京营的损失并不十分大,依旧将颇为强悍的战斗力保持到了现在。
可他手下的军士虽然两倍于姬庆文的“明武军”,却并非后者的对手——光那些火枪的威力就足够骇人的了,更别说那人手一口的锐利无比的倭刀了。
可姬庆文却完全没有同沈良佐在码头边上动粗的必要和意愿,见沈良佐一脸的紧张表情,不禁笑道:“沈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我的‘明武军’刚组建的时候,就是用来护卫码头、保护商路的,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很正常、很合理的嘛!”
说罢,姬庆文一声令下,便让杨展、黄得功、孟洪等人率领全军从围堰缺口进入码头,自己则向沈良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往码头走去。
沈良佐赶紧快步跟上,终于从拦阻了自己整整两天的围堰入口处来到松江府淀山港码头之上。
可沈良佐刚到码头,便高呼上当——原来这淀山港码头非但并不像姬庆文所说的那样逼仄,实际上反而十分宽敞,别说是自己两千京师营将士,就是再来两千、四千,一样能够十分宽裕地驻扎进来——自己只待五十个人进来,乃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个姬庆文递上来的闭门羹。
然而现在沈良佐已然进来了,自然也就没法再后悔了,只能一路跟在姬庆文的身后。
沈良佐虽说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在宦官之中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可他当太监之前只是河南的一个穷小子,净身之后又一直呆在京城之内,见识实属有限。
因此他看见淀山码头上这副西洋景,没一处不觉得稀奇、没一处不觉得尤其有趣的,便开口询问起淀山港的情况来。
前些日子柳如是第一次来港口时候,也表现出了同样的好奇。
可今日姬庆文面对沈良佐这么个老太监,却丝毫没有兴趣和耐心满足他的好奇心,反反复复只重复了一句话:“沈公公何须着急?你是钦命的市舶司提举,管的就是这座码头,今后有的是了解的时间和机会。”
一路来到修建在码头正中的那座高楼之前,姬庆文向楼上一指,对沈良佐说道:“沈公公,这里便是平常我办公的地方,公公若不嫌弃,我便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公公从明日起就能在此处居住办事了。”
沈良佐当然不会嫌弃。
他在宫里的地位虽高,可在崇祯皇帝眼里却依旧只是一个高级奴仆而已,寻常在紫禁城皇宫里居住和办事的地方,不过是厕所旁边一处巴掌大小的小房间罢了,何曾在这么高大气派的场所里居住过。
因此沈良佐听到了姬庆文这样的安排,立即高兴得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便登上了高楼。
反倒是李岩不高兴起来,扯过姬庆文的的衣袖,说道:“姬兄,你把小楼让给沈良佐,这事你怎么不同我商量商量?”
原来是姬庆文之前将码头管理事务全权交托给李岩管理,要说李岩在这幢高楼里居住和办事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姬庆文。
李岩是姬庆文穿越过来之后所结交的第一号知己好友,他的心思,姬庆文知道得一清二楚,便笑着宽慰道:“这都是小事,李兄不如回苏州织造衙门里居住。我大老婆柳如是早就听说李兄的夫人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早想同她结交结交了。”
李岩犯起书生意气起来,说道:“姬兄,我看我去苏州也不过是暂住而已,搞不好过些日子,我就仍旧要住回这座高楼的。”
这算是一句预言,也算是一处伏笔了,只是现在谁都想不到这句话会兑现得那么迅速。
于是花了一天功夫,姬庆文和李岩等人收拾起行礼细软,又将“明武军”分成两部分——一部五百人继续驻扎在淀山码头之内,另一部五百人护送姬庆文等人返回苏州。
这次姬庆文离开苏州赴南京,又复闹出了颇大的动静,宋应星、葛胜等人照例设宴为他接风洗尘,欢饮了半日,这才各自回家。
姬庆文住在苏州织造衙门之内,已被柳如是领着杏儿、小多子等几个雇佣的奴仆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姬庆文回来。
姬庆文见家中多添了这么个贤惠的妻子,心里十分高兴,便又在织造衙门后院的园林之中,点了一桌清淡些的小菜,只同几个至交好友一同饮酒赏月。
其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一轮弯月高挂中天,暖风吹拂、美酒微醺,荡漾得人心陶醉、四肢舒畅。
姬庆文虽然不通文采,可听李岩、柳如是等人互相斗文,旁人间或插上几句嘴,也是十分欢畅,吃喝说笑到半夜,方才各自散去。
柳如是风华绝代,姬庆文自然是不能暴殄天物,也不回自己的屋子居住,而是直接就要住到柳如是的闺房之内。
小妾杏儿不知多少日子没同姬庆文亲密了,看姬庆文又要同柳如是同住,心中泛起一股醋意来,忽然壮起胆子,拦在姬庆文跟前,问道:“少爷,你今天又要同柳姐姐同住么?”
姬庆文如实答道:“是啊,怎么了?”
杏儿却不回答,把玩着衣带,脸孔却已红了。
姬庆文终于猜出了杏儿的心意,心想:看来有时候老婆多了,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啊,光“雨露均沾”这四个字,就不单是一项体力活,还是一项脑力活呢!
