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姬庆文现在却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当即传令下去,要麾下一千“明武军”立即做好准备,明天就出发去南京。
陈文昭虽死,可“明武军”却依旧是以“戚家军”军法治兵,随时做好出征作战的准备。因此姬庆文随时随地,只要一声令下,全军将士便能立即出动,更何况是第二天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姬庆文麾下一千“明武军”便在苏州南边相门外列队,赶着十辆装了三百匹进贡彩织锦缎的大车,以一种“杀鸡偏要用牛刀”的气势,游行示威一般绕过大半座苏州城,浩浩荡荡往六朝古都和大明龙兴的南京城而去。
而考虑到姬庆文这次领军去南京,不过是想要点到即止、吓人一跳而已,没必要把别人的胆都吓破了,因此那一新一旧两辆堪称“坦克”的战车并没有随军携带。
至于随行人员,除了需要随时参赞的李岩、李元胤,暂时负责领军的黄得功之外,姬庆文还带了柳如是和小多子两人同往,只留下杏儿一人有些孤单寂寞地在苏州织造衙门里头看家。
同之前一样,姬庆文没有意识到,他这略有些随意的安排,会在日后产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莫大影响。
第二一〇节 看脸的时代()
南京古称“金陵”、“建业”、“集庆”,既是六朝古都,又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建立功业的根本之地,因此有明一朝,虽然大明京师设在北京,南京却始终是明朝南方经济的核心所在。
并且由于明朝江南经济极为发达,汇聚在南京的财富更是如江似海,兼之南京始终维持了一整套明朝中央统治机构的复制品,因此完全可以说:南京便是大明政治副中心,更是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
也正因为此,虽然南京百姓未必像苏州百姓那样富有,可南京城无论是规模、格局、繁华程度都远胜于苏州。
且苏州城中景致,大多以园林、寺庙、水门等人工建筑为主,虽然别致典雅,却未免显得有些小气。而南京城中无论是夫子庙、玄武湖、明孝陵等名胜都是气韵万千,光是一条秦淮河,便是人间一切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荟萃之地。
然而姬庆文一行想要饱览这繁华景致却不可得,因为他们在他们面前横亘着一道高大宽厚的南京城墙。
原来是他们一千来人的队伍沿大路行进到南京城东南面的通济门时,被守城的官兵拦阻下来,理由很简单:南京虽不是京师,然而在地位上却也是大明朝的都城之一,按律寻常卫所官兵、乡勇团练等是不能进城的。
姬庆文这就纳了闷了,为什么自己每次进城,总要遇到不大不小的麻烦。
于是姬庆文便找来李岩和李元胤一同过来商议对策。
李元胤锦衣卫当得久了,觉得兵马不能进入南京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不能进城,那姬庆文便一样不能进城。
可李岩却有不一样的意见:姬庆文这次不怕麻烦带了全军一千多人跑到南京来,就是为了在新任市舶司提举沈良佐面前壮一壮声势、抖一抖威风的,要是这一千人连城都进不去,那别说是壮声势、抖威风了,直接就会沦为别人的笑柄——因此,今日这座南京城,是非进去不可的。
李岩这话,正符了姬庆文性子。
只见姬庆文特意跳到马车上,在柳如是的服侍下,整整齐齐地换上了自己平日很少穿着的宽袍大袖的正五品官袍,又跳下马车,在一众人等的护卫之下,大大咧咧走到队伍最前边,开口嚷嚷道:“怎么了?为什么不押运绸缎进城?是我拖欠了你们的军饷,所以在这里跟我偷懒么?”
眼下拦住姬庆文一行的乃是一位穿着六品服色的小武官。
他虽是个武将,脑子却并不迟钝,听姬庆文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教训手下的兵士,其实却是在骂自己多管闲事。
于是那武将上前拱手道:“这位大人,不是大人麾下将士偷懒,乃是南京此处同别处不同,是我大明留都,因此一切军务都按京师规矩,城外的兵士是不能擅自进城的。”
姬庆文听这武将说话条理清楚、态度不卑不亢,赶忙收起轻慢之心,注目朝他脸上、身上望去。
只见这名武将年纪三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按身高少说也得有一米八五以上,一身六品武将弁服虽然品级不高,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齐整威武,真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又见他面方颚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唇上留着的浓密的“一”字胡须将一张雕塑般的面孔烘托得更加严肃深沉。
大明朝也是个看脸的时代。
别的不说,就说进京考试,如果你长了一副歪瓜裂枣的相貌,哪怕你学问再好、学识再高,殿试时候一样得把你删选下去——毕竟官员乃是大明朝廷的脸面,长得难看岂不是给朝廷脸上抹黑?
