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郑芝龙在惶恐之下,居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随口说道:“本船主这番心意,哪个敢不承受?”
第一九三节 共建海上丝绸之路()
姬庆文经过京城这一行,将城府锻炼得愈发深厚,听郑芝龙略一慌乱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便知道这位大海商虽然厉害,却也不是什么无懈可击之人。
于是姬庆文立即在脸上挂上一副状似深不可测的笑容,说道:“那是,那是,郑船主是何等样人,你的好意,我怎么有胆量敢不接受呢?”
郑芝龙观其色、听其言,意识到姬庆文已将自己刚才那句傻话听了进去,立即说道:“大人,这是小的随口说的胡言乱语,大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姬庆文放声笑道:“那是自然,我要是每件事、每句话都放在心上,还不把我这小心眼给堵死了吗?不过有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有时候随口说的话,才是真心话呢!”
他见郑芝龙脸上陡然挂满了尴尬的神情,便旋即笑道:“这也是我的随口之言,还请郑船主不要放在心上。”
这回郑芝龙学乖了,赶紧拱手重复了几遍:“岂敢,岂敢。”多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姬庆文看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是说不出的得意,便乘热打铁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不知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什么事?”郑芝龙赶忙问道,语气之中充满了紧张和警觉。
姬庆文笑道:“我答应过你的,给你儿子郑成功加封的旨意,我已经请皇上批下来了,还是当今圣上的亲笔圣旨呢!”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郑芝龙听了这消息,兴奋得甚至忘了脸上带笑,瞪大了眼睛问道:“姬大人,这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姬庆文莞尔点头道:“那是自然,皇上的御笔圣旨就在我身边,这东西造假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可承担不起。”
姬庆文做事做人虽然有时候轻佻浮夸一些,可他答应下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兑现、不承认的,比那些平素一本正经、官威十足的大老爷们要强多了。
因此同姬庆文颇有接触的郑芝龙已然相信了他的话,立即喜上眉梢:“哎哟,大人替我郑家把这道圣旨求下来,那可就是我们的大恩人了啊!”
一旁的李岩添油加醋道:“这件事情可不容易办。姬兄为了给你讨这样一张圣旨,连自己这次奉旨勤王立下的军功都搭出去了呢!否则,他去京师这么一趟,怎么去的时候是五品官、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五品官?”
李岩这话倒也合乎情理,听得郑芝龙不住地点头,说道:“大人这份大恩大德,我郑氏一门无以为报。大人有什么要求,将来开口就是,我郑芝龙定当效犬马之劳!”
姬庆文要的就是这句话,今日终于听郑芝龙亲口说了出来。
不过姬庆文穿越到明朝之后,懂得的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万事要放长线、钓大鱼——对崇祯皇帝是这样、对文武百官是这样、对皇太极是这样、对徐鸿儒是这样、对汤若望是这样、对柳如是周秀英是这样,对待郑芝龙也是一样。
因此姬庆文不慌不忙,笑道:“郑船主何须如此,我一直说的:‘我有舒服日子过,大家就都有舒服日子过’。你郑大船主家大业大,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正经的出身,我姬庆文又正好有余力,自然是要帮大船主的。”
这是姬庆文的口头禅,郑芝龙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今天才真正懂得这其中的含义,让她听得不住点头。
却听姬庆文又道:“我看还是先办皇上的事情要紧,宣读了圣旨,你也好放心不是?这样,我看着港口里头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干脆到你的船上去传旨好了。”
于是众人跟着郑芝龙登上了他那艘极为显眼夺目的大海船。
郑芝龙又按照李岩和李元胤的意见,将桅杆之上的大旗降下、甲板上清扫一空、设下香案烛台、命全船水手列队跪拜,这才由姬庆文宣读圣旨。
圣旨写得十分简单,也十分明确,就是封郑芝龙的儿子——现在不过五岁的郑成功——为锦衣卫镇抚使,另赐贡生出身,可随时去南京国子监念书。
郑芝龙原本满打满算,皇帝也不过是随便指个鸟不拉屎的卫所,封郑成功做这个卫所的千户,却没料到皇帝金口一开,便是锦衣卫的镇抚使——这样官职既高尚、又体面,实在是让郑芝龙喜出望外了。