思来想去,姬庆文既不愿冷落了杏儿,又舍不得柳如是,忽然心生一计,说道:“杏儿,我去大老婆那里住,你也一样可以去那里住啊。我们三个人,正巧可以来一个‘二虎斗一龙’。可惜人还太少,否则就能上演一出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的好戏呢!”
说着,姬庆文便拉起满脸通红的杏儿的手,将他往柳如是的房门里拖……
第二六〇节 聋子加瞎子()
果不其然,姬庆文在苏州城里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沈良佐便派人过来请他到松江府码头上去。沈良佐是松江市舶司提举,叫副提举的姬庆文过去用了一个极客气的“请”字而不是“传”字,这叫姬庆文无法拒绝。
而姬庆文其实已多少猜出了沈良佐的用意,因此也并不着急出发,而是叫上李岩和李元胤两人,到第二天中午才姗姗离苏,赶往松江府的淀山港。
淀山港码头名义上已经被沈良佐带来的京营军士接管了,可码头上上下下依旧都是姬庆文的人,因此他们一行三人毫不费力便穿过围堰,来到码头那座高楼门前。
高楼之下,沈良佐早就听到姬庆文到达的消息,已在门外等候,见他过来,远远便迎了上来,颇同姬庆文寒暄了几句,才将姬庆文等人迎上高楼。
待几人坐下喝了一会儿茶,还是沈良佐先沉不住气,说道:“姬大人,这座码头你经营许久,虽然从三天前已经把上下事务交托给我,可账册等物却都没有移交,让杂家想要经营也无从下手啊!”
姬庆文办事算粗疏的,可有一个聪明绝伦的李岩、一个细致谨慎的李元胤从旁协助,又怎能将账册这种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他当然是故意没有将账册移交给沈良佐了。
因此姬庆文故作自责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那是我的不对。沈公公,账册倒也不在我的身上,全都由一个叫汤若望的传教士代为记账。”
“哦?是吗?”沈良佐问道,“那这个汤若望现在在哪里?也在苏州吗?”
姬庆文听了这话,已然知道沈良佐这几天来,其实对淀山港的情况没有半点了解,他这个市舶司的正提举做得同一个瞎子、聋子没有什么两样——毕竟汤若望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传教士,在淀山港中十分扎眼,只要耳目略微清明一些、头脑略微灵活一些,就应该将汤若望的底细打听了个底掉。
想到这里,姬庆文便偷眼朝李岩使了个眼色,见他也正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顿觉心中有底,便对沈良佐说道:“不,沈公公,汤若望神父就在淀山港里,你不知道吗?”
沈良佐脸上一红,说道:“不怕姬大人笑话,杂家初来乍到,港口里的路还没走熟呢,还真没接触过这个洋人传教士。”
姬庆文笑道:“不打紧的,汤若望应该就在隔壁那座教堂里头,要是沈公公不认识他,就由在下派人去请他过来好了。”
“好,好!”沈良佐立即同意了姬庆文的意见,又补充了一句,“记得让他把账册也都捧了来。”
姬庆文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便让李元胤去请汤若望上楼,脸上挂着的尽是胸有成竹的微笑。
原来因去年姬庆文去京师勤王,码头无人管辖,只能暂时交由汤若望打理;后来姬庆文虽然回到了江南,可由忙着过年和应付沈良佐的到来,因此便也没有功夫重新将码头管理起来。于是在这小半年时间之内,淀山港实际上是由汤若望全权管理的,而德国人汤若望记账,自然用的也是德语了。
十七世纪的德语,就连姬庆文这个学过现代英语的人都看不明白,又更何况是沈良佐一个汉字都认不全的死太监了。
果然不出姬庆文之所料,汤若望搬过来的厚厚一本账册里头,写得都是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数字,记述得虽然详细完成,可奈何沈良佐一个字都认不得。
无奈之下,沈良佐只能求助于姬庆文,问道:“姬大人,这个洋人都写了些什么啊?大人你认得吗?”
姬庆文含笑答道:“公公这样的饱学之士都不认识,我又怎么会认识呢?”
沈良佐吃了个软钉子,只得如实答道:“杂家确实不认识。可姬大人管辖码头已久,如果不认识这洋人记的账,又怎么来管理码头事务呢?”
姬庆文笑道:“在下管理起来粗陋得很,每年只问两遍码头总的收入和支出也就是了,谁还去管什么明细账呢?”
沈良佐明知姬庆文所言不实,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去询问汤若望这几个月码头的总收支情况如何。
却不料因过年之前,汤若望自作主张从一艘从德国过来的商船上购买了一大队德国制造的工业产品——姬庆文手里那两支救过他性命的火枪,便是那时候购买的——这次大采购,再加上过年时候发放的银两,淀山港码头一两银子没赚,反而净赔了三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样的亏损,都是姬庆文事先安排下来的。
沈良佐不通经济,当然也就猜不透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只能问道:“姬大人,都说你这淀山港里的银子就如江河湖海一般,怎么可能不赚钱,反而还往里头赔钱呢?”
姬庆文叹息道:“唉,这正是在下辛苦的地方。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瞒公公说,为了维持淀山港的运营我每年还要从织造衙门的账上搭银子进去呢!”
沈良佐蹙眉道:“那怎么可能?姬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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