姬庆文瞧见这名武将的容貌,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敬佩之心,便上前拱手道:“这位军爷不知如何称呼?”
明朝以文制武,相同品级的文武官员,文官的地位要比武将高出不少。
因此那武将听面前这位文官称自己为“军爷”,激动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赶紧回礼:“不敢,不敢。末将杨展……”
姬庆文道:“原来是杨将军。杨将军,方才听人说,说这里是南京,外边的军队是不能随意进城的,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杨展拱手上前半步道:“有。正是末将说的。”
于是杨展又将南京城守备的规矩向姬庆文介绍了一遍。
却见姬庆文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南京城居然有这么大的规矩。别说是留都南京了,就是正经的京师北京,我麾下的这些兄弟也是照进不误!”
杨展心中一哂:“这人说话好大口气,北京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别说进城了,就是有人聚众在城门口喧哗闹事,转眼就有巡城御史、警衣卫、东厂西厂的人将他就地拿下了。”
可他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外貌却依旧不动声色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拱手道:“大人好大气魄,不知大人尊姓大名、所任何职?”
其实杨展早已从官服上看出来了,姬庆文的品级不过是个五品官,可听他说话的口气却同兵部尚书、左右都督、内阁大学士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故意明知故问,想要羞辱一下眼前这个不大不小、中不溜丢的五品官员。
却不料姬庆文自己没有回答,却听李元胤上前半步介绍道:“这位大人姓姬,名上庆下文。乃是皇上钦点的苏州织造衙门提督,按规矩是钦差大臣。还请这位将军留意。”
杨展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忙问:“姬庆文?你就是姬庆……姬大人?”
姬庆文被他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吓了一跳,忙点头道:“对啊,姬庆文有什么了不起?我冒充他能有什么好处?怎么你认得我吗?”
杨展含笑拱手道:“认得,认得,当然认得。末将乃是崇祯元年的武科进士,之前一直留在兵部帮办,京师大战之后才被调到南京任职。大人在左安门魔术一般变出一道壕沟,重创满洲鞑子敌酋,这样的英姿末将是亲眼所见,实在敬佩得紧。”
杨展这几句话发自内心,听起来自然要比有意编造的马屁奉承要舒服很多。
于是姬庆文又笑道:“惭愧惭愧,我也不过是一时运气好些而已。哦,对了。杨将军既然是崇祯元年的武进士,那不知认不认识一个叫吴三桂的?”
杨展一愣,道:“莫非姬大人也认识吴三桂?他可是我的同年啊……”
姬庆文笑着点头道:“说起吴三桂,其实我们还是生死之交呢!”
说着,姬庆文便将自己在万军丛中,将吴三桂从数万满洲追兵之中搭救出来的事情,同杨展细细讲了。
杨展听了,不无感慨地说道:“不瞒大人说,崇祯元年武科,原本各项成绩都是末将名列前茅的。只不过末将乃是平头老百姓出身,在考官眼里,自然没有那些身后有世袭荫功的武将子弟来得看重。这样一来二去,竟将我一个堂堂武状元,挤到了二甲。末将心里气不过,便不受此功名,干脆就留在京城,遍访名师,想要再花三年时间苦读习武之后,重考进士。没想到满洲鞑子入寇,大丈夫岂能落后?末将便报名参军,立下了一点米粒之功,被放到南京当了这么个守门官……”
姬庆文叹息道:“这也是大明朝的痼疾了……不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那些有恩荫的武将,也就在太平岁月里混混日子,到紧要时刻,还是得靠真刀真枪的本事。杨将军身负真才实学,必然有出头之日,又何必羡慕他人呢?”
第二一一节 我也不是吓大的()
“那就多承大人吉言了。”杨展又拱了拱手说道,“其实末将不是说恩荫的武将都是废物——比如说吴三桂便是一条好汉……唉!朝廷看不起我们这些苦出身的将领了,就怕……就怕末将被送到南京,将来没有个出头之日了……”
姬庆文拍着胸脯保证道:“杨将军尽管放心。在下同孙承宗老督师,辽东的祖大寿、何可纲、吴襄等将军,山东巡抚孙元化大人交情都不错。那边也正需要杨将军这样的人才,到时候我保举一句,将军不就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吗?”
杨展闻言大喜,赶忙谢道:“那末将就多谢大人栽培了。”
姬庆文见自己同杨展说话异常投机,便乘热打铁道:“将军既已知道在下的来历,那必然知道我麾下将士军纪严明,入城之后断然不会做出骚扰劫掠之事,将军可以放我等进城了吧?”