只见他堂堂一个大海商,竟匍匐在擦拭得光洁如新的甲板上一个劲地磕头谢恩,高呼“圣上隆恩”。
这件关乎郑氏一门前程出路的大事落定,郑芝龙自然是心花怒放,胸脯一拍,便传令下去,另全船水手饮宴三天以示庆贺,并邀请了停泊在港口之中的几个相熟的海商,一同上船来庆祝这件大喜事。
吃喝之时,郑芝龙免不了将姬庆文的恩德大肆吹捧一番。
蓬莱本不是商港,停泊在这里的海船是不能从事贸易的,只能替朝廷运送一些军需物品赚些针头线脑的佣金。
因此这些海商放下原有的生意,专门跑到蓬莱港来,出自己的船、办朝廷的事,本来就是想要同大明朝廷搞好关系,将来或许能够立下些军功,能够受朝廷招安,混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得了正果。
故而他们对郑芝龙是又羡慕又嫉妒,现在听说是姬庆文帮他办成了这件大事,自然是对姬庆文青眼相看,一个劲地劝酒巴结,恨不得姬庆文也给自己或是自己的子弟,求这样一道旨意来。
姬庆文也正有意结识一下郑芝龙之外的海商,便也不厌其烦地同他们攀谈起来,告诉他们皇上正在考虑解除海禁、取消勘合贸易的事情,要他们做好准备。
这条消息的重要性,对海商们来说,比死了老娘还要更紧要一些。
于是他们便又围着姬庆文,讨教起这其中的关节来。
然而开放海禁这件事情,崇祯皇帝虽然原则上是同意了的,可究竟怎么个开放法,却毕竟没有完全落实,依旧还押在内阁首辅周延儒、礼部尚书徐光启的书桌案上。
因此姬庆文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瓷实,只说开放海禁是历史发展的趋势,希望他们多到自己新建设完成的松江府码头港口来开展贸易,为努力实现“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昌盛,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一众海商们被姬庆文说了个半懂不懂,然而却也听多少揣摩到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心中都多少有了些数码。
就这样,姬庆文等人在郑芝龙的船上欢饮了三天之后,便将所有辎重、粮草、装备等搬运上船,扬帆拔锚起航,便往南直隶松江府而去了。
眼下正是隆冬季节,从满洲人的家乡大兴安岭吹来的西北风刮得正烈,郑芝龙这艘本来就比寻常海船的速度要快上不少,现在又驾着顺风,转眼只航行了两天,便在松江府那座名为淀山港的码头停靠下来。
姬庆文一行自十月二十日离开苏州,直到现在十二月二十日回到松江,正正好好是两个月。
当时,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陈文昭率领五百子弟浩浩荡荡从苏州出发,可现在五百子弟回来的却只剩下四百八二人,而领军的陈文昭却只剩下一坛骨灰魂归故里。
这让姬庆文不免有些伤感,可看到松江府淀山港的景象,他又颇感欣慰——只见港口之中密密匝匝停满了各国来的海船,就连郑芝龙的船来了,都一时找不到空档停泊,直到抬出姬庆文的身份,才有一艘荷兰来的船决定提早启航,这才腾出一个空位来让郑芝龙靠岸。
第一九四节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照理淀山港虽然规模比起广州、泉州、宁波这几个港口而言并不算大,却也不是一座小港口,又在修建时候经过宋应星、汤若望这一中一外两个行家的规划,并且采纳了一些姬庆文在后世看到的码头的规制,因此设计建造得颇为科学高效,船舶进出都有专用水道,很难出现海港壅塞的现象。
故而姬庆文见到这样一番景象,也颇有几分好奇,赶紧下船一打听,这才知道是现在已近年终,海商们便想着将船舶停靠在海港之中欢度春节,打算一直等到元宵节后再拔锚启航,这才导致有这么多海船都停泊在港口之中。
而海商们之所以选择将船舶停在淀山港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海港,则是看中了这里治安良好,又没有官府酷吏过来骚扰勒索,可以安心让他们过好这个年。
这也算是对姬庆文的一种信任了。
因此姬庆文听到这样的情况,也颇有些感慨,知道这都是被他委托来管理海港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的功劳。
于是姬庆文稍稍安顿一番,便同李岩一道,去拜访汤若望。
依姬庆文的看法,汤若望既被委托着管理整座海港事宜,那必然应该在海港正中那座高楼里办公,可一打听才知道那汤若望将办公的地点设在自己的教堂之内,并没有在小楼里办公。
于是姬庆文和李岩便又移步北折,向教堂走去。
这座教堂是汤若望专门向姬庆文申请来建造的,又由汤若望亲自设计督造,采用哥特式风格,外观看上去有些像小一号的巴黎圣母院,在码头内外一众中式建筑之中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姬庆文来到教堂之时,教堂之内正在进行礼拜,他瞧瞧探头进去,却见颇为宽敞的教堂中庭之内已是站满了信众——少说也得有二三百人,而站在神龛前诵读《圣经》的便是传教士汤若望了。
姬庆文身边的李岩乃是儒学大家、孔子信徒,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西洋宗教,因此他看见汤若望短短两个月里便召集了这么多信徒,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这个汤若望,到底是非我族类,居然用基督教这种荒诞不经的教义,蛊惑了这么多人。”
