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点头道:“那是自然。姬大人活着,老朽才能够同样活着离开此处,他若是死了,老朽也立即会被打成一摊死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在这里恐怕没有人比老朽更担心姬大人的死活呢!”
“行,行,你少说两句吧。”熊明遇将徐鸿儒的话打断,便要下令已聚集到“群玉院”左右的三千多南京守军齐齐向后撤退。
然而南京城中,并不是熊明遇一个人说了算。
眼下在这里的南京守军,除了南京兵部直属的卫所军队之外,另有两部分属于刘孔昭的诚意伯府、韩赞周的南京守备衙门,这两部人马,可不听熊明遇的调遣。
于是熊明遇只能又耐住性子,做起刘孔昭和韩赞周的工作来,好不容易才将这两个也同样负有南京治安责任的大人说服,那边沈良佐却发作起来了。
只见他拿出司礼监提督太监的派头,说道:“不行,不能放跑了白莲教主徐鸿儒!白莲教这几十年,始终贼心不死,到处煽风点火,在全国各地不知道犯下多少大案。这些案件的卷宗,从先帝爷开始,就在皇上的龙书案上压着。今日总算捉住首恶元凶,又岂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熊明遇知道姬庆文若是死在南京,那沈良佐是没有丝毫责任的,反而抓住了徐鸿儒便是他立下的一大功劳,因此才有这样果断得有些冷酷的决定。
然而他却有守备一方的责任,自然不能让姬庆文死在自己眼前,便说道:“不行,姬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要是缺胳膊少腿,我等是断然过不了皇上这关的。”
熊明遇这句话中“我等”两个字包含的另外两个人——也就是韩赞周、刘孔昭——也同他是一个意见,立即开口支持熊明遇的决断。
沈良佐一颗立功的心火热,见没法说服面前这三个南京城中的极品官员,便索性咬牙道:“好,好。三位既然没有魄力,那杂家可就要动手了,杂家这次从京师城里也带了两千精锐出来,集结在这儿的也有七八百人,足够将徐鸿儒这个逆贼制住了,三位就请袖手旁观好了!”
说完,沈良佐又扭头对姬庆文说道:“姬大人,挟持你的逆贼是什么身份,姬大人也应该知道了吧?大人深受皇恩,必然是肯用身家性命,以死报效朝廷、报效万岁的,能同徐鸿儒这逆贼同归于尽,姬大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杂家到时候自然会在皇上面前称颂大人临危不惧、威武不屈的风采,到时候也会请皇上开恩,给姬大人建祠立庙,世代享受香火……”
第二二九节 白莲圣女现身()
沈良佐这几句话,放在明末,倒也不算是什么不吉利的话——毕竟权倾朝野如魏忠贤,活的时候忙着的,也不过是在全国各地给自己修生祠,甚至一直修道了辽东皇太极的地盘上去。
可姬庆文却是个无神论者,沈良佐的话,在他听来却是晦气得很,等于是在咒自己去死。
因此姬庆文顾不上脖子上架着的匕首,大喝一声:“呔,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老子还没活够呢!要想死,你去死,你他妈跟徐鸿儒同归于尽去!”
想到这里,姬庆文忽然心生一条奸计,对徐鸿儒说道:“徐教主,瞧见方才说话那位公公了没有?他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司礼监提督太监!手里握着兵权呢!还有,还有,沈公公刚刚被皇上任命做松江市舶司提举,专管对外贸易。乖乖,这位沈公公又有钱、又有兵,什么叫富可敌国?什么叫横行霸道?什么叫一言九鼎?您看看他就知道了。”
姬庆文这一长串话说得口干舌燥,舔了舔有些发裂的嘴唇,又接着说道:“这位沈公公那么大的本事,比我可强多了,我看怎么着也抵得上两个我吧?不如这样,徐教主,你把我放了,把沈良佐公公扣起来,不比扣住我和我大老婆有用多了?”
徐鸿儒素知姬庆文诡计多端,还没来得及理会他,对面的沈良佐却着了慌,忙道:“姬大人,你可不能胡说,杂家……杂家……”
他一脸说了七八个“杂家”,却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拒绝的理由,急得抓耳挠腮。
熊明遇却觉得这个方案还是比较可行的,太监再怎么位高权重,奴才始终就是奴才,多死一个、少死一个,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熊明遇立即附和道:“对,对,这个主意好。由沈公公赦出姬大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韩赞周作为南京守备太监、刘孔昭作为南京守备提督勋贵,同样守土有责,三人之间虽然平素未免有些龃龉,现在却是一个鼻孔出气,略微思考了一下,居然也不约而同地同意熊明遇的建议。
“熊大人此言甚好,深得我心。”
“沈公公就委屈一下,去将姬大人替出来,如何?”