却不料杨展立即收起笑容,陡然间恢复了方才那副针插不进的严肃口吻,说道:“大人,这是两码事。听说大人麾下团练均用‘戚家军’军法治军,军纪自然严明。可若是因此放了大人进城,那今后又有其他将军想要进城,那末将是放还是不放呢?军法者,理所当然应当不避亲疏、不讲情面,姬大人深通戚继光老将军的兵法,这种事情,不用末将来提醒吧?”
姬庆文没想到杨展虽然是个武夫,口才居然这样好,几句话将自己反问得哑口无言,他上次被问得这样懵逼,还是在陕西榆中县面对洪承畴的时候呢!
正当其时,李岩闪身半步出来,说道:“杨将军,这件事情我们姬大人也不想难为你。不如麻烦你多走几步路,去请南京城中兵部尚书、守备太监或是提督勋贵出来,姬大人有话自然会同他们去讲。”
李岩话音刚落,姬庆文又补充道:“还有那个叫沈良佐的,原来是司礼监提督太监,也叫他一起出来。”
杨展略一犹豫,心想:若是现在叫这几个人出来,姬庆文三言两语之间将他们说服,自己折损了面子是小事,从此坏了规矩却是大事,将来这兵可就没法再带下去了……
于是杨展咬咬牙,说道:“大人,军法就是军法,谁出来说话都没有用。”
姬庆文听了这话便立即不满意起来,说道:“好你个杨展,怎么软硬不吃呢?”
杨展挺直了身体,说道:“军法如此,大人不必多言。”
这一来二往,姬庆文也终于被激起怒气,说道:“好,既然你不放我等进城,那我等就硬闯好了!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拦住我了!”
说罢,姬庆文高声喝道:“兄弟,抄家伙了!”
姬庆文麾下这一千多人的乡勇团练,招的兵员、吃的俸禄、用的兵刃,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姬庆文一人操持的,早已被他笼络得只知道姬庆文,不知道崇祯皇帝。
因此姬庆文一声令下,所部整整一千弟兄,立即按照平日里训练的那样,从车上取出狼筅、盾牌、倭刀、火枪,转眼之间就已列好了阵势、做好了准备,就等姬庆文下达命令。
一旁的李元胤见状,赶紧上来劝解道:“大人,这里是南京,可不能轻举妄动啊。否则闹出大事来,不但是孙承宗老督师,就连皇上都未必能够周全呢!”
李岩同姬庆文关系更密切一些,说话也就更随便:“姬兄,撒野也要分个时候,眼下还不到同对手撕破脸破的时候!”
姬庆文低声答道:“放心,我又不是蠢猪,怎么会在这里动武?我不过是想要吓吓那个杨展,让他知难而退,让我们进城而已。”
李岩蹙眉道:“姬兄的想法固然不错,可看对面那个叫杨展的,似乎不是能被轻易吓住的人……”
果然如李岩所言,杨展见姬庆文忽然发难,却丝毫没有慌乱、更加没有胆怯,向后退了两步,伸手一挥,大声呵斥道:“兄弟们,敌军来袭,速速保卫城门。”
他话音刚落,便见四五百名明军将士从城门之中鱼贯而出,手持军刀、盾牌、长矛,在城门之外列好了一个颇为紧密的防御阵型。而城墙之上,则同样冒出四五百名明军士兵,却是人人手持弓箭,正向下望姬庆文所部瞄准。
姬庆文经历过几场大战,他这个在后世里只会打游戏的码农,倒也积累了一些军事知识,抬眼一看就知道杨展麾下这些人马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觑,比起京师三大营,或许还更难对付一些。
若是在野战情况下一对一正面对决,姬庆文有信心,哪怕只凭手里的倭刀、燧发枪等先进武器,无论对面是何等样精心训练过的军士——只要不是精锐异常的满洲八旗精锐——自己都是可以将其轻松歼灭的。
然而攻城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对手有坚固城墙可供守护,自己这边又没携带那两辆装载了火炮、可以发射炮弹的战车——在没有有效攻坚手段的情况下,确实难以攻破对手的城墙。
而南京城又大有不同。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起初是立南京为都城的,因此这座南京城的城墙便修建得异常坚固。
据说,为了修建南京城墙,朱元璋调集了当时能够调集起来的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却只够修建半圈城墙,最后还是靠了大商人沈万三出资,才将城墙完工。
后来沈万山这位富可敌国又不知收敛锋芒的大商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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