姬庆文从后世而来,倒对宗教信仰颇为宽容,便安慰道:“李兄何必如此?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自然不会去相信西洋宗教的,他汤若望虽然也不乏才干,可能招揽的却也不过是些愚夫蠢妇而已……”
“那徐光启、孙元化两位大人,还有郑芝龙这位海商呢?”李岩立即问道。
这话还真把姬庆文问住了,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历史教科书上的一个专用名字,答道:“我看这几位,不过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而已,他们学习西洋的科学技术,到头来还是为了大明朝廷做事,依旧是在践行孔孟之道。”
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乃是清末洋务运动的理论基础,虽然比起资产阶级改良派、资产阶级革命派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来,要落后不少,可却也已经领先了十七世纪中叶的明末两百年。
因此李岩听了姬庆文这几句话,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夸赞:“姬兄见识高明,在下远不能及、远不能及。”
这两人正说话间,礼拜终于结束,方才还在顶礼膜拜的教徒们便从教堂之内鱼贯而出。
姬庆文特意乘此机会观察了一下,见这些教徒之中,来中国做生意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占了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则都是中国人;而这些中国人里则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农夫、有渔民、也有地主富户……
姬庆文见状心里又暗想起来:“基督教的未必比华夏正统的儒教高明到哪里去,可他们却从教义上规定了人人平等,就这点要比明里暗里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儒教要进步一些,也从历史上证明了更加适应资本主义的发展的需要,更加符合历史发展的总方向……”
他一边想、一边等,见做礼拜的信徒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进教堂,开口就向正在收拾物件的汤若望招呼道:“老汤,两个月不见……你好像瘦了些啊……”
汤若望听见姬庆文的声音,赶紧迎了上来,拱手道:“原来是姬大人回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在下也好提前摆好了酒席,替大人接风洗尘啊!”
这汤若望白皮虬髯,一看就是西洋人的面相,身上又穿着全套的西洋传教士的服装,可偏偏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行了标准的华夏礼仪,颇带着几分中外反差而来的喜感。
因此姬庆文强忍住笑,故作一副愠怒的样子,说道:“老汤,我走了两个月,你招纳了不少信徒,却不知你帮我把这座港口打理得怎么样了?”
汤若望忙道:“在下不懂经济之学,只能因循守旧,按照姬大人,哦,还有李先生既定的规矩办事。这两个月码头的进账和支出,我都一一记下了,就等着大人回来检查核对呢!”
说着,汤若望一转身,便从书柜之中取出一大本账册,递到姬庆文面前。
李岩原本主管码头事宜,也很好奇这两个月来汤若望将码头经营成什么样子了,便抢先接过账册,翻开查看起来。
可李岩翻了两页,脸上就不高兴起来,用带着几分不满的口气说道:“这个洋人,怎么尽记了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呢?一个个长得跟蚯蚓、蝌蚪似的,一点也没有我中国文字隽秀持重。兴许还是什么故弄玄虚的暗语秘文呢!”
姬庆文却知道汤若望是德国人,自然是用德语来记账了,德语也是用拉丁字母拼写的注音文字,在不懂德语的人看来自然就好像是蚯蚓蝌蚪了。
于是姬庆文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却发现一连串自己极为熟悉的的阿拉伯数字,便笑道:“李兄这就错怪老汤了,他用的都是本国文字,并不是什么暗语密文。”
“哦?这么说姬兄就认识西洋文字了?”
姬庆文得意地笑笑了,捧过账册,仔细辨认起来,在账册里找了老半天,却都找不出半个自己认识的单词来,所幸单词后面跟着的一连串数字,他倒是十分熟悉,正是写作“0、1、2、3、4、5、6、7、8、9”的阿拉伯数字。
于是姬庆文便胸有成竹地伸手指着向李岩介绍起来:“李兄,你看见了吧?这些蝌蚪文,便是西洋人用来表示数字的……”
他一边说,一边翻到账册最后,选了个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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