沈良佐听他们三位大人众口一词,心中暗骂起来:“如何?不如何!你们几个官位都比我高,在南京这么个好地方当了那么多年的官,搂的银子比我可多多了,为什么不是你们几个去把姓姬的给替下来?”
然而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能急得两脚不停地原地踏步。
那边徐鸿儒也陷入了两难之境:听那几个朝廷官员的说辞,又看沈良佐的官威做派,似乎这个太监的地位是要比姬庆文高得多,而且这阉人脑子貌似不太好使,挟持住他确实是要比同诡计多端的姬庆文打交道容易得多;可现在自己身处数千朝廷兵马的重重包围之中,又有两百支火枪瞄着自己,万一在交接人质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可就麻烦了!
正在在场之人个个心怀鬼胎之际,忽然又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队人马总数也有上千人,突然之间从身后突破南京守军的防线,一直冲到押着姬庆文和柳如是的徐鸿儒和许道清身边,方才停了下来。
暂时住持现场事务的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初是一惊,旋即恼怒起来,对那一群人呵斥道:“你们做什么?没瞧见官军办事么?还不给本官速速退下,否则便要以某犯罪论处了!”
原来冲进来的那群人,并不是其他部分的官军,也不像是有组织的样子。再看他们的身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怎么看怎么像聚众过来瞧热闹的闲人。
因此熊明遇才拿出朝廷命官的架子,将这群人厉声训斥了一顿。
被这位大官这样一通训斥,这帮突然冲进来的家伙果然消停了一些,不再往里挤,却也不肯退出去,反倒站在原地“叽叽喳喳”地聊天议论起来,将原本十分紧张严肃的挟持朝廷命官的现场,弄得好像菜市场一般。
熊明遇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扯过身边一个亲信,便下令道:“应天府尹何在?这样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赶紧传他过来,先将这群闲人驱散了再说!”
他话音未落,忽见人群之中陡然间腾空而起三个身影,快步向熊明遇等人奔袭而来,只在眨眼之间,这三个身影便迅速逼到熊明遇、韩赞周、沈良佐身侧,各自将手中匕首架在这三位大人脖子上,只有略站在后面几步的诚意伯刘孔昭没有受到威胁。
然而这位开国军师刘伯温的后人,在这样大的突发情况之下,也不免震惊住了,懵逼了半晌,这才开口问了句废话:“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发难的三人之中,其中一个穿着红色棉褂棉裤,挟持住沈良佐的人开口回答道:“先不要管我们是谁,就请这位大人下令放徐教主、许道清二人离开,否则这三个人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姬庆文听这人声音十分熟悉,赶紧偏过头去张望。
可他这一张望不要紧,又惊又喜地说道:“秀英?你是周秀英?”
那红衣女子听了这话,偷眼往姬庆文脸上看了看,又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刀下的沈良佐和面前的刘孔昭身上,说道:“没错,我正是白莲教周秀英。大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也应当明白了我的立场,还请立即下令,放了徐教主和许兄弟!”
诚意伯刘孔昭不是个笨人,可比起自己那位算无遗策的祖宗刘伯温,还是差了不少的,面对这等复杂的形势,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万全之策,又不肯独自下令承担起纵敌逃窜的罪名,因此沉默不语,就是不肯表态。
周秀英并不清楚刘孔昭的性格,只当他是在用沉默否决自己的提议,便又说道:“这位大人,你可看好了!我不过是个弱女子,那边两位穿青衣的都是我的丫鬟。然而白莲圣教之中不分男女老幼,都是人人平等、人人做事。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三位大人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原来周秀英乃是明教教主徐鸿儒心腹中的心腹,徐鸿儒此次到南京城里办事,自然将她叫在身边,却又不让她只做一个护卫,而是派她出去独当一面地办理传教事务。
因此,方才周秀英并不在徐鸿儒身边,直到探听到徐鸿儒被被无数官军团团围住的消息之后,周秀英才着了急,当机立断,召集起身边所有信徒,立即冲到“群玉院”门口来救人。
那时听周秀英传教的信徒都聚集在燕子矶码头一间大仓库里头,在场之人怎么着也有两三千人,而肯跟着周秀英这位“白莲圣女”同官军作对的,也有一千多人,声势也是颇为浩大。
周秀英原本是打算将徐鸿儒等人强行解救出来的,然而她虽然武功不凡,也颇有一些组织用兵的能力,然而手底下临时召集起来的这些乌合之众却完全没有办法同官军们对抗。于是周秀英便急中生智,先将局面彻底打乱,再乘乱突施辣手,制住在场官军所有官员——这样,手里有了筹码,自然就有了同官军讨价还价的余地!
只可惜周秀英除了她自己以外,只有两个贴身丫鬟“苏柳”和“齐芸”懂得武功,而官军在场发号施令之人却有四个,骤然之间便只制住了熊明遇、韩赞周、沈良佐三人,还留下一个同样有权指挥南京防务的守备提督勋贵——诚意伯刘孔昭!
第二三〇节 五个换五个()
这刘孔昭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一心想学自己老祖宗刘伯温的样子,续起一缕山羊胡须,又只要不是朝见、祭祀、开会等重要场合,都身穿一身道袍,强打扮起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然而到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位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终于露出了绣花枕头套里的一包草来——面对周秀英一个女子的质询,他是既不敢同意、又不敢反对,呆头鹅似的站在原地,就是不说话。
他这副样子,反而让人猜不到他的心思,以为此人城府深厚,处变不惊。
因此周秀英一个女流之辈,也不免有些焦急,又催促了一句:“这位大人是管事的吧?现在我们一共是五个人,手里也各挟制了五个人。大人只要开口说句话,五个人换五个人,我们也不占朝廷的便宜!”
这笔生意倒还算不错,可刘孔昭却依旧不敢自己一个人拍板,犹在逡巡不决。
周秀英却道:“这位大人,你最好快些决定下来,我们做的本来就是挑起造反的营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逼急了,我们就不客气了!”
女人比男人更加感性,因此发起疯来,要比男人厉害得多。
周秀英这几句话,说得杀气腾腾,让脖子里被架着刀的熊明遇、韩赞周、沈良佐等几人听了,吓得浑身冒汗。
姬庆文却是颇有几分感慨——经过了这两年的历练,原本在西安城中那个还有些发怯的周秀英,已成了一个杀伐决断不逊须眉的巾帼英雄。
看着周秀英越发英挺丰满的身材,姬庆文忽然想入非非起来,觉得能够将眼前这个死局解开的关键,就在自己和周秀英身上,于是他顾不得喉咙口那口匕首发出的寒气,高声说道:“我说,周秀英这笔生意好啊,对大家都公平,我同意!”
既然有了姬庆文的率先表态,那就相当于有了承担责任之人。
放下心里包袱,同时也是命在不测的熊明遇、韩赞周也纷纷表态:“对,对,我也同意,我也同意。”
就连方才还气势汹汹、信誓旦旦地要姬庆文同白莲教逆贼同归于尽的沈良佐也忙不迭随声附和起来:“五个换五个,公平合理,公平合理……”
而那边的徐鸿儒从方才熊明遇和沈良佐的态度里,早已发现朝廷对自己是“必欲杀之而后快”,甚至不惜牺牲一两个官员的性命,因此他也已意识到自己眼下身处险地,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便也立即答应下来:“好,就这么办。”
挟持着柳如是的许道清一向以徐鸿儒为马首是瞻,自然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群玉院”前这一场风波之中,几方势力终于难得地达成了共识。
然而“五个换五个”,这句话说起来轻松,办起来却极难——对方的五个人,又用什么方法才能换了落在对手手心里的自己的五个人呢?谁先谁后、谁早谁晚,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能够变成影响大局的关键因素。
这时又是姬庆文出面说道:“诸位不要再犹豫了,我有个办法,让徐教主他们放了熊大人、韩公公、沈公公,还有我的大老婆;你们徐教主、许道清,还有周秀英手下的两个丫鬟就请自行离开,只留下周秀英押着我一人就好。对我们双方而言,也算是一个牵制。”
熊明遇一听姬庆文安排先释放自己,便也不顾得什么气节和体统了,刚忙答应道:“好,就这么做。”
还是韩赞周老谋深算一些,同意熊明遇的话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位姑娘,你要确保姬大人的绝对安全,姬大人要是少了根汗毛,朝廷必然大怒,势必会要挥动大军清剿贵教的洞穴!”
南京守军这边已经统一了意见,可第一个赶来救助姬庆文的李元胤却惊惶起来,立即踮起脚尖,往姬庆文和李岩脸上望去。
姬庆文正在同刘秀英说话,没有注意到李元胤的眼神,倒是李岩见了,立即用自己的眼神向李元胤传递着信息:“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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